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放包里了,戴手上太惹眼。"戚缈义正辞严地开始为蒋鸷灌输,“财不可外露。”
蒋鸷没说什么,只是捏着戚缈的指根又摸了摸,今晚在办公室待不下,到这里坐了一个多钟头才把人等回来,原本可以像平日那样第一时间打开定位追踪,了解戚缈的具体方位,几番克制才收住了动作。
戚缈本人也许不会介意这茬,他对每件事都有一种自洽的接受方式,但蒋鸷还是想让戚缈得来不易的自由是完整而透明的,即使是他蒋鸷也无权干涉。
见蒋鸷不说话,戚缈以为是擅自摘了戒指让蒋鸷不高兴了,于是温驯地把整只手都蜷进蒋鸷手里,岔开话题:“纪望秋今晚不在家。”
说完觉得不严谨,又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家,庄教授带他去旅游散心了。”
从动作到措辞都表现出一种积极明朗的暗示,蒋鸷很早就觉察了,无论是刚认识没多久那会拨云撩雨,还是无法言明心意时的暗度陈仓,亦或是关系明晰的现在,戚缈都极其热衷于这种笨得可爱的言语勾撩。
“什么意思,”蒋鸷说,“不愿意搬来和我住,但想让我长期留宿么。”
“当然不是!”戚缈百般不解地看着他,起码在纹身的地方没好全之前,他都没有和蒋鸷睡觉的欲望,“你是怎么联想到这上面来的。”
“不然你想表达什么。”
“就是单纯地分享。”
“说了对纪望秋的事情不感兴趣。”蒋鸷道,“不过他肯出趟远门是明智选择,纪明越现在垂死挣扎,疯起来可能拉人陪葬,纪家人差不多全军覆没,纪望秋作为一份子却独善其身,他哥这种心眼小的第一个就得盯上他。”
怕吓到人,蒋鸷又说:“但纪明越也没几天蹦跶了。”
前有纪明越雇人把亲爹撞进医院,后有蒋鸷放蛇咬烂纪向桐的升值器,戚缈无法辨明蒋鸷口中说的什么死啊陪葬的到底程度有多深,他们这种有钱人发起狠来不眨眼的:“你打算怎么做?”
“下周一行桨要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我会联合关键股东把纪明越挤下台。”蒋鸷眉宇间漫上势在必得的凌厉,“三面围堵,他跑不远。”
戚缈看着蒋鸷阴冷的神情,一时感到心惊胆战,他要求不多,捏捏蒋鸷的小臂,说:“不干触犯法律的事就好。”
“倒是想过。”蒋鸷反手压下戚缈搭在他小臂的手,抬起来轻掐住戚缈的下颌和他对视,“记得吗,曾有一次在白昙渡口我跟你打过照面,那会儿他的胳膊就搭你肩上,后来每次饭局和谈判,跟他握手的时候我都在想能不能把他胳膊给卸下来。”
戚缈眨了下眼睫,握住蒋鸷的手腕:“他那天喝多了,走不直路,逼我搀他一把呢,不是我主动把脖子伸他臂弯里的。”
“他那天是跟创界基金的罗总见面吧。”
“对,”戚缈说,“你怎么知道?”
“那几个私募机构统一战线撤资,是吧。”蒋鸷无谓道,“我提前撺掇的。”
没想到蒋鸷在这么早之前就开始缜密布局,戚缈怔了怔,扒拉下蒋鸷的手:“进你们公司做事要跟老板一样培养那么多心眼子吗?”
“不是进我们公司才这样,是站上这个位置的都这样,你不耍心眼子,别人就反过来耍你了。”蒋鸷勾嘴笑笑,几分调侃,眼里却是认真的,“不过戚缈,你可以慢慢走,我也会慢慢教。”
不止心眼,还有办事技巧、社交话术和个人专业度。
他希望戚缈与他比肩站在高处俯瞰脚下辉光,但回到家同他窝在一豆小灯下时,可以永远保持天真。
那晚蒋鸷没留在戚缈家里过夜,蒋为萤这次回国内只待那么几天,戚缈让他回去多陪陪妈妈,况且蒋为萤不知他俩的关系,他这么晚还占着人,传到人家母亲耳里算什么事。
分别前蒋鸷想伸手把人扯怀里抱一会,被戚缈灵巧避开了。
“怎么了,”蒋鸷看着他,“怕我耍你心眼子?”
