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次日,宁珏没有来出租屋,连条消息都没有发。而宋烁伤口发炎,自己拖着去医院复诊,买了消炎和退烧药,回家之后一直在睡觉,睡得头疼。
宁珏都没发消息问问。
睡醒之后,那场高烧很快降下去了。宋烁打开微信,手指划来划去,不知道该联系谁,最后给林骋拨了一通电话——昨天林骋给他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消息,宋烁忘记回复了。
打字时,宋烁忽然对父亲产生强烈的倾诉欲,想要告诉林骋家中发生的一切。实际也的确这么做了,然而电话接通,宋烁刚叫了声“爸”,便听见了女人的声音:“睡呀?”
宋烁愣住。
“我儿子,我儿子的电话,”林骋由远及近,“哟!怎么有空联络你爸了?”
宋烁:“就,跟你说声新年快乐。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外市爬山的,”林骋哈哈道,“回头带你一块来,这景真的不错,氧气充足,我人都焕然一新了。”
宋烁没有问女人是谁,但也忘记自己回复什么,只聊了几句,电话匆匆结束了。
外面仍在下雪,宋烁陷在床上没有动,好像低温透过玻璃,已经冻住宋烁的全部骨骼,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事情。
微信发出提示音,是宁珏的消息:今天我可以去你那儿吗?
宋烁只看了眼,艰难起床,自己煮了份面当午饭。
尽管没有回复,宁珏仍是来了。穿着件米白色长款羽绒服,黑色针织帽,加上系着的红色围巾,背着的大书包,笨重得像企鹅。宁珏宾至如归,已经十分熟悉出租屋的布局,自己脱了外套挂在玄关,抱着靠枕哆嗦回暖。
宁珏问:“哥,你今天伤口怎么样了?”
“你还知道问啊。”宋烁不冷不热的。
宁珏眨眨眼,伸手轻轻碰了下,宋烁握住了他的手,态度很不客气地扔回去,说“我好着”。宁珏看了会儿电视,又起身去冰箱处,打开看了眼,很惊奇地对宋烁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宋烁别开脸。
“你一个人生存的能力也不好呀,连个食物都没有,你在这儿都不想念阿姨的饭吗?”宁珏浑然不觉,语气轻快,“而且,得亏有我在这儿陪着你,不然得多无——”
宋烁打断了:“我说需要你陪了吗?”
宁珏愣住。宋烁好像被刺中什么软肋,语气变得很冲:“我本来也没让你陪我,是你自己想来。”
宁珏挠挠头:“不需要吗?”
“不需要,”宋烁一字一顿地强调,指着门,“这儿也不欢迎你,出去。”
说完,宋烁回了房间。一关上门,宋烁便感到懊恼。他低头盯了会儿地板纹理,猛然拉开门出去,但发现客厅空无一人,宁珏居然真的走了。
宋烁站了会儿,坐回客厅沙发里。
好像不该那样说话的。
其实宋烁想要表达的概念,是“留下”,是“适度的指责”,让宁珏稍微记起自己陪伴的承诺,并非驱赶。但那些字眼从肺部到喉咙、舌头、牙齿,层层过滤,已经没有办法表达真正的含义了。
在宋雅兰的偏科教育下,宋烁尽管厌恶母亲的表达方式,却也难以避免地出现偏差,难以纠正。好像真像母亲所说的,宋烁很多事情都做不好,都达不到标准。
天一点点黑下来,宋烁始终坐在沙发里,脑海中走马灯闪过许多。闪过十四岁时的仔仔,闪过摔在额角的文件夹,闪过发现账号清除一空时的心脏骤停,闪过独自租房时,墙边的小广告。
好吧。
一个人住在这里,是很容易无聊。宁珏一语中的了。
宋烁强打精神,想拿起手机点一份外卖时,玄关处忽然传来开门声,一阵OO@@,昏黄色的楼道灯光照亮了宁珏的身形:“哇,好黑!你怎么没开灯?”
