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在对方不解的神色中,他将那张卡片置入戚缈手心:“晚宴在我的别墅里举办,这是门锁感应卡,你可以在任何时段以业主身份自由通行,没有警卫可以拦你。”
意味着不需要签保密协议,不需要走验证请柬的形式主义,不需要遵守别人强加的指令,不需要躲在暗处枯等一切热闹落幕。
意味着戚缈拥有违逆命运的权利和自由。
戚缈想把它握紧,指尖却有些颤抖:“为什么呢,你只是需要一个帮你戒烟的人,我存在的意义没那么重大。”
“因为其他人都只想为我点火,”蒋鸷说,“在你这里,我能有一刻放松。”
戚缈悄然收紧手中的力道:“地址在哪?”
“北蚺山。”
愣了下,戚缈倏地抬眼:“是你早上看日出的地方吗?”
蒋鸷斜眸觑他,捏起中控台那颗椰子糖在指间把玩:“原来你能看到啊。”
醒悟过来被套话,戚缈懊恼道:“我回去就给你补上赞。”
“又没有强迫你。”蒋鸷剥开把玩够的糖,“到时他们不带你去,你就按着那条朋友圈的定位识路,不难走。”
戚缈自己没法保证拥有的机会,蒋鸷就抛给他一个,他轻声应“好”,又问:“私密地址,公然发出来没关系吗?”
蒋鸷看着他,嘴边没挂笑,但嗓音温缓:“是仅你可见的。”
蹭染糖香的手解开车锁,蒋鸷尊重戚缈的选择放他下车自己走回去,分别前又喊住人让他先把外套拉链扯到顶。
那张卡被戚缈夹进借阅卡和公交卡中间,而后塞入同一只卡套里,足够掩人耳目。
这个学期的考试周十二月底就已结束,同时戚缈的账户收到了下发的国奖,看着独立挣来的数目上涨,戚缈就高兴,最后一科考完便请纪望秋到外面搓了一顿。
一方面是抱愧于近日对纪望秋有太多的隐瞒,另一方面是感谢纪望秋愿当他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好友。
其实他还想请一个人,又苦于找不到时机,他允诺过蒋鸷的那份不腻口的甜点还没送出去。
蒋鸷的朋友圈如同为戚缈展示脚不沾地的日程,项目路演、慈善典礼、高层论坛、技术博览会……偶尔夹杂几张静物照,咖啡、书本、枕边的钻孔式雪茄剪。
分不清多少是公开,多少是仅一人可见,但戚缈汲取上次教训,无一例外全部点上赞,虽然想不透雪茄剪为何要放枕边,可能是有什么睡前把玩的小众癖好。
跨年凌晨,蒋鸷在北蚺山定位发了七秒钟的烟花,戚缈刚上床,但还没睡,惯例给蒋鸷点上赞。
辨不出方向的远处同样爆破声迭起,但很远,绚烂光色铺展不到眼前的晚空。
所以戚缈很珍惜蒋鸷分享的这七秒,第一次给对方留评:“真好看啊,蒋生。”
北蚺山别墅,焰火息声后周遭清冷阒然,蒋鸷靠在床头,左手紧攥着份不算厚实的资料,右手摩挲一枚子弹样式的钻孔剪,眉目沉敛,全然不似观赏过高空美景后的怡然心境。
床头柜上未熄屏的手机界面出现红点,蒋鸷指头一动,穿插入钻孔剪的钥匙环内,空出手拿起手机。
七秒视频下仅一人留心留言,蒋鸷思量片晌,没故意曲解反问那到底是烟花好看亦或谁好看,只回复几字:“喜欢的话,会让你得到。”
第20章
那张卡最终没能派上用场,除夕前一天早上,纪明越临出门时喊住花园里操着大剪子修枝叶的戚缈,递给他一张公司替纪望秋收到的晚宴请柬,让他今晚七点前抵达北蚺山。
“好的,”戚缈尾指勾着园艺剪,双手接过请柬,看似有礼和不恭参半,“要去公司楼下接您吗?”
纪明越意味不明地打量他两眼,从戚缈尾指取下那把尖锐的剪子搁到旁边的花台上:“不用,我把工作收尾了直接过去。”
“……好。”戚缈双手捏着那张请柬,右手尾指蜷曲起来,他等了会儿,没等到纪明越的额外叮嘱,于是主动问,“需要我陪纪少爷进会场吗?”
