真实遗愿清单 第23章

作者:卡比丘 标签: 年上 HE 近代现代

人应该怎么经营一段好的恋情,李善情后来真的不是没有尝试去追寻答案。如果可以为刚满二十岁的自己辩护,他会解释说,那时的李善情只是迟钝,不是对感情不认真。

是强势顽固,不是没有原则,后来所有的代价他都付出,该背负的责任,他也没有尝试去推卸给任何一个人。

或许一个单独的人类个体,就是不能得到人世间的一切机会的。李善情最终也放弃抵抗,顺从上帝的旨意,接受他如果在这里得到,就在那里失去。

第28章

工作时仍然是在沉浸地工作,庄叙来到利城,将重要事项接连进行。他与合作药企的CEO一起,举办SyncPulse的发布会,亲自做了讲解。

这是庄叙事业生涯里的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托合作药企的福,现场媒体云集,提问时间内,闪光灯也从未间断。

庄叙细致地解说SyncPulse在临床实验阶段的各类数据,播放愿意出镜宣传的病人与家属的影片。在近两年的努力下,他们牺牲了维原生科的部分利益,将植入手术的申请标准与定价压至限度内的最低,也与合作方一起,说服了多家保险公司,达成协议,将SyncPulse纳入部分支付范围。

这是父亲的遗志,也是庄叙一生准备践行的理想,若没有横生枝节,这将是他生活原本的样貌,在常人看来单调枯燥,对他自己来说饱含意义。

次日,庄叙与维原生科登上了各大新闻头版,有几家媒体夸张地将他与他的父亲称作新医疗世界中代表平民利益的超级英雄。

庄叙自己本没有去看,一是他和父亲一样,不愿意因浏览了过多来自外界的赞誉,而影响本心;二是他这几天私人的情绪不佳。

早餐时,他收到周思岚发来祝贺消息和新闻截图,才读到具体内容,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吃过早餐,庄叙又和合作方开了一个会,准备要回程。

护工说母亲这两天吐得厉害,他和母亲打视频电话,看见母亲憔悴的模样,心中也十分担忧,只想尽快回到阴雨绵绵,充满霉菌因此不为人喜爱的滨港。

滨港在他人口中再怎么糟,已是庄叙的家。他的事业、员工、母亲都在那里,因此滨港是他永恒要驻扎的场所,他不会离开。这两天来,庄叙忙于工作,又更笃定这一点。

回利城的公寓房间,打包好行李,庄叙放在一旁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终于是被他刻意忽视的人,被他刻意忽视的争执、情感发来的一条消息。

他看着屏幕上李善情三个字,感到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离奇而不可自控,情绪积极也消极。

大部分时候,周开齐会开玩笑,说庄叙清醒得像个机器人,不过庄叙自己知道,他有些特定的时候,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唯独清楚的、很难否认的一点,是面对李善情,他极度不清醒。

否则不可能开展这段玩笑般的恋情,明知不该同意,偏偏没有拒绝,在二十多岁应该去正常恋爱的年纪,玩一个只有一方在认真的过家家游戏。

过了一小会儿,庄叙还是打开了,原来李善情发来一条:“把小庄赶走了,又有点想念小庄。”加上一个流了一滴眼泪的表情,显得很可怜。

然后庄叙又收到一条语音,李善情说:“庄叙庄叙庄叙,你现在在哪里?”

李善情喜欢这样示弱,而不道歉。他真正做错事的时候,或者说在没有实际利益需求时,是不会认错的。

例如聘请哈罗德做顾问。李善情行事精明,直觉也不差,即便是投资人推荐,不可能没做背景调查,也不可能不知道对方参与的那两件存在重大争议的成瘾药物项目。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李善情的确接受了道德上的让步,才会在庄叙提出问题时,忽然间恼羞成怒。

并且庄叙也早已发现,李善情在和他聊天交谈时,从不会提起自己项目的事。庄叙平时秉持着一种回避心态,即使知晓李善情项目的部分内容,基本不问也不管,直到在生日卡上发现哈罗德的名字。

