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遗愿清单 第25章

作者:卡比丘 标签: 年上 HE 近代现代

原来他真的正在和庄叙说要分手,不是做梦,而且发现自己根本不愿说出“分手”两个字。哪怕这恋爱本来就谈得像玩笑,确实像孩童的游戏一样。

李善情说不出话,又听到庄叙问:“不是你昨天说的吗,要每年陪我过生日。”

李善情嘴比心快:“那朋友不是也可以一起过生日。”说得很轻,也很心虚。

“……”庄叙又静了静,大概是思考了片刻,可能懒得继续反驳李善情的话,低声认真地问:“是不是你的项目出了什么问题,有没有我能帮你的?”

李善情犹豫了几秒,承认:“是有问题,不过没有你能帮忙的。”

“李善情,你的项目出现问题,第一时间不是去解决问题,是来找我分手?”庄叙像是觉得可笑,问他。

“庄叙,我觉得没有办法,”李善情觉得庄叙好像有点生气,自己便变得成熟一些,平静地如实告诉他,“因为NoaLume已经是一件必定会面世的产品了,我必须继续自己控制它,自己做下去,不会交给任何人,所以不知道终点在哪,很可能最终成品还是会声名狼藉。就算我们两个人继续谈恋爱,未来也只会一直吵架。如果你参与,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被我拖累,或者你不参与,就更无辜被我拖累。”

“如果我说我可以接受呢?”

“啊,”李善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庄叙要接受什么,说,“不要。”

拒绝得似乎有些太硬,李善情又说:“何况我们本来也忙得要命,异地恋隔着时差,又累又勉强的,我也不觉得我们像在谈恋爱啊,继续这样拖拖拉拉的,真的好麻烦,还是以前的朋友关系更适合我们,你说对不对。”

庄叙没有回应,李善情又开始磨他:“好不好嘛?庄叙,快点说句话。”

焦虑地叫了好几次庄叙的名字,李善情才听到庄叙说话,庄叙问他:“你要我说什么?”

“如果你想,那就这样吧。”庄叙说。

李善情觉得事情解决,明明应该松了一口气,却像有什么哽在喉头,压得他无法吞咽和呼吸,而后又听到庄叙说:“不过按照你说的情况,为了公司着想,我的确应该避嫌,以后我们就不要联系了。”

“不要啊,偷偷联系也不行吗,”李善情明知庄叙的意愿和原因,假装不懂,想要像以前一样,继续磨一磨庄叙,对他撒娇,就让他妥协,“我们不能继续偷偷地做好朋友吗?”

但是或许是最重要的一次,李善情却失败了。

庄叙说:“李善情,祝你好运。”挂断了电话,李善情再回拨时,就不能再拨通了,听到庄叙那头手机已关机,先是心想原来被人拉黑听到的提示音是这样的吗,又想庄叙动作好快,然后就没有办法再思考了。

看到自己的心脏慢慢地充气,变成了一个惶恐的、巨大的生命体,会说话,有手有脚。

血红色,长相十分丑陋,大大的眼睛,垂头丧气,坐在他胸腔的位置,身体涨大缩小,涨大缩小,责备李善情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善情不跟它说话,它就抱住自己细细的膝盖,开始小声地抱怨,最后默默哭泣。

滨港是上午,庄叙还在房间里,没去公司。家里弥漫一股消毒水味和药味,窗外是阴天。

情侣分手并不会挑日子也不会挑时辰,若说到底,甚至也不算情侣。

虽然没人想承认,至少李善情不可能承认,不过从根本上说,这场所谓的恋爱,完全是一次玩笑与玩弄,没有开始,谈何分手。

庄叙不准备再回顾,做了几年前李善情离开滨港时就该做的决定,把手机关机之后,放进抽屉里,下午让秘书替他换了新的私人号码,替他进行了通知,抽屉也再也没有打开。

三个月后,星期日早上,在前往机场,将出发去利城工作的途中,庄叙本在养神,听见身旁的周开齐低声惊叹“李善情”,以为自己惯常的幻听重演,转头看去,却发现周开齐真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周开齐把手机递过来,给他看新闻的页面,庄叙在左下角看到了李善情的照片。

