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比丘
这视频中,木箱已经拆开。李善情家的客厅里堆了不少木条子,看起来乱糟糟。一架巨大的胡桃木色三角钢琴,摆到落地窗旁的一块空地方,泛着清漆的光泽,与窗外的绿地与客厅的装修风格很合适。
“他们选在这里摆放。”玛丽拿着手机走近钢琴,感慨“好漂亮”,镜头中,一个带着手套的工人正在清理琴上的防撞膜。
工人将琴盖翻起,露出里面烫金的标识,威尔忽然笑了笑,说:“Noah,你朋友很大方,是男是女?”
李善情缄口不言,划到下一张玛丽拍过来的照片,发现她拍的是一张卡片,上面是庄叙的字迹,写“想给你惊喜,所以自作主张选了一架,希望你会喜欢。”
署名也是中文,威尔没有看懂,评价:“至少我知道是哪国人了。”
李善情要给庄叙发消息,对威尔半开玩笑道“我也有隐私需求”,便拿着手机缩到一旁,不给他看,给庄叙发:“庄老师,我收到钢琴了,晚上到家准备先练半小时的小星星。”
现在还是庄叙的睡觉时间,李善情本就没打算他立刻回复,笑嘻嘻地发完消息,抬眼发现威尔正看着自己。威尔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看上去既有同情,也有担忧,大概是觉得李善情本就虚弱,现在又生死未定,竟然又开始谈一场看不清未来的恋爱,真是令人惋惜。
李善情小时候太倔强要强,碰到这样的眼神,常常故意说些关于自己身体的笑话,力求每一个人在他身边都能感到轻松,而不是沉重。现在他成熟现实了,不再试图干涉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对威尔笑笑:“不用可怜我啊,我现在很幸福。年轻有为,公司要上市了,还有会送我施坦威的朋友。”
威尔眼中的心痛仿佛更深,李善情只好当做没有看见。恰好庄叙的回信发了过来,说:“不用练小星星,先练我送给你的教材。”
李善情一愣,心中一震,想不会吧,怎么还有教材,真的要学啊,还以为送来当摆设的,庄老师真严格,手指自动给他回:“好的遵命。”
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回到家是傍晚六点,客厅多了架钢琴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玛丽已经做好了饭。
李善情看了看琴,比视频中更华美,在黄昏的灯光里,清漆反射着柔和的光泽。李善情用食指在琴键上敲击几下,想象庄叙来他家弹钢琴,觉得浪漫,但他自己实在无法让钢琴出现动听的旋律,便合上琴盖,去吃饭了。
刚刚吃完,庄叙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学琴。李善情本有些累,不过更想看看这个人打算怎么教他,便按照他的指示,将手机架在一个高高的支架上,和他开了视频。
庄叙竟然也坐在家里的钢琴边,他穿着一身很久的运动服,李善情看到庄叙家里有些过时的欧式装修。
滨港是上午,但是在下雨,室内是阴沉沉的,庄叙打开钢琴旁的灯,镜头过曝白了一下,又照清了庄叙的脸。他低头弹了几个键,认真地问李善情:“书找出来了吗?约翰·汤普森的第一本。”
李善情拿出这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放到谱架上,半真半假地抱怨:“好像给小孩子用的啊,只差有注音了。”
他是想庄叙来哄他几句再开始练琴,没想到听见了许女士的声音:“庄叙小时候也是从这本开始学的。”
李善情愣了一下,看见屏幕里庄叙也怔了怔。
庄叙回过头去,大概看向许女士的方向,低声说“妈妈”,原本英俊的脸上也出现属于人类腼腆情绪的痕迹,像那天他对李善情说“我是你的”。
“打扰你吗?我戴耳机吧。”庄叙对她说。
许女士的声音笑意很浓:“不用,我回楼上去了。”
“善情,阿姨走了,”她又走过来,和李善情打招呼,李善情看到了她的脸,她裹着一条披肩,比上次见气色好了不少,忽然感慨,“庄叙谈场恋爱,真的不一样了,他上学的时候,我们想让他在公司年会表演,拜托他多久最后也不肯弹。”
她说完就离开了,李善情先问他:“阿姨知道了啊?”