——在李善情生日时,当着玛丽的面起争执,是庄叙的不对,说要收购更是一种冲动的侮辱。因他早已对李善情的项目有压抑着的不满。

但李善情翻脸不认人的速度和凶狠程度,也确实使庄叙有一瞬间的清醒,意识到李善情和自己不同:李善情依然不是认真的,感情和事业对他来说壁垒分明。

以前李善情从未考虑过滨大,说要上滨港大学不是认真的,现在李善情说和庄叙恋爱,是相似的道理。

在送李善情去机场的路上,他想吻李善情却被推开的时候,庄叙怀疑过;在酒店李善情开两间房时庄叙也想过;不过是直到李善情完全不肯接受他的道歉,冷着脸不顾后果地径自上楼,庄叙才在心中隐约地确认,李善情外表的惹人喜爱,习惯性的撒娇,暧昧的言行,很容易让人忽略一件事:他没有真正投入感情。

所谓和庄叙恋爱,或许更像是李善情对他人好奇的模仿,或当做一种新奇的消遣。

李善情祝他起落平安后,他们两天没发消息,庄叙还以为他们不正式的恋爱关系就这样滑稽地到此为止,将有一阵子不会再联络,现在李善情突然放低态度前来求和,他还不知要回复什么,李善情又连续地发来:“我不想我们再不说话了,哈罗德我会处理的,我们和好吧。好吗?好吗好吗?”

一个有骨气的人,是不会这么快接受这种虚无的求和的,庄叙当然自认有骨气,不过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不听使唤,回了一条:“我准备回滨港了。”发现自己其实有时也没有。

消息刚发出去,李善情便打来电话。

庄叙犹豫了两秒接了,李善情微微沙哑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庄叙,你不理我的四十八小时像过了四十八年,我现在六十八岁了。”

庄叙明知他倒打一耙,还是无法再冰冷地对他,低声说:“是我不理你?”

自己也察觉到自制力的遗失。

本来这几天工作的生活按部就班,专心致志,步入了正轨,听到李善情声音,又重新分心,进入了不该进入的一片芬芳泥沼,一个忽冷忽热的弱小的恶魔的怀抱。

“庄叙,”李善情可怜巴巴地叫他名字,顿了顿,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气急吃软不吃硬。”

“以前没概念,现在知道了。”庄叙说。

李善情“哎呀”一声,把语调放得更软:“那你还知道吗,本州法律规定情侣吵架不能超过四十八小时的,不然会被抓去坐牢,我真的不想你坐牢。”

庄叙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李善情又说:“我现在是魔术师,倒数三二一你就会把我生日和我吵架的事忘记,好吗我要开始了。”

他说得信念感十足,在电话那头真的自如地数起“三、二、一”来,像开玩笑一般,自说自话将庄叙记忆抹除。

李善情说这些话,并没有打消庄叙对他感情态度的疑虑,但成功让庄叙重新变成那个暂时决定不面对现实,掩耳盗铃的人。

挂下电话,李善情的手机屏幕又回到了打电话之前,他已经看了一遍的SyncPulse发布会视频页面。

无论是电话前,还是电话之后,李善情都从未这样想像庄叙一样成功和健康,平等站在庄叙身旁,获得一模一样的万千赞誉,获得世界上他还没有得到过、体验过的一切。

英俊自信的庄叙,和从他家被赶走的庄叙,让他思念,让他矛盾,让他心急,以及生气。

这个庄叙,冷冷淡淡,飘忽不定,又亲他,又指责他,又要当男朋友又要当老师,就这样把自己害惨了。

究竟为什么庄叙就不能凡事都顺着他,非要质疑他、与他作对,明明都在谈恋爱了,也不知道让让他,把他气得口不择言,彼此伤害,又让他想他想得睡不着。每个小时都要在心里骂庄叙好几次。

别人都是爱情事业两得意,李善情如此聪明,却在事业本该一飞冲天的现在,情感变成一团乱糟糟的毛线。

反正全部都是庄叙的错,可是不联系又让李善情更加难受,看完庄叙的视频,觉得太想他,就消气了,直到庄叙不会再找他,还是还是忍不住,做一个先低头的人,即使李善情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

