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幻觉 第49章

作者:藤花琅 标签: 年上 HE 虐恋 近代现代

回到蓝湾里时,一推开门,宁珏看见了宋雅兰的身影。她正从二楼下来,怀里抱着书房里的文件:“小珏回来了?”红色风衣、栗色卷发、鲜明得像是走动都会留下印子,步履很快。

“……嗯,”宁珏轻声说,“我元旦放假。”

宋雅兰闻声抬眼:“你这怎么了?蔫头蔫脑的,嗓子也哑了。”宁珏摇摇头,看着宋雅兰将文件放进挎包里,她忽然想到什么,拉出抽屉:“我这回出差去北京,买了稻香村。我记得你不是爱吃甜的吗?等你嗓子好了再吃。”

她将礼盒递给宁珏。阳光金烈地泼进来,正好照到她的眼睛。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宋雅兰笑起来的眼睛,跨过二十年的维度,与方才在墓园烧信件时,点点火光映亮的、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眼睛重合了,以至于连视野都包有虚幻的毛边角,好像梦。

一个并不合格的、删除孩子账号、过度管控孩子的妈妈,但也是为自己购置新年衣物、记得自己吃甜食的妈妈,一样蒙在鼓里,不明真相的妈妈。

“我这还得回趟公司,你爸也还在公司忙的,”宋雅兰拎起包,登登踩着高跟鞋,火急火燎往外走,“等会儿我打电话叫阿姨过来,你在家先——”

“妈妈。”宁珏拉住了她。

宋雅兰停住,发觉宁珏异样:“怎么了?”

“可以晚点去公司吗?”宁珏轻声说,“我想和您说一件事。”

向宋雅兰告密,其实是一个很蠢笨的抉择,宁珏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失去别墅、金钱、优渥的生活,甚至于名义上的兄长。这并不是说明宁珏多么伟大,舍己为人,相反,他还是很贪恋自己的房间,贪恋茶几上永远新鲜的车厘子,和十四岁一样,没有主见,眼界狭窄——但宁珏仍是叫住了她。

他只是觉得,妈妈不该如此。

第48章

谁都能看出宋烁心情不佳。

表现为冷脸、频繁打开手机再扔到桌面、不主动讲话,浑身罩着低气压。舍友许昌浩在庄恩的眼神鼓舞下,拍了下宋烁的肩膀。

“那个,组长,”许昌浩问,“咱们离散结构那门课,下周得进行汇报了,你看看谁来……”

宋烁:“我来。”

“得令!”

不必受汇报罪的两人击掌庆祝。宋烁再次打开手机,发现页面上光点已经停止移动,停在A市的高铁站,是已经下车了。快一小时后到达A科大,然而直到下午五六点,宋烁才收到宁珏的消息。

【弟弟】:生日快乐,哥哥!

【弟弟】:我给你订了生日蛋糕,礼物也在派送了,是一双鞋,你记得去取^o^

从十八岁到现在,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每年生日都是一同度过。从来没有一年生日像今年这样不见面、不一同庆生,甚至连礼物都是同城派送,敷衍程度可见一斑,像是暗中耍小性子,表明自己仍在同宋烁置气。

但分明宁珏有错在先,宋烁没收一条裙子,训斥两句再正常不过。因此,从早上一直等待消息的宋烁更加火大。

【宋烁】:我之前是这么送你礼物的吗?

过了两三分钟才收到回复。

【弟弟】:对不起……

【弟弟】:我刚从家里回来,一直在睡觉,有一点累,不太想走路。等之后空闲我再给你补过,可以吗?

【宋烁】:那我去你们学校。

宋烁起身拎上外套,打车到了A科大,在楼下拨打电话,接通后直接说:“下来。”

“我,”宁珏没有料到,“我在图书馆复习的。”

磕磕绊绊,连撒谎都撒不利落,况且宋烁有定位:“那我去图书馆。你把分区和桌号发我,坐着别动。”

“不用!不用!”宁珏明显慌乱,“我现在过去找你。”

挂掉电话后,过了四五分钟,宋烁远远看见侧门处宁珏的身影鬼鬼祟祟潜出,到一边树下,随后小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本单词书,佯装从图书馆才回来的模样,然后停在宋烁身前:“我来了。”

“不能站近点?”

