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没客房?”宋雅兰反应过来,“还住原来那个小地方?”
“对,”宋烁说,“只有两间卧室,我和弟弟一人一间。”
宋雅兰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生生忍住:“赚了钱,可以早点换个房子,钱我可以帮你先垫着,毕竟以后结婚也用得着。”
同时很不经意的打听:“对了,现在交女朋友了吗?”
宁珏心中咯噔,宋烁倒是面不改色:“现在不急。”
饭后,宋雅兰去酒店存放完行李,马不停蹄去商超购买食材,准备晚餐:“你其他不听我的就算了,但做饭得尽早学,别天天逮着外卖吃。”
宋烁:“在学了,昨晚刚煮了番茄牛腩。”
“是吗?”宋雅兰面露惊讶,“好吃吗?”
宋烁拿了两枚圆溜溜的番茄放进袋子里:“今晚尝尝就知道了。”他停顿片刻,将一堆袋子递给宁珏,颐指气使,“去称重。”
剧本进行顺利。去蛋糕店提了定好的抹茶蛋糕,回到公寓时,已经近五点。
与先前很多次相同,为了不打扰两人难得的和平相处,如今也为了不露馅,宁珏假装忙碌,收拾客厅与餐厅的卫生。
直到中途,宋雅兰走去阳台接电话时,宁珏才得钻空子,溜进厨房里,见到背对自己正在洗番茄的宋烁,一整天没有正常交流的宁珏异常激动,猛然跳起,从背后攀抱住了宋烁:“老——”
“老公”还未说完,突然下 身一阵剧痛。
宋烁毫无防备,险些踉跄,下意识托住他的屁股:“乱动什么,不怕摔了?下来。”
还未痊愈的伤口,在方才大幅度的动作下,雪上加霜,痛得如同撕裂,完全不敢动作,宁珏艰难搂住宋烁的脖颈:“完蛋了,我好像不能动……”
宋烁无法断定,这个“完蛋”究竟是语气词,还是客观事实。一时束手无策,只得先安抚对方,说“没事”,又说:“你慢慢下来。”
他小心放低身体,好让宁珏顺势踩到地面。然而,降落不过一半,门外却传来脚步声,来不及多想,宁珏急切跳下,不小心踩到宋烁的拖鞋,一时失去平衡。
哗——
宋雅兰拉开厨房门,便是看到这一幕——宁珏跪趴在地,站在他的面前的宋烁却不为所动,姿态居高临下,冷漠无情。
一时,三人都僵在原处。
宁珏的脑筋从未转动得如此迅速,脱口而出:“对不起!”他捡起方才滚落的番茄,脱离剧本临场发挥,“不小心弄掉了,抱歉抱歉,不要生气,我马上给你。”
反应过来的宋雅兰,快步走近,搭手扶起宁珏,同时看向宋烁,语气震惊:“这点事,至于让你弟弟给你跪下吗?”
宋烁:“……”
宁珏连忙说:“没有没有。”他艰难撑地站起,企图笑笑圆场,但由于太痛,笑容也有几分扭曲,显得苦涩,“哈哈,其实我们在玩。”
“你们忙,你们忙,”宁珏摆摆手,“我先去擦擦桌子。”
他顶着两人目光,一瘸一拐,坚强地走出厨房。
·
“疼得厉害吗?”
主卧内,宋烁皱眉看着伤口。先前出于私心破坏的门锁,如今也成了隐患,说话不敢张扬,只得低声:“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乱蹦什么?”