戚缈心说你昨晚还捅我嗓眼子呢,他摇摇头,怕蒋鸷一抱他就忍不住揉他后颈,就按着蒋鸷的双手不让人动作,把人压到门板上,凑过去在蒋鸷的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Falcon,晚安。”
接下来的周末两人没见面,蒋鸷要做万全的会前规划,戚缈要为下周五的案例决赛答辩做准备,彼此只通过手机互诉几句日常,戚缈给他拍楼下的小狸花,证明这个流浪猫真的很可爱,等猫跟他熟络起来放下戒备就抱回家。
周一没课,戚缈关了闹钟打算睡个懒觉,没料到八点刚过就让一阵接一阵的手机振动给扰了清梦。
常用的金融资讯软件在很久之前他关注蒋鸷的动向时就设了消息提示,今早的推送似乎分外密集,戚缈揉开惺忪眼,亮起屏幕还没看清什么,蒋鸷话语简洁的消息就跃于眼中。
“要不要来现场看好戏。”
戚缈都没扯回神志就快速敲字:要要要要要!
蒋鸷回:下楼。
第59章
十五分钟换好衣服兼洗漱完毕,坐进蒋鸷车里的时候戚缈还打着呵欠,蒋鸷递给他一袋顺路买的早餐:“吃完先睡一会,到了我喊你。”
没明说何等好戏,也没解释怎么临时告知,戚缈强行压下困意,接过早餐边吃边点开手机自行寻找答案。
资讯平台推送的一水儿标题里,行桨相关的占比多得仿佛重登商界神坛,如果忽略消极因素的话——
“行桨前任董事长吊唁仪式现场视频流出,疑似其子与最大投资方在灵堂发生冲突!”
“行桨今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据闻集团将迎来第二波管理层大换血?”
“前日行桨触底反弹,今日恐是弹出天际。”
“执锐创投人蒋鸷严重失误,此次或将血本无归!”
刷到这一条时戚缈有点绷不住,咬着牛奶吸管笑出了声。
“怎么。”蒋鸷侧首看了看他,庆幸可趁红灯多看两眼,明明才分开一个周末,怎么就难抵挂念。
得催促戚缈赶紧跟猫多培养感情,顺利送到他家后不怕戚缈不肯登门,次数多了,收拾收拾搬过来也就变得名正言顺。
戚缈不知蒋鸷想了这么些有的没的,他松开吸管,笑着给蒋鸷念这个标题,念完看着快要“血本无归”却春风满面的男人:“你别破产呀,我还等着毕业后要给你当牛做马的。”
“破不破产先不论,我在给你当司机是真的。”蒋鸷攥着戚缈的小臂挪自己面前,低头含住牛奶吸管也喝了一口,“记住这个造谣的账号,估计今天过后就销号了。”
被连续几个红灯耽搁了点时间,后半程蒋鸷提了车速在早高峰灵活穿行,戚缈不看手机了,怕头晕,说:“纪向桐车祸那次都没这么大阵仗,感觉要变天了似的。”
“纪向桐做事圆滑,在位时起码是服人心的,纪明越太盲目自大,一上去就大张旗鼓更改路线,企业内外对他诸多不满。”蒋鸷说,“这次紧急召开会议,还是上周收到风声后,全体股东一致同意缩短通知期限的,足以见得他们对纪明越积怨多久。”
杀出早高峰重围后没多久就见了行桨的总部大厦,戚缈常常经过,但很久没上去了,他透过挡风玻璃仰望着这幢钢筋建筑,直到蒋鸷停好车按下他的安全带卡扣,他才回过脸:“我直接进去没关系吗?”