庄叙说“前几天说了”,李善情又忍不住笑他脸皮薄:“今年来我公司尾牙压轴表演好了,吓大家一跳。”
“不是不行,”庄叙冷冷地瞥了镜头一眼,“你愿意邀请我,我可以去。”那副要立刻和李善情结束地下恋的模样又出现了。
李善情立刻讨饶:“不了不了,请不起你。”
原本的约翰·汤普森钢琴学习开展的很顺利,李善情毫无障碍地学会了识谱,庄叙说他有天赋。李善情机灵地问他:“你教过谁没天赋?”把庄叙问得抬脸瞪他。
只是弹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时候,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李善情正要学习两手合奏,右手的小拇指忽然变得有些不舒服,好像失去了力气,不能像其他手指一样,在琴键上按下去。
他意识到这件事,但小拇指有惯性,还是按了下去,却只听到很轻的一点点声音,而后小拇指就忽然间不自主地颤动了起来。他的心跳也像音符,飘起来,又轻缓落到地面中央,震颤了一下空气,便消失得感受不到。
李善情人像一分为二,理智很镇定,收回了手,看了一眼镜头,隔了两秒,笑了笑,对庄叙说:“庄老师,我有点累了。”
庄叙抬起脸,无所察觉地对他说:“那先休息吧。”
李善情“嗯”了一声,合起琴盖,凑过去亲了一下镜头,说:“过几天空了我再约你。”道别后,将视频挂了。
合起钢琴,他走回自己房间,没有洗漱,就躺在了床上。
李善情抬起手摸了自己的脸,从眼睑摸到鼻梁,摸到嘴唇,体验指纹微微摩擦在皮肤上的感觉,摸了一会儿,右手小拇指又微微抖动了起来。他觉得害怕,就关了灯,闭起眼睛,脑袋不能控制,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只过了二十余年的这一生。
指尖的触感,每一次身体的、心的疼痛,都是尚且存活的征兆。不是吗?
没有活够呢。李善情的心孱弱地呼救。他用左手按摩着自己右手的小指,好像无用地希冀着能将力气重新按回。又想,他还没有将人生的线团理顺,没有将应行的事业完成,再巧妙地展示他和庄叙的关系,和庄叙成为最般配、人人羡艳的情侣。
真想给自己做一副新的骨骼,用来弹钢琴、做游戏、健康地生活,而不是一无所有地死去,给活着的爱人制造出巨大的创伤。
想到这里,李善情又记起最早认识庄叙的时候,从不瞻前顾后,只是毫无负罪感地汲取庄叙的目光与注意,像在大口饮水。
怎么现在不能不顾庄叙想不想、喜不喜欢,就不要告诉他自己生病的事,也不再和他联系呢。变得这么软弱,才把所有人拖到在悬崖边一起摇摇欲坠的地步。
死的那一刻又会是什么感觉?是一切空无吗,会丑态百出地倒在轮椅上吗?
李善情不愿去想庄叙,就这样构想着自己疾病尽头的惨状,一直想到恐惧的神经变得麻木,变得不那么害怕了,才坐起身,先约医生做检查。
而后他又因焦虑而没有睡意,打开电脑,打开了庄叙的跳伞视频看了起来。李善情戴着耳机,一遍又一遍地看庄叙向下跳,风声好像响在他自己的耳边,又想起两人在一起时,他每一秒都可以感受到的那种,确定自己不会再失去什么,所以心也变得平静而柔顺的幸福。
李善情很想找庄叙说话,开始搜寻聊天的理由。
庄叙给李善情上完第一节 钢琴课,出发去公司。他有一种不是很好的直觉,是因为李善情挂电话时的表情。
当然可能是他想得太多,李善情弹的最后一个音,确实有些莫名的轻。庄叙很想再多问几句,但李善情说太累想睡觉,庄叙便没再打扰他,抵达公司,开始一天的行程。
这周以来,周开齐对庄叙的态度一直有些僵硬,大概是庄叙的恋爱对象实在让他不满,有时两天一起参加社交场合,周开齐还像是忍不住,在他面前夸赞一些与他适龄的男男女女,“正直,人品好,长得也标致”。
庄叙清楚他的意思,还在考虑怎样让他彻底打消这些不可能的念头。或许还是只能等李善情的公司上市后,找机会半公开他们的关系。
且李善情追求庄叙的谣言归谣言,庄叙最在意的还是自己和李善情身处两地,若有谁觉得李善情单身,追求纠缠——虽然李善情从不曾提起,近几年来,庄叙并不是没从旁人口中听到过有人对李善情的好感——他对李善情的占有欲,和常常出现的难以启齿的嫉妒心,本身就已是很艰难才勉力压抑下的程度,更是绝不能接受这情况的出现。
庄叙知道这是不正确的情绪,只是每当遇到和李善情相关的事,他一直很难进行自我管理。
下午,庄叙又前去内陆的分公司,下飞机后上了车,收到本该在睡觉的李善情发来的一条消息,问:“小庄,我们的恋爱清单,关于对方优缺点的那条,你有没有写完你的?”
