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择星……”
傅凛川一下车便疯了似地在人群中四顾找寻,目光自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上掠过,直至看到远处山坡上被晨光几笔勾勒的背影。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有很多话想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怕一开口便会惊扰神明,怕眼前一切只是蜃景、转瞬便成泡沫。
于是到最后,他也只是轻声念出了谢择星的名字。
那道背影微微僵住,很慢地转过身。
逆着光傅凛川看不清谢择星脸上神情,艰难上前一步,又叫了他一声:“择星……”
谢择星静静看着面前这张近乎陌生的脸,耳边所有的声音都退去,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大的悲哀——他想逃离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难,逃到天边了依然逃不掉。
“你来这里做什么,又要把我抓回去关起来吗?”谢择星开口,声音轻得也似风一样,不是质问甚至不是疑问,深重的疲惫和无力让他提不起任何多余的情绪。
“不是,”傅凛川立刻否认,想要解释,言语却苍白,“我以为你不在了,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我……”
他可能从来没有过这样语无伦次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是迫切地想留住谢择星,想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假象。
“我还活着,你看到了,那又怎么样呢?”谢择星嘴角扯起一个格外惨淡的笑,“你自己也差点死在了那场车祸里,还不够吗?”
车祸发生后他去过一次医院,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到躺在病床上连着各种仪器脆弱不堪一击的那个人,甚至认不出那是傅凛川。
那时铺天盖地压下的负面情绪早已无法分辨都是什么,只知道一次又一次,是比绝望更绝望。
所以他想逃离,彻彻底底地逃离,甚至主动让傅凛川以为他已经死亡。可为什么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傅凛川还是不肯放过他?依旧要锲而不舍地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反反复复困在那样的绝望里不得解脱?
“我没想再关着你,真的没有,”傅凛川嘶哑的声音里带出一丝哽咽,“幸好你还活着,幸好……”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谢择星打断他,倒着往后退:“是不是我真的不在了,我们之间才能彻底结束?”
傅凛川出现的这一刻,他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论他怎样假装潇洒、假装自己已经走出来,其实都是在自欺欺人。
傅凛川不会放过他,他也放过不了他自己。
那就这样吧。
他真的太累了,不想再纠缠了。
傅凛川终于看清了谢择星眼底的那些悲凉,也看到他即将走到山崖边,踩在了危险边缘。
他面色骤变:“择星回来!”
“放过我吧。”
最后的声音飘散,谢择星转身,没有犹豫地跳下了那片深湖里。
“择星——!”
傅凛川嘶声呼唤,扑上去时指尖只触碰到谢择星的一片衣角,巨大哗响后,随他一起坠入了冰湖中。
第61章 我来这里自首
跳下去这一刻谢择星脑子里其实是一片空白的,他没办法再用理智思考,本能地只想远离,远离傅凛川,远离那些让他痛苦的过去,哪怕是用这样极端激烈的方式。
如果他不在了他们真的就能彻底结束,那就由他来结束这一切好了。
四面八方涌来的湖水自他口鼻灌入,冰寒刺骨。
谢择星不会游泳,也没有挣扎,闭起眼任由自己的身体沉下去。像很多次他反反复复做过的噩梦里,他在沉不见底的深渊里不断下坠,无论怎样徒劳抓挠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不如放弃。
也许他和傅凛川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急遽下坠的过程,勉强相拥,最后也必定粉身碎骨。
“择星、择星……”
在濒死之前,他隐约听到那个人惊慌呼唤的声音,不愿再回应。
如果当年不招惹他就好了,失去意识前谢择星想,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水下光线惨淡,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极致的冷。
傅凛川听见心脏在自己胸口疯狂乱撞的声音,本就疲软的身体被这刮骨的寒意包裹,沉重拽着往水下沉。他凭着仅存的意志撑住,在朦胧视野里依稀捕捉到谢择星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挣扎推开禁锢住他的那股气,拼尽全力游过去。
谢择星并不配合,在意识模糊间猛然挥开他的手,拒绝他的靠近。
谢择星宁愿死,也不愿再面对他。
那颗疯狂撞动的心脏在这一认知里被撞得粉碎,让傅凛川极度窒息的血腥味从胸腔漫上来,一直漫到了喉咙口。
他在后知后觉间意识到自己呛了水,窒息感正在拖着他不断往下沉,有一瞬间他甚至也想放弃就这样沉下去,却又惊醒——就这么放弃,他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他吊着最后一口气扑上去按住了谢择星,强硬把人抱住拼命带他往上浮,在彻底脱力之前破水而出。
突然而至的天光刺得人完全睁不开眼,傅凛川浑浑噩噩地抱着陷入昏迷中的谢择星游向岸边,发软的手脚难以撑起两个人的身体重量,他几次又呛水沉入水下,但竭力托住了谢择星。
周围嘈杂的人声逐渐清晰,终于有人过来帮忙。
被旁人拉上岸,傅凛川跪倒在谢择星身侧,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做心肺复苏的双手一开始甚至抖得无法按到正确位置。
他的湿发耷下,额发遮住了眼睛,没有人看清他眼底翻涌的那些情绪,只见到他满面的水,也许是泪,也许是其它。
心肺复苏、人工呼吸,一遍又一遍。
傅凛川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去,手上的动作机械地重复,始终没有停下。
“要不让我来吧,我也学过做心肺复苏……”旁人提议接替他,傅凛川充耳不闻不肯松开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谢择星活下来,谢择星一定要活下来。
最后的最后,谢择星终于呛出一口水,睫毛颤动着重新有了呼吸。
傅凛川脱力,再撑不住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栽倒下去。
他又落进了那处黑洞里,恍恍然睁开眼,眼前看到的画面却变了。
不再是火,是漫无边际的冰湖水,闭着眼的谢择星沉在其中,四肢无力地展开,正在不断往下坠。
谢择星像是已经没有了呼吸,脸上呈现出近似僵硬的惨白,双眼紧闭连眼泪也没有了,那双从前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永远不会再睁开,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傅凛川从梦魇中惊醒,额头滑下的汗落进他通红眼睛里,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睁着好似鬼刹。
一旁的护士正帮他调整输液速度,回头看到他这个眼神悚然惊道:“你醒了?”