“很想你,所以才忘记了,”宁珏小声,“现在不疼了。”
宋烁重新替他涂药,期间宁珏不停啄着他的脸颊。宋烁无可奈何,抬眼与他对视,安静片刻后,靠近接吻。
隐约听见门外的油烟机声音消失,想到正在盛菜的宋雅兰随时可能进来,宁珏心跳加速,却又不想停,本能勾住宋烁的脖颈,主动张嘴,含住宋烁的舌尖。
晚餐时,宁珏的嘴唇异常红润,他不住抿嘴、喝水,欲盖弥彰地掩饰。面前菜肴丰盛,四菜一汤,中间摆放蛋糕。宋雅兰点上蜡烛,正想起身关灯,却听见宋烁说:“直接吃吧,也不是小孩了,没那么多仪式。”
宋雅兰停顿,慢慢坐回,看着宋烁分切蛋糕,接过时忽然说:“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你小时候,我天天忙,总忘记给你庆祝生日,”宋雅兰轻声说,“我记得,有回你过生日,吵着闹着想买乐高,我怕你贪玩,也没有给你买。现在想想,当时也没必要抓这么紧,连生日没好好给你过。”
她似乎也说不清,自己提起旧事的目的,停顿片刻,又拐了回来:“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宋烁语气平静,“我想要的,都差不多得到了。”
显然,25岁的宋烁,不需要宋雅兰再像小时候那样紧抓他的学习,但同样的,也不再需要乐高。过了有效期的愿望,难以维持色彩,也不会随年岁而前进,只会以陈旧的状态停留过往。
宋雅兰动动嘴唇,最终不再提,只说:“生日快乐,小烁。”
这顿晚餐,比想象中更安静、寡淡。
九点来钟结束,宋雅兰将碗筷洗净后,两人一同送她回酒店。坐在后座的宁珏,趴在车窗处,看着宋雅兰的身影没入拐角处。他转头看向宋烁——始终沉默、安静,好像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愿望的宋烁,好像在低落。
从进入蓝湾里的家开始,宋烁与宋雅兰之间,总是争执、对峙居多。很多时候,没有感知过母爱的宁珏,会不自觉认为,宋烁也同样不需要来自母亲的关心,他足够独立,在努力挣脱母亲掌控的过程中,自由胜过一切。
但事实是这样吗?
小时候心爱的玩具,长大了也不想买给自己吗?小时候没有得到的关爱,长大也毫无怨言吗?如果笃定不再来往,又为什么担心迟到,定三个闹钟,早起去机场接宋雅兰?如果不需要证明自己,又为什么要将第一碗番茄牛腩汤,放在宋雅兰面前?
亲情或许是难解的,即便无所不能的宋烁,也会有一部分的自己被遗留在童年,会有所需求,会在经过乐高门店时,短暂侧目,会希望得到迟来的,但平和的爱。
宁珏忽然问:“明天妈妈来家里吃早饭吗?”
宋烁回神,神色如常:“应该不来。”他正要挂挡,驶离酒店,又听见宁珏问:“可是,你最近才学会煮粥,不该露两手吗?而且,我们两个每回都吃不完一锅粥,妈妈来的话,应该正好够。”
宋烁侧目,又低头。车内看不清神色。但不过片刻,宁珏听见他“嗯”了声,拨打电话:“我问问她。”
次日,宁珏醒来时,床边空空荡荡,不见宋烁,他腾地坐起身来,又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手机里有两条来自宋烁的未读消息,说“家里没糖了,我出门买两袋”、“很快回来”。从未关严的卧室门隙内,也可以听见厨房内高压锅吱吱冒汽的声音,粥正在熬煮。
宁珏松了口气,重新跌躺回床上,目光扫到了搭在床边、正闪着银光的细链与项圈。
昨晚涂药时,色剧重演,项圈又重新派上用场。宁珏显然是只记吃不记打的忘性,不过
第二回,便将畏惧、羞耻的本能全然抛弃,稀里糊涂,被宋烁哄着,什么称呼都叫,什么话都说,正式涂完药时,已经哭得眼睛酸热。接吻时,还尝到了难以形容的味道,他将脸埋在枕头里躲避,命令宋烁:“别亲。”
又说:“明天早上,我好像不能陪你接妈妈了。”他的声音里明显的哭腔,咕哝着:“我真的……太累了。”
宋烁好像笑了声,拍了下他的屁股:“知道了,睡觉。”
太荒银无度了。
宁珏空空茫茫望着天花板,想,明明一开始,只是脱敏、治病而已,真是的。他翻了个身,再度看到项圈时,忽然想起宋烁解开时的利落干脆。
真有这么容易?
宁珏皱眉盯了会儿,倏地爬起床来,拿过项圈,稍稍仰起脖颈。咔哒,成功系住后,他回想宋烁捏住的位置,指腹用力。
毫无反应。
宁珏皱眉,到处捏来捏去。胳膊抬了太久,很快发酸。明明看宋烁摘取得如此轻易,亲身实践起来,却难如登天。
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昨晚耗尽力气的宁珏很快疲惫,正纳闷宋烁买包糖,为什么迟迟不回时,忽然听见门外熟悉的,钥匙转动的脆音。
宁珏立马下床,登登跑出卧室:“哥!救救——”
在看到宋烁,以及站在他身旁的宋雅兰时,如同画面定格,话语戛然而止。
宋雅兰的目光,从宁珏脖颈处的项圈,缓慢下移至拖在地面,如同囚困犯人的锁链。她回想起先前吃饭时,宁珏连菜都不敢多夹的畏畏缩缩、恐惧不安,超市里宋烁的颐指气使,以及厨房里身不由己的下跪……恐怖的猜想浮现在心头,脑袋如同断开根弦,嗡的一声,宋雅兰不可思议地看向宋烁,一时怒不可遏,扬手给了宋烁一巴掌。
“这是你弟弟!是人,不是狗!”宋雅兰说,“你怎么能这么虐待他!”