庄叙愣了愣,回他:“没有。”
恋爱必行事项清单最后确实有一条,是一起写对方优缺点并交换。庄叙原本并不打算和李善情实行,他觉得写这种东西容易吵架。因为真要说,其实他觉得李善情没什么缺点。但李善情写他,肯定能写出几页纸。
“那你写一下,”李善情说,“我已经写好你的那份了。写完我们交换。”
庄叙有些无奈,问李善情:“这项我们可以换成别的吗?”
李善情马上说“不可以”,而后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有点哑,明明说早睡,听起来却像是大半夜没睡,问庄叙:“为什么要换掉啊?”
“李善情,”庄叙问他,“你半夜不睡就是为了写我的缺点?”
“优缺点啊,”李善情耍赖似的说,“你写嘛写嘛,有坦诚才有进步。”
车快到目的地,庄叙有些无奈:“我写不出来。”
“那你参考我的好了,”李善情说,“我分析得很好。”
庄叙是很难违背李善情的要求,退让了:“你先发给我。”
“好,你看完之后,今晚就写一份交给我。”李善情蛮横地给出交稿时间。
挂了电话之后,文件立刻发过来。奇怪的是,李善情发来的文件有两份。庄叙要下车,没看便先保存到了文件夹,而后走了几步,才看手机,发现李善情突然撤回了一份,但什么话都没说。
没撤回的那份标题是“庄叙优缺点”。
庄叙觉得奇怪,下意识看了一眼文件夹,发现李善情撤回的错发文件,是他的遗嘱。
第52章 在最重要的场景共同度过
第一不该熬夜,熬得头脑不清醒,第二得怪手指无力、有些发抖、用的还是笔电的触控板,李善情本想把自己精心写下的庄叙优缺点文稿发给庄叙,不知怎么操作一通,把刚改完的遗嘱连着一起发了过去。
他刚发送就发现,吓一大跳,几秒钟撤回,什么都没敢说,只能抱着侥幸心理,祈祷庄叙没那么快看见。
幸运的是,庄叙应该恰好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好,晚上空下来写一份交给你。”
李善情白天又与机构投资人会面,下午才有空去做检测。好在医生没说什么让他如坠冰窖的话,称和上一次检查几乎没区别,只不过隐隐责备他的工作强度太大,说他本来体质就比别人差许多,长此以往,身体很难吃得消。
“那没有办法啊,”李善情没有得到最害怕的坏消息,心情好了许多,又开始嬉皮笑脸,“地球上这么多客户和投资人等着我去拯救。”
医生对他摇摇头,表示无奈:“上市完成之后,你必须好好休息。”
李善情嘴上说好,离开医生的办公室,便将休息二字抛在脑后。
晚上查看邮件,才发现庄叙几小时前给他的私人邮箱发来一份文档,打开字数寥寥,庄叙写:李善情的优点是聪明,缺点暂缺。
李善情看完倒不是没笑,然而这实在是太敷衍,他看时间,庄叙在睡觉,便没打电话,给他发:“不合格,重写。”
他可是洋洋洒洒写了两页,将庄叙大夸一通,再怎么样也应该多夸一夸李善情的外表,怎么优点只有聪明?