好在庄叙这天也没为难他,李善情数三二一,庄叙也笑了。

和庄叙和好后,李善情以为他和庄叙没多久就会见面,以为以他的聪明,可以尽快排除哈罗德,以及其他被卢正明带入项目组的专家的影响,将NoaLume完全握回自己手中,并未料到旷日持久的恶战才刚刚开启。

而失败与艰险可以将人格完完全全重塑一遍,李善情认为如果写一部自传,他真正成熟的人生,应该是从二十岁开始。

跨年夜里,李善情跟着卢正明出去社交。哈罗德也在场。

餐后玩牌,李善情跑到一个桌前坐庄,玩二十一点,哈罗德坐过来,不知是运气差,还是心态差,玩了几把,一次都没赢。

哈罗德本便是那种不大输得起的个性,还喝了几杯酒,输着输着,身旁的玩家揶揄他,他面色便难看了起来,提高了赌注,却还是输。

输到第十把,哈罗德将牌一拍,眯起眼睛,冷冷对李善情道:“Noah,你发牌是不是有问题?”

“不必这么说话吧,在场好像不是没有人赢,”李善情本便看他不爽,毕竟他害自己和庄叙吵架,当然也觉得他可笑,懒得争辩,便抬起手,无辜地看着他,“那我不玩了,不敢影响你的好运。”和对面的玩家交换了个无奈的眼色,耸耸肩,便下桌离开。

晚宴场上照例没什么李善情能吃的,他拿着杯水,跑去和一个朋友聊天。这位朋友是位科技项目的创业者,做过李善情演讲时的观众,现在制作的软件即将上线,在业内备受瞩目。

李善情与他相熟已久。聊天间,朋友数次欲言又止,突然将李善情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Noah,克里兰的CEO和卢正明关系不错,哈罗德也给他们做过顾问,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见过两次。”李善情心中微微一惊,像已猜到朋友要说哪一方面的内容。

果然,朋友顿了顿,告诉他:“我前几天听说件事,很少人知道,前两年,克里兰公司尝试过你要做的东西,但一是技术方面有困难,二是在公司内部也受到了很大道德伦理上的质疑,CEO怕舆论扩散,影响公司股价,就把项目关停了。”

“如果他们现在借由NoaLume继续项目,”朋友的语速慢了下来,有些担忧地看着李善情,“以后需要承担风险和攻击的恐怕只有你。”

李善情在孵化器的第一次演说失败后,便已仔细考虑过这件事,有自己的行动与备案。

不喜欢被人——尤其是庄叙——质疑,也是因李善情自信已比任何人都想得周到,无需旁人指手画脚。不过朋友对他确实是关心,他想了想,先是解释:“我们已经正在给NoaLume设计药物舱内的辨识性伦理限制,现在的商业核心也不是演讲时的娱乐性的情绪控制了。”

“我知道你的能力,”朋友说,“但你得小心,你年纪小,碰上的事情也少,真得警惕一些。”

李善情点点头,感激地拍了拍朋友的手腕,忽然听朋友说:“而且前阵子,你跟着卢正明去利城,找维原生科的庄叙,这事也传得不大好听。”

李善情倒是没想到这事还能扯到庄叙,精神立刻紧绷,手里杯子里的水也差点晃出来,问:“什么?传了什么?”

“有人说,你妈妈是他遗产案的律师,”朋友见他突然紧张,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所以传说你去找庄叙,是想让维原生科替你背书。毕竟庄叙现在业内的声望很高,如果他能支持NoaLume在伦理上的合理性,到时你的项目发展也会顺利很多。”

“NoaLume在伦理上没有问题,”李善情下意识纠正,“我也不可能找维原生科为我站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音量有些高,马上降低一些,玩笑般冤枉地对朋友道:“你知道啊,我哪是这种人呢?”