“可以去。”纪明越伸指在请柬“送呈”后金色字样的受邀方姓名点了点,似笑非笑道,“这个晚宴的参与者是通过筛选标准的,绝大部分是业内人士附带一名助手,蒋生私下给了小秋去观摩学习的机会,他专业知识比较薄弱,你正好跟在身旁提点他。”
在花园耗了一时半刻,纪明越赶时间,说完就走了。
戚缈被甩一脸车尾气也只皱皱鼻子,木在原地分析蒋鸷私下给纪望秋的这个“机会”,他的因素在其中占多大份额,还是说蒋鸷能给到他的充其量是无比渺小的一份,其实对很多人都能同样慷慨。
后知后觉被那股车尾气呛得有些鼻酸,但不管怎样,在用上那张如同特权的感应卡之前,他已获得一个不必畏首缩尾的机会,他不认为这个机会是领了纪明越的意、沾了纪望秋的光。
独有也好,渺小也罢,那都是蒋鸷给的。
近六点时天已黑透,戚缈握着方向盘稳速驰行,身上是出席正式场合惯有的那套行头。
肯定不能与一针一线细节入微的高定共比,但戚缈白天已经用心地将自己衣柜中最贵的这一套熨烫至无痕,从前是谨记不能给纪家小少爷丢脸,如今多了份私心不愿给那位主办人丢脸。
纪望秋撑脸歪在车窗边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元旦那天争持过几句,理由是戚缈晨起时正撞见纪望秋披着寒气从外头进屋,面色困倦,衣服皱巴,他紧张追问了两嘴,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不喊我接送、年关外面很危险……
他自认温声软语,但纪少爷可能心情不佳,说你是不是被纪明越同化了,能别管那么紧吗真的很烦。
戚缈就没说话了,猜想可能纪望秋是还在气他那天答应了三个草莓大福却忘了带。
后面纪望秋高烧到四十度,他寸步不离地守床边给喂药喂粥擦身子量体温,等到小少爷烧退后抓着他袖子说小管家对不起,戚缈也只是抿嘴笑笑,没说什么。
直到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仍有一点僵冷。
“饿不饿?”戚缈问,“储物格里有饼干。”
“没胃口。”纪望秋望着窗外黑天,“你说今晚跟那个蒋生说上话的几率大么,我跟他讨个联系方式怎么样?”
戚缈握盘的手紧了紧:“可以直接问纪先生要的。”
“那不一样啊,我得当着他面儿讨。”纪望秋笑了声,“他不就想把我当免费饲料喂给这条金融大鳄嘛,那我上就是了。”
“纪少爷,我说了你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没人能左右你的。”
“是没人能左右我,但有的是人能被纪明越左右。”纪望秋心事重重的模样,“在不想做的事面前,那些想做的事都显得很无力。”
纪望秋想说的事,即使不问也会主动倾吐,想藏的事戚缈则自知无份参与,比起陪同纪望秋苦闷,再次招对方嫌恶的可能性会让他更难受。
然而护在西装方巾袋里的感应卡和一颗糖果像是变得异常沉重,透过几层布料,透过皮肤组织,似利爪盘住他的心脏一同往下坠,他感觉难言的痛苦,勉力控住双手才没让它们颤抖。
戚缈对时间的把控格外精准,晚宴开幕前二十分钟刚好抵达会场,依流程签到、领取含参会者精简资料的电子手册、根据智能匹配寻到自己的座位。
不料他和纪家二人都不在同一张圆桌旁,之间隔开两席,他遥望向那张观台视野最佳的圆桌,恰好只剩纪望秋身旁一个空座。
圆桌没设台签,戚缈目光胶黏在那个惹人猜测的空座半晌,骤然想起领取到的电子手册能查到名单,他匆忙低头翻寻,不出意外在相应的座号栏看到了蒋鸷的简介。
霎那间戚缈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躁意,争先恐后撕扯着他每根神经,令他竭力克制也还是压不住某个荒谬想法——
不是占据那个空座,日复一日忠心耿耿地固守在纪望秋身旁。
而是亲身上阵,备受觊觎的金融大鳄,也可以由他喂养。
“戚缈?”
右肩被轻拍一下,那些荒唐念头聚成白光倏地从脑内抽离,戚缈的神思只窒塞一秒,转过脸,对上一张还算眼熟的面孔。
“我是方若竹,执锐资本的合伙人。”方若竹在他身旁落座,区别于第一面的浓妆长卷发,她今天束了低马尾,妆容也偏淡,忽略一身利落职业装的话看起来和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无异,“我们之前见过。”
“我记得的,你好。”戚缈没多虑对方为何知道自己名字,只当纪望秋在与她同台吃饭时提过,“我是——”
电子手册上没有自己的个人资料,他正举棋不定该拿什么身份自我介绍,就见方若竹温柔一笑:“我知道,蒋鸷让我带一下你,他说你是庄教授很看重的学生,对投资分析很有见解。”
字里行间,未牵扯纪家一分一毫,戚缈认不清的定位,蒋鸷从今晚开始就给他认清的底气。