“看是什么关系。”蒋鸷故意曲解,“关系够硬的话,那就没关系。”
随后递给他一份股东授权委托书,戚缈下车时仍在看这份原件上的委托方,任由蒋鸷牵引着他走进大楼:“猎鹗基金……?”
是当初随执锐跟投行桨项目的私募机构,蒋鸷按下电梯,云淡风轻地应:“嗯,也是我的。”
白昙渡口的船是蒋鸷的,猎鹗基金也是蒋鸷的,戚缈五味杂陈地抬起眼:“还有什么不是你的?”
电梯门开,两人前后迈入,等轿厢上升,蒋鸷偏头笑看他:“如果仅仅是指我所需要的,那现在应该是没有了。”
进入总会议室前两人自觉松了手,戚缈寻到座位坐下,盯着面前的台签走神,用有限的专业知识快速计算他目前所知的蒋鸷名下的资产总值和管理规模,算完想深抽一口凉气,但近乎座无虚席的会议室内实在太安静,稍重一些的呼吸声也能惹来旁人斜眸,他只能悄悄在桌底给坐在最前方的那人比了个大拇指。
座位分了主次,他和蒋鸷中间隔着两排人头,在安全距离内投去崇奉眼光也无人猜忌。
公众场合中,蒋鸷又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泰然模样,后靠着椅背,下巴微抬,漫不经心地等着最后一名与会者的现身。
久等不到,他有些无聊地扫视着场内神情迥异的脸庞,不经意与戚缈对视上,蒋鸷还没敛去眼底傲慢,戚缈就率先错开目光,像是怕当场暴露了什么。
“……”
蒋鸷掠过角落处架好设备的记者,不露声色收回了眼。
这场临时会议由蒋鸷为主的资方共同提议召开,纪明越踩着点姗姗来迟,没系领带,面容憔悴了很多,显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进门后只冲在座的人点点头,甚至没正眼瞧向身旁那位他向来最趋承的大投资方。
记录员关上门,蒋鸷放下搭起的腿:“开始吧。”
没有起身,他压下无线会议麦,三言两语宣布完会议合法性,再放慢语速,宣读执锐资本收购行桨集团的方案,言之有序,字字清晰,可每投下一句话,纪明越的脸色就暗沉一分,等到蒋鸷宣读完毕,他寒声反对:“我不同意。”
意料之中,毕竟豁出所有争夺而来的东西,才据为己有那么短暂的时间,怎舍得拱手让人,蒋鸷理解地笑笑,抬抬手掌:“纪总有权提出质询。”
纪明越目光阴戾:“蒋生提出的收购方案是短期内制定的吗?如果是,会不会存在虚张声势纸上谈兵的可能?如果不是,说明蒋生早有计划,那和前两日在家父灵堂上、在众多宾客面前说的岂不相悖?”
他摔出手机,里面视频外放,经由会议麦成倍扩大音量,传遍室内每个角落,是蒋鸷当时的嗓音——“如果纪总能力配位,怕什么我图谋不轨?凭什么怀疑我动机不纯?”
这是不知被谁传上网的录像,纪明越按下暂停,冷笑道:“说得冠冕堂皇,蒋生这种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怎么让支持你的股东们信服?”
“敢问哪里冠冕堂皇?”蒋鸷又靠到了椅背上,即便不用麦也铿锵有力,“请纪总别忽略‘能力配位’的前提,据我观察,纪总继任后便表现不佳,战略方向严重失误,业务重心盲目转移,公司业绩长期低迷,管理内部腐败不堪,拎出哪一点都让股东们大失所望。”
他握着激光翻页笔对着投影一按,提前整理的数据赫然在目:“上一季度稍有回温全靠执锐带头全方位注资才力挽狂澜,可惜纪总,投资方不是你亲爹亲娘,没理由无下限地哺育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们要的是资金增值,要的是风险控制。”
此话戳中在座股东的心声,会议室里泛起议论的声浪,蒋鸷没停,继续道:“再者,行桨过于高度集权,这种治理结构在当今已经落后,掌权人一出问题,整个企业就备受冲击,前董事长车祸一事就初见端倪,你仍不打算加强企业韧性,再这样任其发展,你拿什么赔我们?”