朋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当然知道。”

“不过你和他当时是吵架了?我听见什么版本的都有,你们究竟熟不熟?”朋友又问,而后忽然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李善情:“Noah,要是你和他关系不错,可以适时多交流,让别人多拍到几张照片,方便营造一种维原生科站在你这边的氛围,这对你以后的事业绝对没有坏处。”

朋友说的当然是事实,李善情完全明白。

其实出门前李善情还给庄叙拍了他穿西装的模样,得意地说“李总出门”,庄叙也回复了他,说“很适合李总”。他们现在又是李善情设想中的很好的情侣了,李善情的恋爱清单也在继续向下列。

但算得上是第一次,李善情没有随心所欲地说话,第一次主动选择去做个懂事的,不任性的成年人,他想了几秒钟,对朋友笑了笑:“还是不了吧,遗产案都几几年的老黄历了,我跟他也没那么熟。靠太近蹭照片,我怕会被他的保镖赶出来的。”

第29章

若未曾经历,李善情也不会相信,一个人从二十年来一如既往的自信,到完全地封闭自己;将热爱亲近他人、喜欢开玩笑、热情与天真的习惯,彻底从人格中剥离出去,只需短短几个月。

一月初,庄叙生日那一天,是李善情与庄叙温情尚存的最后一刻。

滨港的凌晨十二点,是番城的早晨八点。这天番城天气晴朗,太阳温柔地将百叶窗照得发出白色的圣光,李善情给庄叙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若声音可以转化成视觉,庄叙的嗓音或许像温和的银器,有一种绸缎般的平滑。他语气含笑,说:“谢谢,早安。”

“我给你定了花和蛋糕,白天会送到你家里,”李善情告诉他,“还有一件我觉得很适合你的外套,必须喜欢知道吗?”

两人的物质欲望都十分不强烈,李善情平时并不逛商场,不知该送什么礼物,在网上挑选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觉得庄叙可能会穿的衣服。

“等到了之后,你记得穿上拍照给我看。”李善情说,拿起他最近一直摆放在自己房间茶几上的,从庄叙办公室强行带走的小兔子摆件,用指腹摩挲兔子的耳朵。

“好。”庄叙答应他,他们说了晚安,李善情出门去上课。

白色的太阳高悬在天空,不过番城的气温还不高,李善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课后,他来到研发中心的办公室。

NoaLume的项目发展得很快,十一月,他们突破最重要的技术难点后,即将准备动物实验。研发中心的成员不断增多,因此在上个月,他们又多租了一层楼方便办公。

倒不是想要吹嘘自己,也从未对庄叙吹嘘过,除了健康状况不稳定之外,在智力与专业甚至幸运方面,李善情确实认为自己是独有而不可替代的。

毕竟不绝于口的夸赞,李善情在项目不同顾问专家教授口中听见过无数次。卢正明都常常感慨,没料到研发的过程会如此顺利。

只要获得足够的资金、资源和够尖端的团队,李善情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选择作出最优解法,精确而迅速地通往成功。

李善情每周至少要在研发中心和实验室待四十个小时,自信把每一分变化都掌握在手中。然而这天走进房间,却陡然发觉,自己的研发中心,已经多出许多他没那么熟悉的面孔。

这似乎是从卢正明为他找了一个新人事开始的。

年长的,年轻的,不知听谁的指挥,各自做着事。大部分是李善情的安排,在计划之中,但也有些并不是,像是不知从何处自带了什么任务。

李善情心中觉得不对劲,有些迟疑,没有回办公室找他新聘的助理,而是慢慢在楼上楼下走了一圈。

他观察了所有人电脑中的内容,离开办公室,去了一趟实验室,想起前几天来自朋友的告诫。

有过演讲的教训,也对伦理的内容很重视,近一年来,李善情从未完全掉以轻心。

不过走出实验室后,他坐在实验楼外的长椅上,翻看着这两个月新进研究中心的人员的履历,也不得不承认,可能是他在象牙塔与医院待得太久,缺乏基本的警觉,或者是由于他盲目的自信,让卢正明找到了空隙,慢慢将他变成一只泡进温水中煮制的青蛙。

清醒过来,他才发现原来被架空的危险已与自己如此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