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遗愿清单 第43章

作者:卡比丘 标签: 年上 HE 近代现代

庄叙不知从哪里做的功课,按照李善情随口提出的要求,找到了很多完全无人光顾的地方,开车带李善情前往。

比如一间荒废的摘草莓农场,某冷门户外远足目的地的一片人工湖泊,因收费很高而在工作日没有客人光顾的吊桥。

李善情不能走很久的路,也不喜欢坐轮椅,庄叙便陪他走得很慢,两人走走停停,一间农场也可以待一整个下午。

庄叙平日里成日西装革履地回家,带李善情出门,却只是穿他大学和刚工作时私下穿的那些衣服,看起来不是崭新的,也并不时兴,有一种初识时的气息。

李善情喜欢抓着庄叙的手臂走路,把庄叙挤得在路上倒来倒去,像两个幼稚的普通年轻情侣。也每一周都期待庄叙开着车,沉默地实现承诺,带他去每个或惊喜或惊吓的地点。

李善情常在做治疗或采访的间隙失神片刻,想到庄叙的脸,有时是特别年轻的那名,有时是冷峻的二十多岁,对李善情生气的,因李善情痛苦的。每一个庄叙的声音李善情都可以回忆起来,每一张脸都让李善情无法不喜欢。

李善情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如此依赖和需要一个除自己以外的人,仿佛他与庄叙生命的藤蔓从某一天开始纠缠在一起后,必须永远一起沿着某个支架向上攀爬,即使汲取了对方的养分,夺取过对方的日光,都再也不能长久地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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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情生病的消息传出没多久,周思岚陪父亲去了几次社交场合,发现不仅是滨港业内人人都在谈论这一件事,连非相关行业的人士,也来向父亲打听。

父亲只是板着脸说不清楚,不愿透露任何信息。

周思岚知道原因。不知从何时开始,外界的传言已一点一点将事情的真相扭曲。仅周思岚听见过的,就有五六个之多,主要内容基本都是李善情苦恋、纠缠庄叙未果,最著名的版本,称庄叙已向法庭申请对李善情的禁止令。

周思岚身为庄叙的助理,未经许可,不便精确地辟谣,且李善情应该也知道这些传言,还常在单独请他吃饭时嘱托他,若有人问起不要辩驳。他便只好摆出无辜的表情,说些“没听说啊”,“没有吧”这类含糊不清的话。

李善情的风评本便不是很好,所有人都希望这件复杂的情感纠纷是真实的,自然也没人将周思岚虚弱的反驳当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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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庄叙带李善情去了一个据说设计师很有野心,然而由于位置太过偏僻生意不好的玻璃建筑公园。

出发那天番城降温了。公园在一座山上,从李善情家出发,要开车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两人日程都很紧,李善情第二天又要进行注射,不能太疲惫,所以他们很早就出发了,天还没有全亮。

庄叙开车时,李善情觉得他比平时话还更少一些。不过李善情得抓紧时间,将财务部发给他的报告看完,便没有多问。

两个月来,被方听寒诟病的宣传策略效果不错,李善情和公司的名声甚至比他的病例被曝光前还好了许多,这几天股价也十分稳定,不再有股东三天两头给他打电话,表面是地关心他的身体检查情况,实际上依然怀疑李善情得的是渐冻症,只是不肯说。

抵达公园的停车场,偌大一片空地,只有他们一台车。这天是阴天,山上还有些雾气,遮住了公园里高高低低的树和建筑。

李善情发自内心地问:“小庄,这地方真的还营业吗?你是不是带我来拍鬼片的。”其实还想开玩笑“难道早点来带我认识新朋友吗”,但是怕庄叙不高兴,就没说。

“我昨天打电话问过,还在营业。”庄叙看上去只是执行李善情对无人之地的需求,并不考虑这地方究竟好不好玩。

他们走到售票中心,真的有一位售票员。售票员看到他们既惊讶,又惊喜,问:“你们是不是昨天打电话的人?”

李善情简直感到同情,没有忍心说话,庄叙说“是”,买了门票,拉着李善情往里走。

这座公园没有客人也很正常,李善情慢慢逛了一会儿,在心中感慨。因为这里四处是一些不好看的树枝艺术品,配合微微寒冷的天气,令人不知自己坐这么久的车来这里,究竟是想看见什么。

“庄叙,”李善情忍不住评价,“其实我也不是每一个没人的地方都会喜欢,下次带我来之前先给我看一看图片吧。我比较喜欢那个没人的草莓园。”

不过公园最大的玻璃建筑,倒确实很漂亮。阶梯一层一层向上绕,像一段接着一段的DNA。每一层都有可供休息的椅子。李善情爬一层楼,就需要坐一会儿。走到二楼,李善情已经不想走了,问:“非要登顶吗?庄总,事业心能不能别这么强?”

