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百万
彭越走的那天正逢假期,高铁站里格外繁忙,光是进站就花了小半个钟头,秦恪拖着行李箱,一路送彭越到检票口。
还有几分钟开始检票,秦恪拎起一只大纸袋,递给彭越,“北京很冷,遇到困难给我打电话。”
袋子里装的是两件羽绒服,他昨天特地去买的。
彭越接过纸袋,前男友送的衣服,不要白不要,况且冬天的衣服那么贵,北方的冬季那么长。
他心里早就不记恨秦恪——或者说从来没有真的恨过,他知道秦恪待他的好是真心的,也相信爱有很多种,很遗憾,他和秦恪能给予对方的,从一开始就不同。
彭越心中释怀,嘴上却没有饶过他,张口就是一句挖苦,“秦恪,你和所有前任都能心安理得做朋友吗?”
秦恪答不上来,回想过去的每一个前任,好像都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必要,如果他们要回来和他当朋友,他也不是很介意。
“我是不知道你和谢明乔在搞什么。”彭越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拉起行李箱,汇进人群,“我真心喜欢过你,做不到和你当朋友,走了。”
彭越拿得起,放得也很快,果真说到做到,一上车,就把秦恪的联系方式拉黑了个遍,连网易云都没漏下。
刚分手的那几天,秦恪的节奏突然慢了下来。秦时那边拒绝探视,家里空空荡荡不需要照料,连工作也轻松了不少。
原因是某个大明星总算想起自己的身份,和他的同行一样,把工作交给身边的工作人员去对接,不再不合时宜地亲力亲为。
白启文最看不惯手下的人清闲,秦恪刚被分手,还没消沉几天,就被他支出去,带博主去参加慈善拍卖。
拍卖会是本市知名企业家举办的,地点在一家私人艺术馆,中午十二点刚过,整片街区就开始封路。
秦恪的卡罗拉开不进大门,只能停在展馆后面的停车场,带着叶筝和木子下车步行进场。
木子是美妆时尚类的腰部网红,长相和气质都酷似某一代冯女郎,真人和精修滤镜几乎没有差别,再加上审美品位独特,近来上升趋势迅猛。
今天秦恪的工作就是带她进内场拍摄,叶筝听说了,也很感兴趣,吵着要来见见世面。
“什么啊,原来不是封路,只是不让我们的车进来。”
三人一路靠腿走到艺术馆大门外,就见馆外豪车云集,长长的红毯从高耸的台阶上倾泻下来,黑西装白手套的保镖立在石阶下,恭敬地迎接从车上下来的贵宾,和刚才在路口拦车的保安简直是两模两样。
木子当场就不高兴了,超大裙摆沾了灰,欧美混血妆晒花了,小羊皮底磨得乱七八糟,还差点崴了脚。
她双手叉腰,闹起脾气不愿意再走了,“看人下菜碟,拜高踩低!”
“走红毯的什么身价,我们什么身价。”秦恪昨晚失眠到半夜,挂着两只大黑眼圈,上前搀住她的胳膊,分去她细高跟上的重量,哄道,“好了,大小姐,再往前走几步吧,入口就在前面了,迟到了就进不去了。”
形势比人强,再怎么不甘,木子也只能提起裙子,气鼓鼓地跟着秦恪从红毯边上路过,走向楼梯旁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能上这场拍卖会邀请名单的,不是成功企业家,就是明星政要文化精英,再不济,也得是个超级富二代,像木子这样的小博主,连门槛都摸不着。
秦恪通过运作,弄到了主办方PR团队的工作证,只要带木子进去拍上几张照片发布到社交平台,就能营造出受到邀请的假象。
“如果运气好,还能现场钓个金龟,直接实现阶级跃升。”
接应的工作人员还没出来,木子靠在雕塑上,用小风扇怼着脸吹,“哎,秦恪,之前那个Gloria是不是就是这样?”
