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比丘
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生日那天,庄叙的压迫性的讯问让他感到极为不适,他才终于鼓起反省的勇气正视。虽然现在却已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李善情翻看完履历,思考了一段时间,给卢正明打了个电话。
卢正明接起来:“善情,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发现,现在我们项目组的人多了一大群,”李善情用平时惯用的口吻与他聊天,“好多人都在克里兰公司待过。”
卢正明不知怎么,顿了顿,才温厚地问:“是么?我倒没注意,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李善情轻松地解释,“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克里兰的人员流动怎么会这么频繁?记得你和克里兰的CEO关系很好,就打电话过来,想了解一下,避免在我们这儿也发生这种情况。”
卢正明便笑了笑:“我倒也不清楚,会不会是他脾气太差了?下次带你见见他,你可以观察。”
“好啊,我随时有空,等动物实验开始后,我也想和哈罗德多聊聊以后植入推广的事。毕竟你知道,市场化不会太远的,”李善情说着,半真半假地抱怨,“可他总不理我,把我当小孩子看,还嫌我发牌发得不好。”
“真的?我还以为你和他不对付。”卢正明笑了,告诉李善情,他下午本要与哈罗德打高尔夫球,若李善情有时间,他们可以改成去室内俱乐部打牌:“这次我来发牌。”
除聪明之外,李善情最大的优点,是他做事专心,擅长模仿,也改正很快,必须要弄明白卢正明的意图,便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于是,李善情来到在空气不怎么样的俱乐部房间,与卢正明、哈罗德以及其他几个投资人厮混了一个下午。
俱乐部有些年头了,建在高尔夫球场旁,隐蔽性极佳。昏暗的、有霉菌的房间内摆着牌桌、沙发,壁炉在燃烧。而窗帘紧闭,控制了阳光的侵入。
除了李善情外,其他人都喝起了酒,抽雪茄。白色的烟雾与熏人的发酵烟草味、苦臭的木味在牌桌四周飘荡。
改变了主意,打算再在群体里融入得更多些,李善情的表现仍然不错。
凭来俱乐部路上做的半小时功课,李善情对私人飞机型号、投资人们最喜爱的享受以及成瘾药的贩售数据如数家珍,一下午输了不少钱,表演叫苦连天,还说了不少脏话。
他将第一次在孵化器演讲时,那些质疑他的教授和投资人骂得狗血喷头,成功叫哈罗德对他另眼相看——也证实了少许心中的怀疑,虽然卢正明还未完全信任他。
最后他的哮喘当然是犯了,不过在被察觉之前,李善情及时地去了洗手间。
他靠在门上,拿着吸入剂吸药顺便休息,口袋里手机震了震,拿出来看,收到庄叙给他发来的信息,庄叙说自己醒了。
李善情回复说:“早安。”
他抬眼看到镜子里自己苍白的皮肤,因兴奋和刺激以及咳嗽产生的脸颊的红润,想到庄叙,才终于产生了一些迷茫。
但他是无法向庄叙求援的,不仅仅是自尊心不允许,事实也不允许。
NoaLume已经是一条不归路,即便他放弃,也会有其他人填补他的空缺,倒不如他自己来掌控一切,至少还能有选择权。
可是和庄叙的恋爱该怎么办?庄叙要是知道,一定又要生气。
如果李善情解释清楚,庄叙会帮助他吗?
应该会吧。李善情想,但如果庄叙帮他,必定会影响庄叙的名誉。李善情再怎么糟糕,也不愿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没有人应该为李善情的错误负责,何况是庄叙。
那么如果不解释,李善情只在平时稍稍拐弯抹角地提几句,自己直接硬着头皮往下走,庄叙知道后,会生气吗?如果非常非常生气,会原谅他吗?