“顶楼风景很好,”庄叙说,“我可以抱你或者背你上去。”

过了一会儿,李善情见庄叙实在坚持,站了起来,不过不想让庄叙背,觉得很不安全,容易一起摔死,便还是决定自己走。

走楼梯时,庄叙很轻地拉着李善情的手肘,帮他向上,让他借力。庄叙的手有些冰,有时候李善情的脸挨在他的脖子,也感受到他冰凉的皮肤,觉得庄叙才是那个不够健康,离死亡很近的人。

花费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走到最高的六楼,俯瞰山下不远处的海湾,风景很美,让李善情不再那么后悔自己体力上的付出。

李善情看了几秒钟,忽然怀疑自己想到庄叙非要带自己过来的用意,但是不能肯定,因为他一直以为庄叙没有看到自己及时撤回的遗嘱。

在那一份长长的遗嘱的最后,李善情写了自己的最后愿望:他不希望过世后,他的身体燃尽剩下的无机质被放在哪间房子里。也已经给所有他爱的人留下了有型的、可供收藏、睹物思人的物品。

由于李善情没有自己爬上一座山或高楼的体验,没有亲眼过许多壮观的自然景观,很想试试,所以他希望大家可以为他挑选一个最好有山和海的地方进行安置。必要时可以进行投票,请务必将李善情带到所有人一致认为是最值得去的地方,如果平票甚至可分开处置。会平票的美景究竟是怎么样的,李善情必须要知道。

“累不累?”庄叙微微低头,开口问他。

李善情马上说:“累死了,哮喘五分钟后就会发作。”

庄叙立刻说:“对不起。”他很少道歉,这次可能是心疼李善情走得久,道得格外得快。害得李善情愣了一下,忍不住想要继续压迫他,就说:“就只有一句对不起?”

庄叙看了李善情几秒钟,吻了吻他的脸颊,又吻了吻他的唇,再多道了一次歉。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变得很好欺负。

李善情本来应该顺着杆子往上爬,质问庄叙接吻算什么道歉,不是每天都在接吗,“就只有一句对不起”这句话是让你作出别的补偿,不是让你说两句对不起。

但庄叙的眼睛看着他,让李善情心跳得太快,张嘴发不出声音。心想难道刚才说出的话成真了,难道心脏也会得哮喘吗。

“这是附近唯一一个有山有海,”庄叙稍稍退开一点,对他说,“也没有人的地方,我以为你会喜欢。”

李善情本只是怀疑,听他这么说,立刻确定了,庄叙是看了遗嘱的,便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几秒钟,只好说:“是很漂亮。但我难道撤回得不够快吗?”

庄叙笑了笑,说:“是有点慢。”

“那你都装没看到这么久了,为什么就不能一直装没看到,”李善情有些不悦,瞪他,“怎么对别人的失误这么不宽容?一个好的CEO不该是这样的。”

庄叙没有道第三次歉,装作没听李善情说什么,强行地换了话题,说:“我带你来是想说,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以后你想爬但是爬不到的山我可以替你爬,不能浮潜我可以替你下海。不用写在遗嘱里。”

李善情看着他,想看看如此古板的一个人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便没有插话,庄叙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不需要你留给我股份,现金和飞机,也不会参与你的遗嘱投票。你在遗嘱里写的东西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庄叙的表白比李善情的甜言蜜语笨拙很多,说什么“永远”,如此不切实际的概念,庄叙明明是个务实的人,一定也知道着不适合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李善情,却非要用这样的浪漫词汇,不知是想了多久才选择出的——而庄叙本来也比李善情更易在情感中受伤,更难坦诚,却说得似乎很有决心。

不知什么时候起,庄叙就逐渐成为两人中更勇敢更冲动的一个。李善情紧紧地盯着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一部分的好运气,从小就死皮赖脸懂得绑住这个事业的聪明人,爱情的笨蛋,即便分手,也没有完全失去庄叙。

真不敢想象如果失去庄叙独一无二的喜爱,他将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疯子。或许成为一个酷爱战争的恶霸,把地球上的一切都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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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周思岚终于要启程回利城。他现在觉得滨港的人实在令人厌烦,日日说些不知哪来的小道消息。