医生匆匆而来,傅凛川挣扎着撑起身体,眼睛钉在面前护士的脸上,干哑的嗓子里艰难挤出声音:“择星……跟我一起溺水的朋友,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他还没醒,在隔壁病房……”
护士的话出口,傅凛川立刻掀开了身上被子,不顾阻拦强硬扯下手背上的针头,想要下床。
“你人才刚醒,还在发高烧,不能下床。”
医生一步上前试图按住他。
傅凛川不管不顾地踩下地,撑着发软的身体勉强站起来,梦呓一般重复:“我要去看他,我现在就要去看他。”
他完全听不进旁人的劝说,只想去到谢择星身边,想亲眼看到谢择星还活着,真真切切地还活着。
他太过激动,医生护士拦不住,只能带他过去。
谢择星就在隔壁病房中,连着呼吸机,睡得安静无声。若不是心电监护仪还在平稳工作,傅凛川几乎不敢相信他还有气息。
他想伸手去碰一碰谢择星的脸庞,颤抖的手指抬起却又僵住。
眼前的谢择星脆弱得仿佛他稍一碰就会化作风逝去,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触碰才能留住他。
“患者因溺水致肺部吸入大量污水,引发了严重的吸入性肺炎。”
医生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模糊不清:“肺部CT显示他双肺多发炎症病灶,血氧饱和度偏低,我们已经进行了气管插管和抗感染治疗……”
傅凛川的嘴唇抖动着,他似乎应该站在医生角度问一些更专业的问题,去确定谢择星真的会平安无事,干涩的嗓子里却拼不出哪怕一句完整的话语。
持续的耳鸣又开始割裂他的神经,他抬手按住自己发痛的额头,缓慢闭眼,最终能说出来的也只有“谢谢”两个字。
至少、至少谢择星还在,这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谢择星一直到入夜才有所反应,心电监护仪毫无预兆地报警,傅凛川正在病房走廊上跟医生说话,听到声音先医生一步反应想要冲进去,被里面出来的护士死死拦住。
“医生急救,你不方便进去。”
“我也是医生,我要进去看他!”傅凛川嘶声吼着,目光泣血。
“不行,你不能进去。”护士坚持拦住他。
医生已经大步进去病房中,带上了房门。
傅凛川想要强闯,被闻声而来的保安制服按在了旁边墙上。他眼睁睁地盯着那道病房门不断挣扎,高烧虚软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十几分钟后医生终于出来,言简意赅地说:“患者没什么事,刚只是误报,他已经醒了。”
傅凛川用力挣开保安,就要冲进去,被医生下一句话钉在了原地:“但是他说不想见到你,他情绪很不好,为免刺激他,你还是回去你自己病房吧,别一直在这里守着了。”
傅凛川的脚下像被灌上了千斤重的铅,再迈不出去,嘴唇抖索着,艰涩吐出声音:“他……不想见我?”
医生道:“为了他好,希望你克制一点,不要坚持进去打扰他。”
傅凛川的肩膀慢慢垮下了,背抵墙艰难撑住自己的身体,大半边脸都陷入了光影暗处。
“……他的情况,”他勉强稳住声音,问,“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解释说,“目前患者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需要密切观察肺部感染情况,我们会二十四小时监测他的各项指标,随时调整治疗方案。”
傅凛川抬眼看向前方的病房门,谢择星就在里面,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推开门看到谢择星。
但谢择星说不想见他,他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不想”两个字里被抽干,他连去看谢择星一眼的资格也没有了。
良久,他呐呐道:“我知道了,谢谢……”
他慢吞吞地转身,拖着沉重脚步走回去了旁边病房。
身后医护面面相觑。
傅凛川倒在病床上,怔怔盯着虚空,护士进来重新帮他输液,他也全无反应。
谢择星就在旁边,和他一墙之隔,他却已经没有办法再走向那个人。
谢择星不会原谅他,宁愿死也不会原谅他,他终于清楚意识到——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徐寂和何悄是在第二天一早搭最早班的飞机飞来的这边,昨夜傅凛川在电话里说得语焉不详,只问他们有没有空过来照顾谢择星,多的一句没解释。
他俩赶到医院,真正见到了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寂拎着傅凛川的领子,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再给他一拳:“你他妈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择星?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又跑来这里害他做什么?”
傅凛川没有为自己辩解,本来就是他的错,一次又一次,是他害惨了谢择星。
“……他不想见到我,他可能还要在这里住院一段时间,麻烦你们照顾他,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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