以前都原谅了吧,何况他们现在是情侣了。
好吧。李善情知道,庄叙不可能会那么简单地原谅他。但李善情没有别的更好的出路,对所有人损害最小的办法,就是他将卢正明与克利兰公司从项目中彻底排除,同时承担一切。
理智想得十分清楚,得尽快把和庄叙的关系切割干净,为了庄叙,也为了自己,这不是开玩笑,得把事情解决了再说。李善情做决定永远很快,三分钟都算久,而且从不后悔,比如来番城,比如放弃追着向庄叙要求做SyncPulse植入的志愿者。
现在也是,他已经完全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而且就算很困难,他想庄叙最后总还是会谅解他的。然而未出现过的情感,让他莫名其妙胃痛。
李善情觉得自己的情绪从来没有这样清晰,也从来没有这样含混,把吸入器放在口袋里,脑子里写着尽快切割,手指任性地给庄叙发:“生日快乐!小庄,我真希望以后我们每年生日都在一起过。”
“我也是。”庄叙回他。
这时候,哈罗德来敲门了,问李善情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李善情立刻收起手机,洗了手走出去,继续参与牌局。
晚餐没有在一起吃,李善情回家吃了玛丽给他做的饭,而后又去实验室,在他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一会儿,找出了最早时的在孵化器演讲的视频记录。
这则视频还没后来流传那么广泛,不过评论也有不少,大部分是抨击李善情在这一场演讲的表现,和不经意透露出的低劣道德。也有些时间近些的评论,提醒观众们,Noah Lee已经进入孵化器,成立了公司和项目,发展势头很不错,声称:在投资人看来,可以预见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李善情看这份视频的目的,是想确认记录当时每一个指责过自己的投资人、教授。李善情将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思考如何与他们取得联系,所以原本不必看完所有的评论。
不过由于知道自己以后必然会面对更多攻击,李善情想为自己做一做脱敏治疗,便还是全部看完,最后自我保护式地笑了笑。
好在对他来说,个人的颜面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先将近几个月来先前抄送到自己邮箱的内部邮件全都备份,在其中寻找蛛丝马迹。
工位上的人渐渐都离开,最后只剩李善情一个,实验区的灯光也暗了。李善情看屏幕看得昏沉,在心中哀叹,原来长大这么难,肩负责任这么累,简直比维护健康还折磨人。
本来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居然还陷进了如此糟糕的境地,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肇事逃亡却还未被通缉的罪犯。
十二点过后,玛丽给他打了电话,催他回家,他才离开实验室。
洗了澡躺在床里,依然无法入睡,凌晨三点的时候,他收到庄叙发来的消息。
庄叙大概是因为要过生日,又要工作,过了特别忙的一天,几乎没和他联系,此刻才发来了一张李善情要求的照片。
是在庄叙家里拍的一张合照,照片里有周开齐一家,还有庄叙和他的母亲。桌上摆着李善情定的蛋糕和花。庄叙穿了李善情送的衣服,是一件羊绒质地、看起来很柔软的深灰色外套。
李善情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印象,是觉得庄叙好像一个研究型的学者雕塑,温文尔雅,并且无欲无求,若有人问庄叙的理想,可能只能得到和学术、工作相关的答案,是听不见任何个人感情的诉求的。
又再看一眼,李善情看到阿姨,感到她比十一月回滨港见到时,又要憔悴许多。
简单的生日聚会,五人都面露微笑,照片却带有一种是在迅速流逝与失去的过程中进行拍摄的意味,像某条奔流的河在某秒的截面,等下一秒钟,一切便会全都不同。
庄叙失去着母亲的健康,而李善情也被现实推搡,不得不面对,自己必须放弃人生的第一段恋情的事实。
……还好他和庄叙没谈多久,沉没的成本也没有那么高。
李善情先选择了闭目塞听,最后一次做一个不负责任的小孩,回庄叙:“我好想你。”
过了一会儿,庄叙给他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还不睡?”
“庄叙,我决定给你唱一首生日歌。”李善情没有回答,自顾自说,然后开始唱歌。
他声音本来就是哑的,因为熬夜,更显得十分低沉,他唱了好几种语言,把庄叙逗笑了,庄叙说“李善情,你到底是在祝我生日快乐,还是在展示才艺”,其实李善情真的想给他提前多唱几首。
很多首生日歌,多讲几句生日快乐,最好提前八十岁一百岁。不过庄叙的妈妈过来找他了,李善情就没有再耽误他的时间。
而且李善情也该睡了。躺在床里抱着一个枕头,呼吸得有点艰难,睁着眼看着黑暗的房间,才知道有时候就算没有生病,肺也会闷会痛。
第30章
作出决定之后的第二天早晨,李善情睡醒之后,比睡前心态积极了一些,有一段时间,他成功停止了想庄叙。
他没有回复庄叙睡前发来的晚安,打开电脑,制作一份新的工作备忘方案,时间跨越二十岁的一整年,字数与任务都不少。方案内容几乎与恋情毫无关联,只有第八条写下“在一月的第二周开始之前,把和庄叙的关系结束、厘清”,并在下方进行了一条注释:避免庄叙与维原生科参与到有关于NoaLume的舆论与争夺中。
倒不是说李善情具有什么牺牲精神,只是从理性上说,庄叙的参与只会让本便泥泞的过程变得更加泥泞,更复杂与不可控。
李善情不打算让庄叙替他承担错误,因为他觉得若在自己的错误上,让其他人帮忙担责,有些像在生病时,次次都要告诉好朋友。
朋友来探病,一次两次消耗的是关心,八次九次就会消耗感情。李善情生病的次数太久太多,此次犯的错误则太广太大,所以将两者放在一起类比。
再说,庄叙早就提醒过他了。
李善情想到这一点,心情沉重之余,发现自己的一意孤行和即将付出的代价,戏剧性得几乎诙谐。
可能特别聪明的人获得一切都比别人简单,所以捅出的篓子也会相应比别人大,李善情停下打字的手,这样安慰自己。
李善情也发现,在制作工作备忘方案的时候,他所达到的专注程度,给了他对之后与庄叙停止恋爱、疏远关系的信心。
毕竟,从李善情最近个人的感受和学习心得来看,这场所谓的恋爱本来就并不严肃,他和庄叙还处于恋爱的试探时期。
他们没有同居,没有发生关系,常常几个月见不到面,大部分情侣要做的事情,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做。
所以分开一定没那么难,不要给自己制造恐慌。只需尽快分手,回到从前的关系,留下一星半点的联系就可以了。
李善情回忆着庄叙这两个月来对自己的温柔、忍让,甚至产生了一种乐观的构想,他觉得或许可以先和庄叙把这段感情搁置到一边,等他将自己的问题完美解决,再重新把庄叙追回。
庄叙这个人说难追也难追,说不难追也是不难追的,至少在吵架的时候,庄叙总是会先对李善情低头,不是吗?