秦恪还没应声,叶筝插了进来,“啊?Gloria自己不就是富二代吗?她爸爸是马来西亚的橡胶大王什么的。”
“真是傻丫头,这你也信,都入行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木子抿嘴笑,一语点破,“都是假的,人设,我在互联网上还是跨国企业的千金呢,还不是要混进去蹭拍。”
刚才木子趁乱混进了红毯区,刚摆了两个Pose,就被铁面无私的安保轰下来了,狼狈得不行。
不过好在,已经拍到了走红毯的照片。
“不过木子姐,你已经很厉害。”对于木子,叶筝很是崇拜,“我如果能赚到你那么多钱就满足了,提前退休回老家啦。”
“等你到了这一天,就不会这样想了,人是永远不会知道满足的。”木子双手环胸,懒懒倚在门框上,看着红毯上那一张张熟悉又或是陌生的脸,“想要活得有点人样,真是太辛苦了,我有的时候也会想,干脆也学他们那样走捷径算了。”
“你以为捷径好走啊。”秦恪正在手机上和内场的人对接,听见两人聊天,抽空说了句,“有没听过一句话,上嫁如吞针,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提到男人,木子突然想起什么,用胳膊肘杵了杵秦恪,八卦兮兮,“哎,听说,你和男朋友分手啦?”
哪壶不开提哪壶,秦恪忙着打字,头也不抬,“听哪个大嘴巴说的?”
一旁的叶筝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就是那个大嘴巴。
“我还知道是你被甩了。”木子爽朗大笑,“来来说一说,你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
秦恪无奈放下手机,瞪了眼罪魁祸首,叶筝连忙给自己解释,“我见你和彭越分手一直闷闷不乐,就想替你物色个新对象,带你走出情伤嘛。”
秦恪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叶筝大胆试探道,“广告制片的Adam你知道吧?他前几天还找我打听你来着,要不介绍你们认识?”
秦恪的感情问题已经够混乱了,可不敢再卷人进来,而且叶筝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原来前段时间自己情绪低落得那么明显。
更糟糕的是,低落的根源,并不全是因为分手。
“饶了我吧。”秦恪心情复杂,抬手看了眼表,拒绝了叶筝的美意。话刚说完,入口处忽然骚动起来,媒体们不知看见了谁,一窝蜂往红毯涌。
黑色轿车在红毯前缓缓停下,保镖打开车门,谢明乔俯身从车里出来,身上的黑色西装剪裁得干脆锐利,半根多余的线条都没有,把他的气质衬托得愈发冷峻疏离。
毫无准备看见谢明乔,秦恪不自觉抿紧嘴角,此时此刻,秦恪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谢明乔下车后,又朝车里伸出手,一只修长雪白的手搭上谢明乔的掌心,握紧。透过人群的缝隙,秦恪看见一名身穿亮色缎面礼服的明艳女子,从容优雅地迈出了车门。
叶筝惊喜欢呼,“居然是杨佩秋!”