宋烁愣住,声音有点沙哑:“……你不是走了吗?”
“啊?没有呀,”宁珏摸索着打开灯,提了提手里的东西——左边是一袋子蔬菜肉类,右边是一盒蛋糕,“你不是今天过生日吗?家里又没有吃的,我得去买点菜。蛋糕的话,咱们上回吃的慕斯蛋糕没有了,买了草莓乳酪的,行不行?”
宋烁站起身来,好像有点手足无措:“……行。”
原来宋烁所历经的稍显痛苦、无助的孤单,只是宁珏出了一趟门而已。
第24章
“你看看,有想吃的菜吗?”
宁珏先将蛋糕放进冰箱里,以免让地暖蒸化了,又打开塑料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以点菜哦。”
宋烁:“你会炒菜?”
“雕虫小技,这还用专门学?”宁珏拍拍宋烁的肩膀,“要不我自行发挥吧,一定让你跌掉眼镜!”
是大跌眼镜吧?宋烁却像陷入失声的困境,没有说出讽刺的话,只是稍显生硬地“嗯”了声,看着宁珏进入厨房。
今晚,小宁大师准备了三道硬菜。鸡、鱼、牛一应俱全。
宋烁第一次产生不妙的预感,是在鱼飞出厨房的时候。
“别跑!”宁珏手忙脚乱地抓住鱼,冲宋烁笑,“哎呀,新鲜呢。”
幸亏鸡和牛已经早早魂飞九天,不必亲自动手,不然宋烁的家可以更名为牧场,充满自然风味。
宋烁几次想帮忙搭手,但厨房里白雾缭绕,能看清人已经是万幸。索性可以帮着洗菜,但宁珏直接将人推了出去,意思是“寿星少掺和”。
大概八点来钟,宁珏端上三菜一汤,中间摆放草莓乳酪蛋糕。
得益于周围菜品的衬托,蛋糕显得十分光彩夺目。宁珏干巴巴笑了声:“有点黑了,不过应该不影响口感。”
岂止是有点黑,依据宋烁的判断,理应发生了碳化。
但他仍是低头夹进嘴里,很慢地咀嚼着。
外面的雪还在下,他们在出租屋内庆祝宋烁的十八岁生日。关灯、点蜡烛、戴上生日帽。宁珏已经熟知过生日的程序,催促宋烁许愿。
趁宋烁闭眼许愿的时候,宁珏悄悄录了段视频,预备当作一次珍贵的回忆,回头发给宋烁。
宋烁许愿时间比宁珏短,看样子不长。吹灭蜡烛后,宁珏鼓着掌,轻快唱着生日歌。青春期的变声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深沉的痕迹,声音仍是干净的,最后鼓掌:“生日快乐!恭喜你成年了!”
宋烁:“鼓掌干什么?又不是汇报表演。”
宁珏嘿嘿笑了声,起身打开灯:“你期待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吗?”
“……”宋烁点点头,轻声说,“期待。”
宁珏弯腰,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嘴里念着“登登”,呈了上来。
宋烁愣了下,没忍住笑了起来:“你把我的电脑送给我当礼物呢?”
“礼物在里面,你打开看看。”
从看见自己电脑的那一刻,宋烁对这份礼物已经不抱有期待。然而打开电脑,看见其中夹着的一张A4纸时,宋烁仍是愣住了,盯着上面两行数字没有动作。
宁珏催促:“你打开游戏,输入看看。”
宋烁点开游戏图标,缓慢将那串账号密码输入。页面闪烁,伴随着一阵音效,游戏角色站立在大厅,穿着流光溢彩。
宁珏凑近,艰难摸索着触摸板,点开背包:“瞧!”
背包里各种装备齐全,与先前宋烁的账号几乎一样。宋烁抬眼:“……你从哪里弄的?”
