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星 第71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ABO 强制爱 近代现代

谢择星的心绪沉到了最谷底,在这时这刻这里所有人都显得这样渺小,在震天炮火里真正如同蝼蚁一般。

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麻木地跟随其他人一起奔逃,保住自己的性命。

十几分钟后,还活着的人都已躲进了防空洞,外面又一次传来导弹爆炸的惊天巨响。

防空洞里却只有近乎压抑的沉默,除了克制的啜泣声,没有人再说话。

谢择星疲惫靠墙滑坐下去,在这个原本寂静安宁的深夜时分,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亲身经历,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性。

第74章 无论如何谢谢

轰炸声持续了一阵,终于停下。

领队打起精神鼓励众人,刚才进防空洞前他已经用卫星电话向外求救,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转移他们。

不甚明亮的室内空间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和茫然。

医疗队的成员开始为众人检查伤势。

气氛很沉重,跑进这里的人没有身受重伤的,但他们熟识的那些同伴,很多都没有进来,夜里在医疗大楼值班的那些人一个也不在。

哭声蔓延,格外压抑。

谢择星听到身边艾伦的闷哼声,把人扶住,借着灯光看清了他背上先前被灼烧的砖石砸出的烫伤痕迹,先帮他处理。

艾伦趴在地上打着哆嗦问:“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谢择星冷静说,“领队刚已经说了,很快会有人来接应转移我们。”

艾伦呜呜咽咽地哭,确实吓坏了。

他摸出手机下意识想联系外界,发出去的讯息不停地转,没能发送成功,这里的通讯彻底断了。

最后也只能放弃。

失望中的艾伦哽咽问:“……医疗大楼里还有很多人,那些伤员,还有医生护士,他们还能回来吗?我昨晚还去过那边,还跟那些护士们聊过天。”

谢择星沉默下去,他不想说没用的安慰假话,谁都知道那些人回不来了。

导弹在防空警报拉响后没几分钟就已投下,生死就在一瞬间,连逃命的可能都没有。

他尽量不去想,为艾伦处理完伤口,又继续去帮其他人的忙。

他自己倒还好,只有脸上的一点擦伤,他却不觉得幸运,在这个地方所谓的幸运也不过是一时的侥幸。

一直忙碌到快天亮,精疲力尽的谢择星才得以坐下喘口气。

艾伦蜷缩在旁边地上已经睡着了,其他人也在伤心和疲惫里接二连三地睡去,唯独他没有丝毫睡意,靠坐在墙边,翻起了自己唯一带出来的相机。

冲进防空洞之前,他在混乱中抓拍了几张照片——导弹轰炸后在烈火里倒塌的医疗大楼、漫天纷洒的黑烟尘土、慌乱逃命惊恐绝望的人们,以及前方墙头上无力飘展陷入火海中的联合国旗帜和会旗……他记录下的这些,是战场之上毫无人性的某些人犯罪的铁证。

后来除了很远处隐约传来的炮弹响声,再没有听到外面其他的动静。

一直到中午,救援队伍终于到来,除了当地的政府军,还有来自南部基地的一支武装救济队。

众人浑浑噩噩地走出防空洞,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处烟尘弥漫疮痍遍地,昨日还好端端的救援基地彻底沦为废墟,远远近近的几栋楼尽数倒塌,只剩一点断壁残垣在残存的火焰里燃烧。

谢择星很艰难地闭了几下眼睛,慢慢适应了乍刺进眼睛里的天光和这无处不在的呛人烟味。

最后他睁开眼,在模糊视野里看到了前方随武装救济队的人下车,焦急奔向自己的傅凛川。

谢择星尚未有反应,他身边艾伦先惊讶出声:“那不是傅医生?他怎么回来了?”

傅凛川大步跑过来,在谢择星身前几步停下,气息还有些喘,用力握了一下拳头,平复住自己焦躁了一整夜的心绪。

“你……还好吗?”

傅凛川的嗓音干哑,从昨夜知道东部基地这边遭遇空袭起,他紧绷的心神就一直没有放松过。

他坚持跟着武装救济队过来接人,原本一日一夜的车程,他们穿越战区,一晚上加一个早上就到了这里。

傅凛川一夜没合眼,之前那次谢择星在爆炸冲击里晕倒的画面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设想最坏的可能,幸好……幸好谢择星还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只有脸上的一点擦伤。

谢择星看到他疲惫双眼里满布的红血丝,下意识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傅凛川被他问得有一瞬间语塞,然后说:“过来接应,这里的人都会先转移去南部基地。”

可他并不是武装救济队的人,如果不是他主动提出,怎么会让他来接应?

刚才领队说,为了尽快赶到,这支武装救济队冒着生命危险穿越战区过来,他们所有人都很感激。谢择星皱了下眉,他并不需要傅凛川这样,傅凛川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这样?