秦恪这才认出,和谢明乔下车的是演员杨佩秋,同时也是他的绯闻女友,之一。
谢明乔和杨佩秋的绯闻虽然闹得轰轰烈烈,但不影响合作,两人已经二度出演荧幕情侣。今天又合体出席活动,一露面就吸引了所有媒体的关注。
杨佩秋挽着谢明乔的胳膊,在镜头的包围下踏上红毯,这两人不知是真情侣还是纯敬业,在媒体前很是配合,时而眼神拉丝,时而深情互望,把暧昧氛围拉到满分,明天大概又能博到不小的版面。
拍完了照,这对璧人朝四周挥手致意,相携步上台阶。叶筝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脑袋里泛起了粉红泡沫,“他俩真的在谈恋爱吧?只有真情侣才有这氛围。”
“假的吧,他俩的新电影不是快上了。”木子嗤之以鼻,“现在都流行这么宣传,男女主炒炒CP,发发糖,再烂的剧都有人磕生磕死。”
“是真的。”秦恪在这时突然开口说。
叶筝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因为Zoey曾请秦恪帮忙,送杨佩秋进过谢明乔的公寓。
这个“实锤”是断不可能放出来的,内场接应的工作人员恰好到了,秦恪接过工作证,给她们一人发了一张,岔开话题,“走吧,我们也进去吧。”
拍卖会安检严格,就算走的是员工通道入场,也得经过层层关卡,重重检查。
一进到内场,木子就摘下脖子上的工作证,火速塞进包里,对着玻璃的反光,把颅顶拨弄得又蓬又松,迈着大方自信的步伐往里走,任谁见了她,都会把她当作是今天尊贵的嘉宾。
秦恪拎着包跟在她身边,举着手机,时不时给她抓拍几张照片。叶筝是第一次进到馆里,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眼下没什么事,秦恪索性放她自己四处走走逛逛。
艺术馆的另一头,谢明乔和杨佩秋刚一入场,就被请到顶楼的当代艺术空间接受时尚杂志专访。两人各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沙发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有名的雕塑庭院,庭院里除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雕塑作品,还有一个名家设计的艺术装置喷泉。
杨佩秋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谢明乔单手托腮,目光追着喷泉旁的一小片光影,百无聊赖,开始走神。
忽然,秦恪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
刚才在大门外的时候,谢明乔就看见他了。今天他打扮得倒是人模人样,带着两姑娘鬼鬼祟祟等在安全出口外,不用想也知道他又接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业务。
那个叫叶筝的女孩子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只有一个高挑明媚的卷发大美女走在他身边,大美女来到池边,撩开裙子一坐,就是一个性感妩媚的造型,光彩一点都不输女明星。
秦恪配合得很积极,一会儿上前整理她的裙摆,一会儿调整她Pose的姿势角度,最后退到花圃旁,用手机高速连拍了几百张照片。
看着秦恪哆啦A梦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补光灯,谢明乔原本带着淡淡倦意的嘴角,很突兀地弯了一下。
秦恪如有察觉,扭头朝谢明乔的方向望了一眼,但这面玻璃是单向的,秦恪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稍一分神,谢明乔的目光在窗外停留了太久,久到被对面的时尚编辑发现了。
“所以谢老师。”主编朝窗外望了一眼,没瞧见什么特别的,又看向谢明乔,调侃他,“你也同意佩秋说的,这一场戏,是全剧最让人心动的桥段吗?”
谢明乔刚刚在走神,压根没听见杨佩秋说了什么,杨佩秋深知这个同事的德行,在桌子底下狠踩了谢明乔一脚,警告他认真点,而后又面带微笑地地接过主编的问题。
谢明乔把视线抽回,费了点功夫,勉强控制好自己不去注意窗外。
玻璃的外面,秦恪和木子的拍摄告一段落,两人蹲在水边挑照片。全景已经拍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拍卖会开始,木子再进去找个位置蹭几张自拍,“放假替爸爸参加慈善拍卖”素材就算齐活儿。
秦恪把手机还给木子,剩下的交给她自己去发挥,他要先下楼去找叶筝碰头,刚转下楼梯,就看见叶筝在泳池边。
这座艺术馆是著名建筑师的遗作,其中泳池是一大亮点,整个池子由透明玻璃打造,横跨两栋建筑之间,从下往上望去,像一方池水悬浮在空中。
主办方在池畔办了个小型酒会,岸上珠围翠绕,暗香涌动,时不时传来夸张的笑声。叶筝并不是像秦恪以为的那样开了窍,在里面交际应酬扩展人脉资源,而是被十几个年轻男女堵在池边,再后退一步,就要掉进池子里。
“怎么样?跳不跳?”