不知是否是为了上镜化了妆,李善情虽然依然很瘦,面颊却红润了些许,嘴唇也很有血色,看上去比以前健康了,穿着一身灰色的休闲服,这也是他往后惯常的打扮。

他面无表情,唇角很平,眼神显出一股讥诮的意味,漂亮得过于惊人,以至于像一幅人工智能编造的照片。

或许是巧,这其实是第一篇有关于李善情的新闻稿,竟也恰巧被庄叙遇到。庄叙当时没有接过手机,也没点进去,只看了标题,问Noah Lee已完成药物缓释算法,即将完成动物试验的轻型缓释器,究竟会是娱乐至死的前兆,还是现代精神治疗的革命。

周开齐在一旁看了新闻全稿,怒斥李善情侮辱了医疗的纯洁与严肃性,骂了不少,庄叙记不大清,只知道自己登机前终于想起一件事,李善情现在可能是健康了,显得气色好,不是化妆,因为他对香精和蜡质过敏。

【海潮(二)】

第31章

这一年他们搬了办公室,时间来到夏季的尾声。

李善情既怕冷又怕热,还怕太阳晒,但搬办公室这天,偏偏是个大晴天。赵自溪便和他一起,站在玻璃后方,办公楼圆柱的阴影里。

由方听寒当搬家的总指挥,他们即将去到一栋更新更大的办公楼,因NoaLume的第一期临床试验已即将开始,且原先的办公室由是卢正明牵头租下,李善情说觉得晦气。

赵自溪从李善情那里知晓克里兰公司与卢正明的事,也后知后觉察觉到了危险,不过并不清楚李善情具体的计划。最初时从一月下旬开始,李善情在研发部开会时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开了不少员工,还突然解散了几个小组。

卢正明因此来找过他,赵自溪隔着玻璃看见,觉得两人的气氛并不是在吵架,不过也不算不上十分融洽。

卢正明一脸肃穆,李善情则坐在皮椅里翘着腿,嬉皮笑脸地安抚。

待卢正明走后,赵自溪有些不放心,与方听寒一起去询问,李善情耸耸肩:“把正明哥好不容易塞进来的爱将开了,他有点生气,我哄了哄他。”而后表情淡下来,告诉她们,他和新投资人达成了秘密协议,不过得先逼卢正明和他的基金会退股。

不久后,李善情开始以创始人的身份频繁登上媒体报刊,令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赵自溪终于稍有些理解李善情的用意,是对话语权的迅速争夺,与对研发中心实权的掌控。

李善情将NoaLume称作现代人情绪的疗养舱,使人减缓痛苦,但不至成瘾,不论是深受注意力缺陷病影响、常需要服用专注药物的人群,还是忧郁症的患者,都可以在NoaLume中找到适合的归属。

李善情原本便长得好看,做演讲时,颇有一些梦幻的传教意味,很快便得到许多年轻人的支持,申请成为志愿者的人数超乎赵自溪的想象。

当然,他也收获了大量的剖析与批判。李善情第一次路演谈到“情绪订阅”的视频被反对者翻出,广为传播,作为他正在制造一种伪装成药舱的精神类毒品载具的佐证。

不过李善情的表现已与当时迥然不同,他与伦理专家对谈,面对对方尖锐的问题,面不改色地反省了自己的说法。

——当时年纪还小,急功近利,已经上了很多堂道德课程,如今只是想为精神不健康的现代人做一些贡献。

反对者当然不吃他这一套,当传统派的媒体将李善情批驳成孵化器孵化出的怪物与罪人,与维原生科代表的医用缓释器作出完全两极的对比时,李善情又深情地提及了克里兰公司曾关停的项目对他的影响。

赵自溪并未参与具体的谈判,只了解李善情在几个月内,不知从哪收集到了克利兰公司关停项目的重要资料,与卢正明与几位投资人之间的机密邮件,作为谈判条件,也说服了两名股东站在他这边。

而后便是六月份,达成了最终的协议,由新投资人威尔接手了卢正明所在基金会、以及另几位股东的股份,不久后,他们又获得了一笔全新的融资。

这次搬家,新投资人威尔没有来,不过他对李善情关爱有加,派来几名保镖相助。大楼外有有十几个反对者,正在举着牌子示威,被拦到了较远的位置,不过声音仍旧很大,喊着一些中止临床试验的口号。