第82章
尽管,青春期时,宁珏曾经目睹过宋烁与母亲的多次冲突,但大多旁观。后来关系转好,也只是会站得离宋烁近一点,沉默地表达立场。毕竟在他们之间,只能算作外人的宁珏,是不便干涉家事的。
但这回,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后,宁珏几乎出于本能,冲过去将宋烁挡在身后:“不要打!”
以宁珏单薄的身板,这完全是小鸡护老鹰。
在过度慌张下,四肢像是被完全抽空力气,不住发抖,心脏也砰砰直跳,宁珏的脑中混乱:“没有虐待,那个,当狗是我自愿的,项圈也是我自己戴的,不要怪他……”
说得颠三倒四,更像吓傻了。宋雅兰怒其不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你说实话!”
“我没怕,”宁珏脸颊涨红,“都是我的——”
忽然,胳膊传来温热。宋烁压下他的胳膊,指腹捏住项圈。宁珏脖颈间微沉的坠感,在咔哒声后,骤然消失。宋烁垂眼,将细链在手心里缠了两道,随后抬眼看向宋雅兰,平静地说:“我们在一起了。”
“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坐吧。我们单独聊聊。”
高压锅仍在冒着蒸汽,粥香从厨房弥漫出来。主卧门不隔音,宁珏趴在上面,耳朵贴住门板,窃听屋内的对话。
宋雅兰:“你们谈恋爱了?”
宋烁:“是。”
“……多久了?”
“两年多了,是我主动追求的他。”宋烁说:“我是同性恋。”
这与剧本设定得大相径庭。即便瞒不住恋情,宁珏想,也至少该先摘出宋烁来,说是宁珏追的他,再不济,说他只是尝试,让曾经被迫成为同妻的宋雅兰,心中也有所宽慰。
宁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也只能小幅度抓挠房门。
安静良久后,宋雅兰突然开口:“你还不知道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你出去看看,谁和你们一样!而且,你怎么能确定你是同性恋,你和女生谈过吗,你——”
“我当然可以谈。”
他问:“但我这样,和宁齐有区别吗?”
房间陡然安静下来,宁珏一时停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可能很难接受我是同性恋,和男生谈恋爱的事实。就像以前,你接受不了我参加夏令营也要带着仔仔的贪玩,接受不了我玩游戏的不上进,接受不了我跌出十名开外的成绩单的事实一样。”
“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很难令你满意,也很难达到你的标准,”宋烁说,“即便你接受不了,我也不能分手。”
完了。
宁珏预感到,现在形势一触即燃,战火即将爆发,他握住门把手,做好随时冲进去的准备。乍一听到宋雅兰开口,来不及听清内容,宁珏便急急推门而入。
“我没有对你不——”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扑通一声闷响,宋雅兰扭头便看见,推门时用力过猛的宁珏,以昨天厨房里的同款姿势,趴在门口。她动作一顿,正想起身,宋烁已经先她一步,走近扶起宁珏。
不只是搭把手,而是先蹲下身,右手搀住掖下,很小心、很慢地借力,扶起宁珏后,宋烁俯身拍拍他睡裤上的灰,像是责备,却又很轻缓的的语气问“疼吗”,又问“不是说过小心点吗”。好像不奇怪宁珏很笨的举动,也不奇怪自己如此娴熟的照顾。
与此同时,宋雅兰闻见从厨房所飘来的淡淡粥香。
她怔怔望着宋烁。窗外日光明亮,亮到屋内摆设都成了铺天盖地的白,眼前宋烁一米八几的个子也逐渐变得小、变得痩,变成幼年时,才学会走路的模样。周围成了旧记忆里的脆黄色,她看见宋烁摇摇晃晃,但又精力过盛,在不同的地方摔不同的跤,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当时事业仍在起步阶段的宋雅兰,还有很多时间陪伴宋烁。她走了过去,弯腰拍净他衣服上的灰尘,捞抱起尚且听不懂人话的宋烁,说“要慢慢的,知不知道”,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教宋烁慢慢走,却很多次,无法接受他变慢的时刻,也在之后,跟不上他之后走得快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