一个二十出头耳朵上扎满了耳洞的年轻男人挡在叶筝面前,轻笑一声,“只要你跳下去,把我的表捞上来,我就原谅你,再给你三万块钱。”
叶筝低着头,后脚跟已经踩在了泳池的边缘,耳朵脖子一片赤红,“对不起,我没兴趣。”说完,她试图男人身边挤过,“麻烦借过一下。”
“哎哎哎,别走啊。”男人侧身一步,再次拦住叶筝,“没兴趣就不要穿假香奈儿啊,明明这么虚荣,现在又在装什么清高?”
四周响起哄笑,叶筝窘迫到了极点,脸埋得更低了,脖颈上的红晕快速蔓延,红得快要滴血。
男孩双手抱在胸前,弯腰靠近叶筝,“三万块钱,可以买一套像样点的高仿了,真的不要吗?”
“不关你的事!”叶筝羞怒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推了人一把,“让开!让我过去!钱我会想办法赔给你!”
秦恪刚挤叶筝身边,就听到了这段对话,也一眼认出这混账是谁。这小子姓程,父亲是某社交平台创始人。哥哥早逝,父母四十多岁用试管生下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宠得无法无天,是个声名在外的混世魔王。
他身边这群鸡毛掸子成精了似的小年轻,都是各行各业的第二代,原来木子苦心在网络上费心营造的,就是他们用来浪费的人生。
“程少,久仰大名,没想到有机会在这里见到您。”秦恪抓拽叶筝的胳膊,把她拉到身后护住,搭下眼皮,看着面前的男人,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动这么大的肝火。”
见来人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程少不悦地抬高下巴,审视了秦恪一圈,轻蔑地说道,“又来了个巴子。”
“姐姐,别扭捏了。”一个男人瘦得像竹竿,披了件双开门冰箱一样宽的西装,东倒西歪地搭上程公子的肩,眼神阴阴恻恻,水鬼的头发一样缠绕在叶筝身上,“你今天不跳下去,怕是出不了这个门喽,要不,你就现场赔衣服钱呗。”
通过看客的只言片语,秦恪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来就是叶筝在池边转悠的时候撞上了程公子,不小心把饮料洒在了他身上。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二世祖一眼就认出叶筝身上的香奈儿套装是假的,于是摘下手表扔进池子里,带着一群空虚无聊的富二代羞辱奚落她取乐。
秦恪截断不善的目光,看向程公子胸口的那团污渍,虚心求教,“程少,请问她弄脏了你的衣裳,要赔多少钱?”
“不是什么值钱的衣服,也穿了大半天了。”程公子低头瞄了眼,大方道,“打个折,就给六万吧。”
“啊,这么贵。”秦恪故作惊诧,然后扬起嘴角,笑容夸张到有些谄媚,“是不是只要跳下去把表捞上来,就不用赔偿,还有三万块钱?”
程少最看不起他这样的猫猫狗狗,嗤笑一声,“区区三万块钱,我能赖账?”
“税后?”秦恪认真地和他确认,看上去对这个价码非常心动。
这人既市侩又不要脸,居然还挺严谨,尽计较这些没用的,程少大手一挥,暴躁道,“到手三万!老子包税!行了吧。”
“不瞒您说,我身上这套迪奥也是假的。”秦恪松开叶筝,理了理自己的前襟,笑容满面地毛遂自荐,“让我去吧,我真的很想赚这笔钱。”
“你?”程少眯眼打量他,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五个字,你算什么东西。
泳池边的动静太大,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轻蔑嘲讽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扑向秦恪。
“我能有幸得到这个机会么?”他毫不在意,“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人下去把您的表捞上来就行了,别让大家久等了。”
程公子有些犹豫,让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跳去捞,总觉得不大得劲,但倘若僵持太久,面子上又挂不出。
秦恪耐心等着他的答案,转头安抚叶筝,这时,忽然瞥见,主楼顶楼露台上,两道瘦高的身影斜倚着围栏,朝这边眺望。
金童玉女,锦衣华服,是谢明乔和杨佩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