赵自溪比李善情大四岁,在她自己的观念中,年长的人应挑起重担,不过若涉及有关公司与外部沟通的事务,她和方听寒私下讨论时,都感到被李善情良好地保护了起来。

若真要他们两人去面对卢正明和克利兰公司,两个常常在实验室的休息间里凑合过夜的书呆子,大抵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李善情成功得到的,是公司的实际权力,NoaLume已声名鹊起,人尽皆知,本质上也并未违反法律,且发展势头良好,代价则是他本人的人身安全,以及个人名誉。

赵自溪都接到过母亲和亲戚打来的电话,问她究竟在为什么公司工作,怎么外头说得那么不好听。

春天到夏天,她也经常听到李善情和父母打电话,有时是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有时轻声细语地安抚,让他们无需担心。

不过任舆论纷纷扰扰,赵自溪与方听寒都未曾动摇。七月有一个深夜,李善情和赵自溪在研发中心留到最晚,他送她回家时,停到她家门口,在车里忽然问她:“自溪,我们来做好过别人做,对不对?”

李善情这半年十分劳累,常因体力不支去医院打营养针,平时很少显露疲态,以漠然与理智的形象示人,仿佛表情再少一些,情绪波动不明显些,便可以更好地抵挡攻击和流言蜚语。只有和最亲近的人在一起,他才会像以前一样,稍撒几句娇。

赵自溪安慰他说“当然啊”,之后李善情似乎是头一次和她提起了维原生科,问她:“你觉得如果等以后我们的成品上市了,公司风评会不会好一点?”

“很难判断……”赵自溪并不敢下定论。

“这下惨了,”李善情感慨,“真的要变成维原生科的反面案例了。”他抿起嘴角,唉声叹气,表情是那阵子很难出现的生动:“我最近都不敢陪玛丽去餐厅吃饭。”

赵自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看他摇头晃脑,不由自主摸了摸他的脑袋,李善情愣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对她笑了。

那笑容很奇怪,突然之间变得成熟,让赵自溪很难忘记。

“这样好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也很喜欢摸我的头。”李善情这么对她说。

搬了办公室后,李善情工作和学业的压力未减,不时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在两名保镖的保护下,大大方方地晃来晃去,与不同的人物虚与委蛇。

有时他也会希望能碰上庄叙或维原生科的高管,但不知为何,大概是运气用尽,从未碰见过。

出于身体的原因,李善情无法离开番城太远,但公司发展后,有太多工作必须离开番城进行,他和威尔商量,决定买一架私人飞机,配备自己的医生和器材,以供出行。

到了九月份,由于换季温度变化,李善情生了场感冒。

或许是积劳成疾,肺炎虽未复发,他却昏昏沉沉,总不见好。好在第一期临床试验进行得很顺利,学校的教授也体谅他,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

生病的两周,李善情住院,偶尔会想起庄叙。一天晚上,他尝试换了号码给庄叙打过电话,还是无法接通,怀疑庄叙屏蔽了所有的陌生号码。

可能庄叙是吃了以前认识李善情时的亏,不想再收到陌生号码的消息,再沉入一段糟糕的关系了。

不过确实是这样,李善情和庄叙不该再联系。李善情也早已减少了去看庄叙各类新闻和访谈的频率,以免自己对庄叙的正面形象感到妒忌。

李善情很难想象,如果当时没有与庄叙彻底分开,现在两人的关系会是如何杂乱无章。要庄叙不帮助他,或完全不发声,大概不是庄叙的性格,但如果庄叙加入,事态又会复杂百倍。

这结局对他们两人都好,或许李善情本来就注定是孤单的。

大部分的时间里,李善情已经接受了,正常地度过生命中没有庄叙的时刻,并觉得聚散离合是人生最常有的场景。

他没那么需要庄叙,庄叙也没那么需要他,他们本便是由李善情的自私与强势,强行绑到一起过的,两个没有能完美贴合的面的多面体。感情说浅不浅说深不深,放进土里埋掉就可以结束,李善情应当遵循理智的教导,不必太可惜。

可是庄叙现在会在和谁发短信呢?他会不会和新的人恋爱并与对方说晚安,在离开办公室时报备?伤心时又会和谁打电话?

李善情生病的时候心灵很脆弱,想到类似的桥段,就觉得自己病得更重,五脏六腑缩到一起,幻想自己在那时对庄叙说他后悔了,他们再多在一起一礼拜,要庄叙重新重视他吻他,不要走出他的生命,哪怕只是一周。

这时候,李善情既体会到NoaLume的必要性,又发现在这种时刻,他并不想以药物控制自己的伤心。因为和别人不同,如果连他都忘记他和庄叙那一段短暂的恋爱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了。

好在打不通电话,精神也不好,李善情睡一觉,情绪也就过去了,觉得等以后身体好些,还是得尽早植入,不然人一生病就这般没用,怎么行?