傅凛川从他细微的神情变化里察觉到他的情绪,主动找了个借口:“我们在那边收到消息,这里的医疗队折损了大半人员,我跟过来搭把手,以防路上出现什么状况。”

他在极力撇清,他不是为了谢择星一个人特地过来。

哪怕连旁边咋咋乎乎的艾伦也看出来,他应该就是为了谢择星来的。

谢择星没有再问,傅凛川点了一下头,确认他没事自觉走开去帮助其他受伤人员。

半晌,谢择星转开视线,沾了灰的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上车,拿着自己的相机朝前走去,调整镜头近距离地拍摄前方依旧在燃烧的医疗大楼废墟。

他拍得很专注,将眼前一帧帧的画面逐一记录。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傅凛川的声音:“择星,走吧。”

谢择星手上动作微一滞,转头看去,傅凛川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提醒他:“这里很危险,走吧,大家都上车了,马上要出发了。”

谢择星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关闭了相机镜头。

转身时他的目光掠过不远处一处倒塌的建筑物,忽地一顿,快步跑了过去。

傅凛川一愣,立刻跟上去。

谢择星跑近才停下,倒在干涸血泊里的,是那日傅凛川救回来的那个产妇和她刚出生的孩子,都早已死去多时。

他怔怔看着地上这一大一小的两具尸体,前两天见到时还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从生到死。

傅凛川也认出了她们,眉峰微蹙。

谢择星呐呐道:“……她的孩子新生儿肺炎,刚刚好转,本来这两天就能出院了,就差一点。”

如果她再跑快一点,就能带着孩子脱离险境,可惜没有如果。

傅凛川走上前,蹲下,手掌拂过去,帮最后时刻惊恐睁着眼的女人合上了眼睛。

站起来时他语气平常地冲谢择星说:“她们的尸体这边的政府军会处理,走吧。”

陪着谢择星走到车边,傅凛川很自觉地没有跟上去,去了后面另一辆车。

上车以后他靠进座椅里,放松下来,才觉头疼欲裂。

从昨夜开始,脑子里那根突跳的刺就没有一刻消停过,他必须极力克制,才能不冲动发疯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知道这边出事后,他明明万分后悔答应了谢择星独自去南部,却又不敢后悔,甚至此刻看到谢择星,他都怕自己失态不敢离得谢择星太近。

他必须学会放手,学会保持距离,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可走的路。

车队出发,前往南部基地。

回程走的相对安全的道路,夜晚在一处寂静的山丘地带扎营,食物是分发的干粮,也是南部基地的武装救济队带来的。

昨夜的空袭发生的太突然,他们来不及转移任何东西,所有的物资都毁了,更别提各人的行李,劫后余生的大多数人身上甚至穿的还是睡衣。

所有人都很沉默,即便交谈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低迷消沉的气氛始终笼罩在众人周身。

谢择星安静坐在有风的地方,就着凉水吃干巴的饼干面包,没有跟其他人交流。

傅凛川只跟艾伦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也坐下吃东西,远远看着前方谢择星被夜色描摹出的背影轮廓,没有上前去打扰。

夜色渐深,除了负责守夜的人,其他人都已陆续睡去。

谢择星依旧坐在原地没动,傅凛川犹豫了一下,终于起身走上前,递了瓶矿泉水给他:“艾伦说你昨晚也一夜没睡,明天还要赶路,去睡觉吧。”

谢择星没接,始终看着前方,沉默了一阵,冷淡问:“你睡了吗?”

疑问的句式,声音里带出的哂意却是笃定了这个人昨夜一定没合眼。

傅凛川握着手中的矿泉水瓶,讪讪收回手,解释道:“昨晚过来走的路不安全,不太敢睡。”

谢择星那句“明知道不安全何必要来”到嘴边又咽回,傅凛川一再地撇清不是为了他来,他再多说也没意思。

“以后这里只会越来越不安全,今天之后应该会有很多人退出,”他说,“你想离开还来得及。”

傅凛川却问他:“你会走吗?”

“不会。”谢择星没有犹豫,他昨晚看了一夜那些自己亲手拍下的照片,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想法。

傅凛川点点头:“你之前说死亡在这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我前几天才亲身感受到。新加坡来的李医生,我跟他共事只有一周,那天我们一起随医疗队出外救援,他身中流弹就倒在我前方两米的位置,我尽力了,还是没把他救回来。”

他的声音压得低,缥缈得仿若不真实:“那天我才真正意识到来到这里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确实没有那么高尚,但我也不想打退堂鼓,不想日后回想起来留有遗憾。就像那个产妇,我那天尽力救了,虽然她最后还是死在了轰炸里,至少当时那一刻我确实救下了她。”

夜风里送来不知名的虫鸣声,在这难得寂静的深夜旷野上格外清晰。

谢择星变得愈安静,傅凛川见他不肯听劝去睡觉,便也不想再打扰他,转身准备走时,就听他轻声道:“谢谢。”

傅凛川一愣。

谢择星说:“那个产妇让我转达给你的,她说感谢你救了她和她的孩子。”

傅凛川“唔”了声。

“……其实我好像也应该跟你说声谢,”他看着谢择星,自嘲道,“如果没有去南部,我这两晚应该会恰好排到在医疗大楼值夜,或许就出不来了。”

谢择星似乎也怔了怔,然后淡了声音:“你自己走运而已,跟我没关系。”

傅凛川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

谢择星没有再接话,傅凛川忽然又似想到什么,问他:“你的东西都没带出来,那本摄影集……是不是也没了?你看过了吗?”

谢择星含糊说:“没有。”

傅凛川遗憾道:“算了,都是身外物,以后有机会回去德国再找人买过一本就是了。”

他似乎完全不信谢择星说的自己已经买到了,谢择星也没兴致再解释——从柏林飞回巴黎的那天,他在机场书店里走运找到了一本压箱底的《星河絮语》,来这边之前怕弄丢了,他把书寄给了明煦让对方帮他保管,没有带来这里而已。

傅凛川最后留下一句“再坐一会儿去睡觉吧”,先回了车上。

他坐进副驾驶座,司机和后座其他人都已沉入梦乡,鼾声四起。

傅凛川靠着车窗玻璃,自车外后视镜看向还独坐在原地的那道背影,直到很久以后,谢择星起身走向旁边另一辆车,拉开车门坐进了车中。

傅凛川一直绷紧的心神终于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