“这是我买的账号,”说这话时,宁珏的眼睛比蛋糕上的糖晶还亮,“之前你打游戏,我在旁边可不是白看的,有记住一点你账号的样子呢。昨天我在家,一个个登陆账号试过了,都可以正常使用。”
原来是因为这个,昨天才没有来出租屋吗?
在账号被强行销毁的很长一段时间,宋烁都排斥打开游戏,好像游戏不再表达自由,而是荒芜、废墟的代名词。
但有人在残砖败瓦的废墟里,很辛苦地为宋烁搭了一间泥房子。
“怎么样,你觉得好吗?”
宋烁合上电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手指轻微发抖。
僵坐了会儿,他才想起来吃饭,夹了宁珏炒的饭菜进嘴中,五官扭曲,但是生生吞了下去。
宁珏也吃了一口,停顿了下:“……我觉得外卖还是更好。”
“不用,”宋烁说,“可以吃。”
宁珏仍是拿起手机:“算啦,算啦,十八岁第一天不要自找苦吃了。”
等外卖的过程中,两人分吃蛋糕。宁珏对甜品情有独钟,连发腻的奶油都吃得有滋有味的,他含混不清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说完猛然意识到什么:“哦对,愿望不能说。”
门铃响了,宋烁起身取了外卖,摊开在桌子上。宁珏想把糊掉的菜撤下去,宋烁却不让,神情不甚自然:“放着吧,又不占地方。”
宁珏听从寿星的意愿,两眼放光,开始吃香喷喷的外卖。
其实和宁珏一起吃饭是不会无聊的事情,尽管没有开电视,没有手机,宁珏脆亮的话已经能将出租屋填充得小满。
吃到一半时,宋烁才注意到宁珏的羽绒服,是两天前自己扔掉的那件。宋烁盯了会儿,忽然抬头告诉宁珏:“我昨天发烧了。”
话题转得太猝然,宁珏一时愣住,宋烁紧接着又说:“我爸有女朋友了。”
“……”宁珏迟钝反应过来,此爸非自己爸,他咬着筷子,没头没尾冒出句:“原来你爸之前是光棍。”
随后探手,手背冰凉贴在宋烁的额头:“现在还烧吗?你看吧,我都说要去医院了,你不听我的。”
宋烁少见表现出顺从,任由宁珏动作。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其实我拥有的很少。”
宁珏刚要开口,宋烁又补充:“除了钱。”
宁珏:“……”
不过这显然是句玩笑话。好像吐出真心话,对于宋烁而言的难度,不亚于宁珏下厨房。所以必须谨小慎微,将真话掺进玩笑里,才好讲出口。
宋烁的指尖一点点刮着筷子,哑声说:“……只有你说过,你是我的。”
宁珏心里想,其实比起自己,还是钱更加珍重。
宋烁强调:“我的小狗。”
宁珏又不自觉咬筷子,然后脸颊、耳根通红地摆摆手,有点害羞和尴尬:“好啦,好啦,你忘记好吗?不要再复述我的胡话了。”
听见“忘记”和“胡话”的字眼后,宋烁显然怔了下:“你说话怎么——”
但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就听见宁珏说:“不论是不是,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还没升起来的火,忽然迎面一泼水浇熄灭了。宋烁张了张嘴,“哦”了声,低头吃了好几大口蛋糕,都没吞咽干净,就说:“但我是个记仇、睚眦必报的人。就像柯昭,他撺掇我妈删除了我的账号信息,我就一定要报复回去。”
宋烁抬眼。嘴角还有一点点奶油,但那双颜色很浓的眼睛,直直盯着宁珏,配上顶光的照射,又弱化了奶油的温馨色彩,无端有点阴森森的:“如果你不守信用,我也会这样。”
或许因为语气太过认真,反而像随口讲的玩笑。宁珏拍拍他的肩膀,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我可不是喜欢告状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宁珏伸出小拇指,“哦,陪着你是吗?当然了!我很守信用。来来来,拉勾。”宋烁轻轻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