眼见着纪明越脖颈暴起青筋正要发作,蒋鸷单手支着下颌,右手转了下激光笔,脸上笑意不减:“最后,如果纪总还要坚持反对,要不先看完这段录像。”
他抬手对着大屏几番操作,众人的目光顺着移过去,触及镜头当中那张变化巨大的脸,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是从出意外后到去世前一直不见踪影的纪向桐!
纪向桐躺在病床上,病体肉眼可见的虚弱,一个衣冠整洁的男人站在床畔,很贴心地微微俯身:“纪董您好,我是蒋先生的助理,关于您的诉求,执锐资本已经收到了,请问您现在方便签字吗?”
纪向桐半张着嘴发出很模糊的单音节,眼睛直盯着自己下身的方向,像是在发出什么请求,谈助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关切道:“哦,被子乱了,我帮您盖一下,您先拿着协议。”
镜头范围有限,谈助把手中的一份文件递给纪向桐后就走出了取景画面外,纪向桐还是盯着那个方向,没两秒就颤着手摘下文件夹的签字笔在右下角划拉几下,随后谈助又回到画面中,接过了他签好字的协议。
视频结束,蒋鸷拿起桌上的文件:“这份股权转让协议就在我手里,纪总,要亲自过目吗?”
“你……”纪明越不敢置信地瞪向笑得如沐春风的蒋鸷,噌地站起来,怒目切齿地指着他,“是你!是你搞的鬼!”
亏他还一直怀疑自己那傻到家的废物弟弟,纪明越一改往日敬重信任的态度,含血喷人道:“c你妈你真能装啊蒋鸷!垃圾袋转世吗你那么能装,有胆你把你做的事抖出来!谁他妈敢跟你凑一桌啊!”
火冒三丈,他抄起桌上的会议麦扬手就要往蒋鸷头上砸,坐得近的几位股东纷纷起身要拦,戚缈已经遑急地离了座,只是还没跨出步子,蒋鸷就抬手挡下了纪明越的攻击。
“纪总,你手机响。”
“对,元秘书的电话。”有个股东把振动的手机递出去,“别冲动纪总,先接电话。”
另一个股东趁势把他手里的麦抽出来,纪明越看了眼屏幕,喘着气接过手机按下接听:“喂。”
元秘书清冷的嗓音从听筒里钻进他耳里:“认输吧。”
纪明越瞳孔微震:“什么?”
“我说——认输,投降,别挣扎了。”元秘书说,“我在北蚺山,你也不想我大清早打扰甄女士吧,昨晚给你甩鞭子你可爽了,不知道甄女士瞧见照片了会怎么样。”
“……”纪明越喉咙干涩,“你怎么也这样。”
没等到那边的回答,这时会议室门被敲响,记录员拉开门,走进来穿制服的一男一女。
其中一人礼貌地冲纪明越点点头,出示工作证道:“纪先生你好,我们是白昙公安局的警察,现在怀疑你与一起发生在去年的交通案件存在关联,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第60章
这场临时启动的股东大会在跌宕起伏中还算顺利地落下帷幕,无需再等纪明越回应,投票表决时以蒋鸷为代表的执锐资本得票已远超三分二,监事会主席当场宣布由执锐资本收购行桨集团。
股东们在离开会议室时还在互相猜测讨论纪明越被警方带走的真相,以及那通只有纪明越本人知晓的电话内容,元秘书在那边究竟说了什么,能让纪明越瞬间脸色大变。
每个人临走前无一不与蒋鸷握手道贺,那些有实感的温度停留在蒋鸷的指间,苦心孤诣的布局中,当年流失的属于蒋家的东西,终于被他一点一点攥回掌中。
渐渐的,会议室走空了,除了没离开过座位的蒋鸷,就只剩边上那位猎鹗基金的委托代理人。
越过两排空座,蒋鸷毫无阻隔地望向那个人,神情再次恢复面对戚缈才会展露的温和:“你也等着跟我握手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