启程前夜,他被母亲带去一场名流贵妇聚集的品牌晚宴,硬着头皮吃完了餐点,有人来找他聊天,他才得知传言竟已进化到李善情的父母亲自前往利城,请求庄叙去看病重的李善情一眼。

“究竟是不是真的?”对方问周思岚。

周思岚脾气一惯很好,看见对方的表情,不知怎么,没有忍住,说:“当然不是,别乱说。没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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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情,”在雾气弥漫的玻璃建筑顶楼,庄叙把戒指拿出来,对李善情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结婚。”

庄叙的表情还算严肃,李善情却听懂了,觉得这个人有时实在很坏,因为这是李善情第一次和庄叙恋爱时,说出来的没有头脑的话。李善情从不吃亏,板起脸问庄叙:“我们有什么结婚的原因?”

“你真的想听吗?”庄叙突然笑了笑,说,“睡在一起我要对你负责,算不算?”

“……”李善情记性好,实在不想听另一个记性好的人复述他十几岁说出来的白痴话,赶紧打断:“知道了。好吧,那你给我戴戒指。”

第56章

李善情是不准备告诉别人他无名指上戒指的由来的,虽然这枚漂亮的银色圆环一定是他二十三岁一整年最珍惜的物件,但他理智尚存,觉得有些事自己幸福就够了,不必让所有人知道。

所以只是在从玻璃建筑公园回程的路上,拍照发给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玛丽,高兴地给每一个收到图片的家人发出通知:“庄叙给我求婚喽,我答应了!”

家人们刚刚起床,纷纷来电问候,李善情便打了一路的群组电话。全家都很为他们高兴,七嘴八舌问他们,准备去哪里注册登记,他们能不能来一起参加,打算在哪里办婚礼,想要请哪些宾客。

李善情把手机开着外放,要求庄叙加入谈话,庄叙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还意见挺多,提了不少意见,比如小型的婚礼可以办在几个有纪念意义的地点,列举一间利城的酒店的名字。

李善情想了十几秒,才从记忆里检索出,此酒店是他和庄叙分手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追着庄叙跑了满场,最后庄叙才不情愿地将他带去一个没人的大厅。在昏暗的灯光里,他用语言骚扰庄叙,硬拉着他接了一次真正的吻。

还以为当时只有自己得偿所愿,庄叙完全是被强迫,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完全是。

番城接近傍晚,他们就这样讨论着婚礼事宜,在其中一个庄叙正在低声说话的瞬间,轿车迅速地经过一块高速公路边的巨大广告牌,前方有一片满是集装箱的码头,天空几种颜色的美妙,家人祝福的欢乐气氛,让李善情感到一种极度的梦幻,仿佛他疾病不再存在了,痛苦成为了过去式,生命已经充盈着幸福和未来,再也无需烦恼。

其实前途未卜,一切未有答案,李善情竟然来到人生最发自内心乐观与积极的时刻。

次日,李善情将穿刺注射安排在下午,上午先去公司。因法务部已将双方公司开展合作的书面议案提交了董事会,这天是表决日。

李善情尚不打算宣布他和庄叙关系的细节,想了七八种开玩笑的戒指来由,短短一个上午之内用掉了三种,不但没有获得祝福,还收获了几个提问者的白眼。

他告诉方听寒:“在寺庙里求来的。”方听寒问他:“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告诉赵自溪:“这是我从路边捡到的,漂不漂亮?”赵自溪说:“你不想说对方是谁可以直接不说,这戒指一看就是全新的,没有掉落痕迹。”

李善情随意找的借口没有成功,晃晃脑袋装作无辜,推着他们去会议室。

会议是线上会,李善情先进行说明发言。他没有回避他本人若参与项目的伦理风险,只是强调他愿意接受任何监督,不会因此次合作,而获得有别于其他患者的优先权。各位董事们则是觉得与维原生科合作,是重大的利好消息,以多数同意通过了议案。

在视频时,李善情刻意藏起了自己的左手,没让其他董事发现他的戒指,但威尔来了现场,自然注意到了。或许由于李善情大胆地把戒指戴在无名指,威尔反而有些迷惑,问题更是委婉:“善情,你知不知道戒指戴在无名指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善情装傻问他。

威尔并不笨,看李善情的表情便懂了:“你是结婚还是恋爱了?那个送你斯坦威的朋友?”