晚宴流程高效紧凑,蒋鸷仅在开场致辞的十分钟亮过面,站在聚光灯下,文质彬彬,从容自若,省去不必要的长篇累牍,只几句就放下话筒,还没有他本人那份删繁就简的电子资料字数多,可搭在话筒架上那只装饰了尾戒的左手就足够吸睛夺目。
陡地,那只手松离话筒架往一旁的长桌而去,动作间尾戒镶嵌的无色钻被折射出灼眼的光,戚缈的眼神情不自禁追着那道光,看着那只手从桌上端过一杯白葡酒,微微高举时他不期然与蒋鸷撞上目光。
百思不解地,戚缈又感到自己的心口发痒,想挪开眼,可蒋鸷不移的目光又像绳索牢牢牵制着他。
明明这个位置并非离得最近,戚缈却觉自己在蒋鸷眼中最是无所遁形,好担心被对方看透他意图喂养的一秒钟念头。
“最后想说,北蚺山冷清,感谢各位的莅临像百盏明灯点亮这场晚宴,蒋某先私自收藏一盏。”蒋鸷再次轻抬左手,杯中白葡盈着坠落其中的灯光晃动,好动人的敬酒词,“期待各位在今夜及今后,持续大放异彩。”
掌声如雷,蒋鸷的目光没离过台下某个方位,只在仰首饮尽酒液时自如地敛去神色。
而纪望秋身旁的座位也由始至终空着。
经过高标筛选的晚宴群贤毕集,戚缈跟随方若竹认识了不少平常在财经新闻才能见到的面孔,这种感觉特别奇妙,毕竟往日陪伴纪望秋出席各种宴会,他更多的是追随着小少爷与诸多同龄的公子千金玩乐吃喝。
那时他以为自我灌输得足够深透,填饱肚子很好,陪笑几声很好,直至此刻他才笃定,那些不是他想要的。
有身份,有主见,扺掌而谈更好,高瞻远瞩更好,这些才是他想要的。
方若竹言出必行,作为主办方人员本应分身乏术,与各赛道人士交流时酒杯都见了几次底,却没有哪一分钟落下戚缈。
戚缈帮她挡了两杯酒,瞅着空隙轻声跟她说:“方小姐,您忙的话可以不用管我的。”
他不确定对方是受蒋鸷所托,还是本就讲究尽心尽为,总之挺不好意思。
方若竹酒量好,红白混喝也没上脸,可转头触见戚缈白净脸庞上的一滴眉尾痣,眼底却悄悄泛了淡红。
她笑起来,像戚缈拼不齐回忆的哪个邻家姐姐:“没事的。”
宴会中后段有个“深度1v1”的环节,偏厅设置了独立洽谈区,创业者可以凭私聊通行证向投资人申请私聊。
执锐资本是界内最抢手的风投机构,方若竹作为合伙人之一,此时不得不暂时和戚缈分头:“小缈,主厅的闪电路演你可以去旁听一下,这种短时高效的演讲很容易洞察到创业团队的能力值。”
戚缈说好,顿了顿,又道:“谢谢你,方小姐。”
方若竹抬起手,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即便她穿了高跟鞋,戚缈也还是比她高出来几公分,而不像当年那样半抬手,就能揉到这个男孩柔软的发顶。
最后她的手落在戚缈手臂上拍了拍,转身离去前没有特意道别。
主厅即将开启闪电路演环节,人头攒动中戚缈试图搜寻出纪望秋的身影,今晚两人分隔太长时间了,他有点不放心。
裤兜里的手机贴身振动一下,戚缈掏出来,没解锁就先望见屏幕上显示的“Z”。
防窥和最简化的备注都不足以筑起戚缈对两人关系的安全领域,他分外防备,踱到无人角落才点开消息,只消几秒钟就收起手机。
相隔多层人潮,纪望秋跟在他哥身边与某位产业巨头的高管握手,笑容明朗得体,那几分青涩不知是何时已开始褪去。
戚缈朝后退了一步,背部撞上冷硬墙面,才记起自己早就退到了不起眼的墙根处。
蒋鸷的消息恰到好处填补了他被遗忘的失落,退离大厅前,戚缈再次往纪望秋的方向投了一眼,随后拐过脚向花园跑去。
花园有道连通二楼的外梯,戚缈攀着扶手往上,在空寂的露台环视一圈,继而深入被低饱和度感应夜灯点亮的走廊,还没依稀辨明两侧诸多房门,眼前忽而晃过火彩,紧接着右臂一紧,转瞬间戚缈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拽入其中一道门内。
后背挨上软包墙体,白葡酒轻盈的洋甘菊香扑向鼻尖,戚缈动作迅捷地扣住对方的手臂,腕关节灵活一旋,挣脱对方力道的同时顺着那截面料上乘的袖管捋下来,成功反擒住眼前人比他粗壮的手腕。
满室昏黑中,蒋鸷低笑了声,任由戚缈钳住他的手:“想反攻?”
那把嗓音像轻扫在耳软骨的羽毛,戚缈歪头在肩膀上蹭了下,还是没有放开蒋鸷的手。
“不是的,”戚缈今晚获益颇多,除了淳淳不倦的方若竹,他最先要感激的是赐予他这个机会的蒋鸷,怎可能辜恩背义攻击对方,“没有这个想法。”
擒在蒋鸷腕部的右手松了点力度,戚缈摸索着往下,凭感觉勾住蒋鸷的尾指,在尾戒的无色钻上轻轻摸了一下。
如同不甘落后学对方取一盏明灯,难得贪心,要最贵最耀眼的那盏,但也见好就收,不敢私藏,只敢碰一碰。
“太暗了,只想确认是你,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