李善情写完了方案,约方听寒、赵自溪来他家里,开了项目获得投资以来,最为重要和机密的会议之一,把如今面临的状况说清,获得联创人的谅解与支持,而后联系了一位曾经在路演中对他大肆质疑的投资人。
这位投资人在圈中地位很高,由于他对李善情的项目并不认可,平时偶尔遇见时,对李善情的态度也一直很冷淡。对方接到他的电话,十分意外,不过听李善情简单解释后,沉思了一小段时间,同意与他见一次面。
李善情的初步意愿是,如若一定会有带有娱乐属性的植入舱产生,那么必须出现在NoaLume,出现在他的手中。只有完全掌握决策的权力,他才有控制与制约的能力。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李善情都在实验室和研发中心打转,也在碎片时间里,考虑自己该怎么和庄叙和平地说出分手,如何既不让庄叙特别生气,又能要留出两人继续交往的余地。
在这段时间中,李善情几乎是绝对理性的,理想化地撇除了情感可能会给他带来的影响,斗志昂扬而冷静地考虑着未来他要做的一切。
不过下午抽空看了视频网站里几个播放量最高的分手攻略,李善情不但没有找到灵感,还因时间的临近,变得更为紧张。
他忍不住打破凝重的沉默氛围,跑去方听寒、赵自溪那儿,找他们聊私人话题,讨教分手经验,结果两人都说自己爱莫能助,因为他们都也没谈过恋爱。
“不过我有追人失败的经验,好几次,”方听寒说,“你们要听吗?”
李善情连连摆手:“我可没有失败过,你不用说了。”而后溜之大吉。
下午三点多,庄叙大概是起床了,发信息问李善情:“今天这么忙?一整天没有消息。”
李善情本来想回复几句轻松的打趣话,想到自己要做的、说的话,情绪骤然低沉,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半天,给庄叙打了个电话。
这通电话实在是冲动之举,李善情什么措辞都没有准备好。
后来在睡前的反省与思念时刻,李善情找到了一部分原因,他那时完全没有恋爱经验,太幼稚了,太过迷茫乃至悲伤,太想要保护自己的情绪,所以出现了自我哄骗的症状。这症状让他变得乐观,思维飘逸,毫不严肃。
也让他在事情没有彻底发生之前,生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即庄叙应该是不会真正被他惹怒的,庄叙会让着他。
就像那时候李善情开玩笑说想谈恋爱,就成功和庄叙谈到了恋爱,分手或许也能这么简单和自然,庄叙依然会谅解他——而且他还不是为了他们彼此的未来?
李善情像一个没有犯过错也不懂后果的小孩,横冲直撞地将一段恋情揉搓拉伸,放到砧板随意摆布了起来。
庄叙接电话的时候,态度很温和,他问李善情:“怎么了?”
李善情没有说话,庄叙也不催。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庄叙自己找了个话题,说:“SyncPulse在内陆的上市日期确定了,在一月底,二十四号,所以我到时候可能会有些忙。”
李善情下意识说“太好了,恭喜喔”,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是第一次,他和庄叙的聊天客气到让他感到煎熬,不知是怕刺伤庄叙,还是刺伤自己。昨天还送了礼物给庄叙,又为庄叙唱了一次生日快乐歌,就像他们刚刚认识时一样,现在就面临亲密试用期的结束,而庄叙暂时还不知情。
越是拖下去越麻烦。李善情最后还是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地说:“庄叙,我这几天在想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庄叙问他:“是什么?”
“我觉得我好忙,你也很忙,一个人还是要先以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为重,”李善情发现自己所学所想,全都归零,最后连语言的藻饰都无法做出,声音干巴巴的,连原因都无法说清,便抵达结果,“要不然我们先不要谈恋爱了,就回到以前的朋友关系吧。”
庄叙听完,立刻沉默了,李善情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他也没有听见听筒里庄叙的呼吸。
过了一小会儿,庄叙开口,问他:“有没有别的原因,是你的项目有问题吗?”
“有,但也不全是,最重要的是,我觉得现在不是我们谈恋爱的好时机。”李善情没有否认,然后忍不住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所以我们要不现在先不恋爱了吧,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再重新恋爱。”
庄叙愣了愣,好像忽然笑了:“什么机会,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过了几秒钟,又说:“李善情,你让我分不清你是在谈恋爱还是在打游戏。”
这样完全不好笑的瞬间,李善情才像被从侥幸的逃避的梦中一把扯出,出现一种对真实情况的确切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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