“还没结婚。”李善情含蓄地说。

“是滨港人吗?什么职业?”威尔问他,顿了顿,又谨慎地和他确认,“他的身份不会影响公司吧。”

李善情见他问到点子上,觉得完全不透露也不好,进行了一小部分的坦白和暗示:“到时候要通报董事会的,威尔,你到时候一定要多替我说几句话。”

威尔听他这么说,立刻警惕了起来,又连番追问,像不问个清楚就不准备放李善情离开。

但李善情自己有别的打算和计划。他考虑过了,准备营造出自己和庄叙是在合作后才情愫暗生的氛围,方便控制后续舆论,虽然还没有和庄叙讨论过,他已经决定。实在不想被威尔提前知情,李善情含糊地后退着说“好像到我的治疗时间了”,便拔腿就跑。

跑得差点犯哮喘,他又决定为了减少他人的揣测,以及他和庄叙更美好的将来,这戒指不可以再继续戴在手指炫耀了。实在可惜。

下午的穿刺注射,庄叙从利城赶回来陪他。很幸运的是,李善情最近身体养得还不错,没有发低烧,只是病恹恹地在床上,无力地休息了一段时间。两小时间,大脑几乎不再转动,全世界也变得不大清晰,好像一个旋转的大泡泡,把所有情感和聪明都搅浑。

庄叙坐在病床旁,专注地握着他的手,有时会和他说话。李善情听懂一半,没有回答的力气,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过了一会儿,感觉庄叙很轻地正在慢慢摸自己的头发,好像有带着魔力的羽毛轻柔抚过他的头顶,能够将他身上因痛苦而长出来的尖刺与竖鳞全都抚平。

晚上,李善情恢复许多,可以开玩笑也可以下床了,医生说他表现很好,他们乘着夜色成功地回家。

接下来的十月与十一月,一切几乎都顺利地运行着,公司合作框架大体定下,只差宣布与签约。唯一的一个问题,是庄叙与李善情的同居关系,已走到了被发现的边缘。

从前,由于李善情的反对者会极为频繁地在他家附近出现,李善情便雇佣安保公司,在家的附近设置了特殊安保点,一直没有撤走,少有闲杂人等可以靠近。不过庄叙搬来番城后,出入得非常频繁,即便时常换车,难免会有有心人注意到。曾有记者拍到了模糊的照片,想要报道,被李善情的公关公司动用关系,压了下来。

但住得越久,危机越大,李善情觉得如今也到了公开的时候,也恰好可以以商讨合作的名义,将庄叙在他家出入的事情圆过去。

否则又登上解密网站,滨港那些新闻标题本就耸动,写出什么“李善情挟母恩图报逼良为娼”,局面又将十分被动,还会牵连父母,他想到都觉得眼前一黑。

李善情和庄叙商量后,便决定在十二月初,于利城召开联合开发签约发布会,两人都会出席。

消息一释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两间最不可能合作的生物科技集团突然宣布进行合作,且双方除了公布合作之外,都没有进行任何解释,业内众说纷纭,争论着究竟是庄叙对罕见病患者的同情占了上风,还是被李善情抓到了什么重大把柄,不得不点头同意。

李善情身处风暴中心,没有多去关注外界的评价。毕竟更激烈的时刻都过来了,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中伤,丝毫伤不到他,他只在乎股价有没有过度波动,能否对股东交差,以及实验室有没有新进展,实际的感觉都还算平静。

只有赵自溪最聪明,在一场的例行会议结束后,忽然截住他,将他拉到一边,神秘地问他:“你那个戒指怎么不戴啦?捡到戒指的路不会姓庄吧。”李善情支支吾吾,顾左右言其他,被赵自溪笑话。

公布项目后,李善情还自在地出席了一场早已定好的渐冻症慈善募捐晚宴,作了演讲,当场签了一张大支票。

晚宴的尾声,他本已要离开,被一位不怀好意的记者拦住,问他捐赠是否是作秀:“与维原生科合作项目,难道不是为了让你自己活下去吗?你会不会申请成为首位受试者?”

周围宾客都注意到他们的僵局,还有人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拍摄李善情和记者对峙的画面。身旁的保镖想将记者架开,李善情见他的摄像镜头开着,抬手阻止了保镖,也懒得生气,平常地反问他:“要不我把支票撕了你来捐?”

“是的,我很想活下去,”李善情凑近他的镜头,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如果我能申请受试者就好了,可惜签了回避条款的,所以不行。”

本质是无伤大雅的插曲,李善情回到家,却发现庄叙看了新闻,因此表情十分不好看。庄叙宣布自己的打算,说他决定以后陪李善情出席此类活动,被李善情扼杀在摇篮里:“以后干脆让自溪替我去了,谁都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