“……很近了,”宁珏说,“哥,生日快乐!祝你——”

尽管宁珏故意站在阴影处,但宋烁仍是看得清楚,他扣住宁珏的肩膀,强行拉到面前明亮处,明显一顿。才几天不见,宁珏如同换了副模。黑眼圈、眼中的红血丝、嘴唇干裂,显然多日没有好好睡眠,精神萎靡。

宁珏不住挣动着,很抗拒展示这样的自己。但宋烁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颌,不准乱痛,仔细打量时发觉宁珏居然还消瘦了。

本以为只是没收一条裙子、训斥两句、刻意疏远,并不伤筋动骨,但宋烁在这一刻,也难免自省,想——自己是否太不近人情了?宁珏只是没有习得正确求爱的方式,才会剑走偏锋。况且,也没有旁人看到,没有酿成严重后果。

如果允许宁珏回房间脱下裙子,耐心纠正他的性别观念,语气再多一点和缓,是否更适用于稍显脆弱的宁珏?

于是宋烁放轻了声音:“这几天没睡好?”

宁珏低头:“没有。”

安静了几秒,宋烁忽然伸手掐住了宁珏的嘴唇:“什么没事?你看你嘴噘的,还生气,差不多行了啊。”

宁珏唔唔两声,企图躲开,然而宋烁又挠他的痒,宁珏不自觉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央求:“别、别,哥!”

笑得冒出了很多眼泪,跟哭了一样,站都站不住了,好像贴在宋烁怀里,呼吸温温热热的,宋烁意识到太近后才松开:“出去吃饭吗?顺便去拿你订的蛋糕。”

宁珏胡乱擦着眼泪:“我不去了吧。我想先回宿舍……”

忽然,身旁传来声音。是宁珏的舍友黄嘉:“哎,你在楼下站着干嘛呢?”

宁珏:“我在和我哥说话。”

黄嘉:“我刚送秦可佳回宿舍。”秦可佳是他的追求对象,追得全班皆知。说起这个如同开了话匣:“你都不知道一路上多安静!我都不知道怎么找话题,我喜欢的她又不懂。”

宁珏勉强笑笑:“可能得聊一点她喜欢的吧。”

聊及此,黄嘉如同打开话闸,很迫切寻求指导。

宋烁突然出声打断,眼神平静地盯着宁珏:“我专门来学校找你,在楼下等了这么长时间,你跟别人有说有笑的,但跟我两句话都没得说,是吗?”

宁珏怔怔站在原地。

“行,”宋烁点点头,“不想说就别说。”说罢走了。

“我是不是害你和你哥吵架了?”

回到宿舍后,黄嘉忧心忡忡,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然而他是这样的性格,没什么眼力见,情商不足,不然不至于追求学姐的道路坎坷。

“没有,”宁珏说,“是我没有处理好。”

尽管如此,黄嘉仍是尽力弥补,将自己买的糖果分给宁珏一把。是进口食品,味道酸甜醇香。只是宁珏没有吃,只是放进桌下纸箱里——已经快囤满了,他得到一点安定。

爬上床后,宁珏蜷缩在被窝里,看见名为妈妈的联系人仍是静悄悄的。

前天,昭宁市的咖啡店里,两人添加联系方式。

在告知宋雅兰实情后,猜想的崩溃并未发生,也没有责备,她只是把着铁勺,轻轻撇乱咖啡上的拉花。过了四五分钟,才点点头:“这样……”

“其实之前我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毕竟他们天天在公司拉拉扯扯,还有一回让我撞见他在给赵誉系领带。所以之后他问我要项目,我给了他一个皮套工程,”宋雅兰吐了句脏话,冷笑一声,“真当我休养两年,是打算为他洗手作羹汤,当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家庭主妇了?”

咖啡杯重重一放,宋雅兰揉着太阳穴,忽然问:“他和赵誉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知道吗?”

宁珏迟疑:“应该之前他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你妈妈……”

“我妈妈应该不知道,”宁珏笑笑,“她在我出生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宋雅兰只知道宁珏的母亲已经亡故,却不知道具体时间,于是说“抱歉”。又安静了会儿才开口:“无论如何,都谢谢你告诉我。”

时间已经不早,她正想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你需不需要心理医生?”毕竟目睹父亲出轨,理应是很严重的打击。

但宁珏连忙摆手,不肯麻烦他人:“我没什么的。”

“有需要的话,可以再告诉我,”宋雅兰打开微信,等待宁珏扫码添加,“之后有任何进展,我也会告诉你。”她忽然想起什么:“你现在还和小烁有联系吧?”