庄叙次日发来一份新的,不过他没在电话里提起,李善情又实在是太忙,隔了几天才看见,发现庄叙只是多加了几个字,将优点变成聪明,谨慎,漂亮。
李善情懒得再将他打回,直接打分:B-。
庄叙立刻打来电话,问他:“方不方便改一下,我从来没有得过B-。”
“要求好多。”李善情换位思考,善心大发给他改成了A+。
四月到六月上旬公司成功上市,六七十个日夜,李善情活在Noah Lee的身份之中,为事业奔忙。
先前在利城见过的那名教授接受了李善情的聘请,于五月加入了他们的团队,引起一小阵波澜。又有人提起从前关于李善情身体情况的流言蜚语,在网络上四处散播,不过都被公关公司压了下去,未对公司的上市进程造成影响。
只是李善情没有时间再与庄叙见面,也没时间学钢琴,虽然他不敢再学。
有时忙了整天,与庄叙打一通短短的视频,李善情躺在床上想庄叙想得睡不着,会恍惚觉得生活回到了从前单纯身体不好的日子,怀疑自己已经习惯了每隔几天的电刺激疗法,也习惯了药物的各类副作用。不过是疼痛和药后半小时的不适罢了。只要不是最坏的结果,他完全可以在确定最终的解决方案前,平和地与进行性肌萎缩和平共处,就像对待他的哮喘和其他基础疾病一样。
李善情总是一个心态很好的人,重新积极了起来。
终于到上市前夜,李善情和联创人、投资人一起飞来了证券交易所所在的城市,他的父母亲人都来了,他们住在市中心一间酒店的最高层。虽然不便邀请庄叙,李善情晚上回到房间,空出时间,和庄叙多打了一会儿电话。
庄叙似乎刚起床不久,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也有些累。
李善情和庄叙细数这几个月的不易,抱怨自己的辛苦,说着说着,因为太累而睡着了,被耳机没电的声音吵醒,竟然已经是凌晨三点。李善情看了一眼手机,却发现和庄叙的电话还通着,不过那头没有任何声音,可能是庄叙怕影响李善情睡觉,所以设置了静音。
李善情很轻地问了一声,庄叙那头的声音便出现了,有些嘈杂,像在室外,风很大的感觉。庄叙问他:“怎么醒了?”
“耳机没电了,”李善情告诉他,也问,“你一直打着电话在在听吗?小庄,你不上班啦?”
庄叙说“不影响”,让李善情好好休息,终于挂了电话。
时间对李善情来说很珍贵,毕竟他可能生了一种要与时间赛跑的疾病。但是真的到要做正事时,却只得一步一步来,焦急和催促都没有用。李善情就这样挥霍着时间,睡到上市当日清晨。醒过来的时候,造型师已在房外等候。
拿起手机,又看到方听寒给他发信息,说自己睡不着,一大早坐车出去溜了一圈,拍下了一个著名广场的广告牌上,诺陆生物科技的logo与广告,以及李善情在NoaLume 的第一场发布会上,穿着一身浅色衣服,没有表情的一张面孔。方听寒难得豪迈地发表感言:善情,今天属于我们!
七点半,天亮了,李善情和联合创始人们抵达接待大厅,先进行彩排,他要方听寒和赵自溪同他一道敲钟,赵自溪稍稍化了些妆,看上去十分紧张,手按在李善情的手背,抖得比他还要厉害。
彩排后,李善情又短暂地接受了几间媒体的采访,便到了最终站在钟台上的一刻。
手握钟锤,面前数台摄像机直播记录他的成功,李善情脑中闪过自己十几岁,笨拙地逼迫庄叙将他加入植入名单,又义无反顾地从滨港离开,来到适合他生活的番城那一天;第一次在孵化器路演,被轮番质问打击到突发荨麻疹,躺在医院输液,见到匆忙赶来的庄叙时的心情;以及在某间俱乐部里,闻着第一任投资人和他朋友的烟味,到厕所吸哮喘吸入剂,决定要与庄叙分手的时刻。
李善情的手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眼睛被闪光灯闪疼,已经使用了止痛药,但胃仍然在抽痛,身体里伴随他半生的小病小灾,像情景喜剧里的固定角色,永不缺席,而他获得的一切,没有写在他的恋爱必行事项清单,但曾经镌刻在他十几岁拙稚的人生理想里。
李善情想要被每一个人都看见,都记住,希望人人能够说出他的名字,永远不被忘记,有人恨他,有人爱他,成为一代传奇。无论如何,今天他没有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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