李善情的感冒在九月底基本痊愈,先前安排好的几场采访和会面,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他人瘦了一圈,不想出镜露出虚弱的模样,因此又将上半年常约的那位造型师邀请过来。

吃了两颗过敏药,化妆师将他打理得很精神,稍显凹陷的面颊看上去都鼓起来,也留下了很不错的照片,爸爸妈妈看到后发来夸奖。

李善情的第一架飞机是从一位经纪商那里购买,机龄三年多的二手中型机,由一位富商售出,在十月底翻新完成交付。

飞机机身喷涂了黑色的NoaLume的商标,停到番城市郊一个小型机场的运营商私人机库里。

李善情近一年来走到哪都得被人阴阳怪气地讯问几句,承认自己有一部分已变得冷酷和利益至上,这天难得产生了久违的纯粹的高兴,喊上司机,载着赵自溪、方听寒,还带了玛丽一起去看,大家都十分满意。玛丽拍了几张照片,番城的凉风吹进大大的机库,吹起她的衬衫衣角,舱门外天空有一片片的云团,呈现出红与灰蓝的色彩。

在这个时候,李善情又想到庄叙,无聊地想如果庄叙也在这里。这种毫无必要的想起,使他的身体出现了一种他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僵硬和幻觉般的痛,让李善情发自内心地对自己感到失望。

他站在玛丽身旁,看她拍的照片,烦躁地想,一段难以界定的初期感情,应该不难渡过,究竟为什么就像他的哮喘,他的过敏和所有的慢性疾病一样,死不了又好不了。

李善情强迫自己开朗地问玛丽,要不要和飞机合照,在她答应之后,拿着她的手机,帮她拍许多张。以免自己陷入更深、更不合时宜也更不像他会产生的忧郁。

恰好十一月中旬,利城有一场行业沙龙邀请他,李善情随口问了主办人还有谁,主办人提到了维原生科。

李善情没有犹豫,立刻答应,并在当天带了造型师,前往利城。

李善情在夜晚出席,入场后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沙龙里创业人、同行云集,有人喜欢李善情,有人特别排斥。李善情现在已经很适应这种情况,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找了个舒服的沙发,与朋友聊得很惬意。

他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太明显地寻找某一个人的身影,大约半小时后,李善情没有等来庄叙,等来了周开齐。

周开齐好像老了些,头发花白,眼神掠过李善情的脸,表情僵了僵,一副很排斥的样子。李善情不以为意,站起来走过去,想和他打个招呼,刚走近他,说“周总,很久不见”,周开齐的手机震了,拿出来,李善情看见了庄叙的名字。

周开齐一定觉得这电话来得正好,说“不好意思,得接去接我们庄总的电话”,便按了接听,往反方向走,李善情不知自己是幻觉,还是真的听见了庄叙的声音。

那是近得不能再近的,一年来离李善情最近的庄叙的声音。十分冷静,十分平稳,也十分得轻,像丝绸和银器,从周遭嘈杂的空气里冷冷地浮过,很不容易才为李善情的耳朵捕捉到。

李善情看周开齐走远,眼前出现了将近两年前,庄叙在他的病房外面的医院休息室里吃汉堡的背影,重新感受到了一种已经断裂的联结,然后听到怪声,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表因为心率过高而报警。

这天夜里,李善情睡在酒店,凌晨三点时忽然醒了。

他全身燥热,出了一身汗,很罕见得出现了平时不会有的状况,有些不知所措,莫名睡不着了,去浴室冲了个澡,竟还是没有完全平复。

李善情又躺了一会儿,难以在这种情形下入眠,硬着头皮想找方法解决,虽有理论,从未实践,试了试觉得实在是不行,想要放弃,却忽而想起了一年前他生日前夜庄叙来找他时,庄叙吻他。

李善情闭起眼睛,恍惚地想着当时庄叙嘴唇的温度,又过了一会儿,李善情的理智燃尽,左手摸到手机,给庄叙打去电话。

仍旧是无法接通,不过也不要紧,李善情的手机掉在床单上,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也忽远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