宁珏动作一停:“嗯。”

“这件事先别告诉他,”宋雅兰说得轻描淡写,“远水难救近火,他现在也比较忙,听了心里也容易添堵。”

宁珏答应了,所以只言片语都没有告诉宋烁。但他很不擅长撒谎,加上频繁失眠,思考能力下降,难以隐瞒。只能努力避而不见,以免把不住口风,但又事与愿违,再度惹了宋烁不快。

派送单显示,宋烁拒收的礼物与蛋糕,退回至宁珏所在的地址。冬日天冷,宁珏将尚未融化的蛋糕分给舍友,鞋盒留待日后再赠,忽然手机叮咚一声,是提示扣费失败。宁珏看看自己的余额,发觉已经只有三位数了。

宁齐知晓真相后,一定不会再给宁珏半毛钱。而一旦离婚,自己同宋烁的关系也瓦解冰消,不能再住在公寓,居无定所,日后放假的去处也得考量。

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宁珏必须立马成为独立、自给的大人。

再次收到宋雅兰的消息,是在一月下旬。当时,宁珏正在校外的24小时便利店整理货架——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兼职工作,一天100,不包食宿。只是比较辛苦,白天在学校复习期末功课,晚上必须加班至凌晨。

【妈妈】:差不多搜齐证据了,顺利的话,这个月可以提起诉讼。

宁珏笑了起来,真切觉得高兴。

【妈妈】:到时候,我会说是私家侦探搜寻的出轨证据,不会牵扯到你,不用担心。

宋雅兰尚且不知道宁齐对宁珏的胁迫,只以为宁珏单纯撞见,并未声张。宁珏顺着她的话讲,说“谢谢”。

一月底,宋雅兰提起诉讼那天,A市降下大雪。这段时间的缺乏休息,导致宁珏竟轻易病了,在期末周结束的当天起了高烧。

宁珏窝在床里,听见李青序问:“你退烧了吗?”

“……快了,”宁珏有气无力,“你准备回家了吗?”

“嗯,等会儿我弟弟来接我,”李青序不大放心,“你这样自己不能回家吧,用我帮你给宋烁发个消息吗?”

宁珏已经申请寒假留校,但困得睁不开眼,压根没听清话,只含混“嗯”了声,听着李青序收拾行李的声音再度睡着了,再醒来时,宿舍已经空无一人,枕旁的手机响着,在看到来电人的瞬间,宁珏清醒了过来。

他迟疑两秒才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宁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现在在哪儿?”

宁珏嗓音沙哑:“……我在学校。”

“好,”宁齐说,“五分钟后我到你们校门口,你下来一趟。”

不等宁珏开口,电话便挂断了。早晚是有这么一天见面,宁珏无法一辈子躲在学校里。宁珏强打精神下床,一件件穿着衣服,想要拖慢时间,连毛线帽、围巾、耳罩这样多余的防寒饰品都套上了,企图增添时长,却也不过二十分钟而已。

天气放晴得不合时宜,阳光消着雪堆,成了棕褐色的雪泥。才出校门,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车。车窗摇下,露出宁齐的脸,车厢内满当的烟味。两人同时开口——

“上车。”

“是我说的。”

烧得长长的烟灰掉落,宁齐盯了他一会儿,又抽了两口烟,这才开门下车,手直接掐上宁珏的脖子,怒吼:“我怎么跟你说的!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供着你吃,供着你喝,哪里对你不好!到头来,你想害死你老子!早知道生出来的是你这样的白眼狼,我在产房里就该把你掐死!”

力度极重,宁珏呼吸不进氧气,眼前冒着黑点,在快要窒息时,宁齐松开了手,宁珏猛烈咳嗽起来,他看见宁齐哭了:“我怎么办啊?你这是想毁了我,你知不知道!小珏,我没工作了,法院那边让我净身出户,我不能净身出户,不能什么都没有。这样,你去帮我找宋烁,让他去跟他妈求个情,好不好?”

他甚至下跪,苦苦哀求宁珏。

那一瞬间,宁珏感到困惑,好像从来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先前,他当然爱父亲的。在姑姑家的十几年,吃不好饭、不敢说话的时候,宁珏都会想念父亲。每回快过年时,都会趴在阳台玻璃处,远远望着小区门口的方向,看父亲今年有没有来看自己。

趴了十几年,也习惯了见不到,习惯了家长会身旁永远空着的位置。从来没有满足过宁珏需求的父亲,反过来希望一无所有的宁珏给予什么,比喜剧滑稽。

“我不会找他,”宁珏低头,“你本来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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