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hiloso
权力斗争本没有对错,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德莱顿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下班时间一到拎包就走,说道:“随你们便吧,只是将来不要后悔。”
指挥官以为他在口头逞强:“你也是,德莱顿!”
德莱顿继续说:“这周末我就不来了,下周一我也请假,除非遇到十万火急的事,否则不要给我发邮件。”
政敌:“?”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德莱顿竟然主动休假了!
他难道是在用这种方式对局里表达不满?
李维升职对他的打击有这么大吗……?
“大受打击”的德莱顿一到家就给李维发短信:【工作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上我们在哪见面?】
十分钟车程外的李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招呼托布:“托布,托布,过来!你想不想见威廉?就是之前带过你一段时间的……嗯,叔叔,金头发蓝眼睛,偶尔戴眼镜的那个。”
托布甩着尾巴拿热烘烘的狗头拱李维的手,它脸上的卷毛长长了一些,垂在嘴筒子两侧宛如小老头的胡须,小小年纪就显得上了年纪,李维捧着它一顿揉搓,把小老头变成潦草老头以缓解激动的心情。
要是他和德莱顿天天腻在一起,没准这会已经在考虑分手了(x)。
但德莱顿忙于工作,李维又得考虑避嫌,两人一个多星期没正经见面了,哪有热恋期的情侣能忍受七天不见的!俗话说,一日不见都如隔三秋了!
冷静下来后,李维回复德莱顿:【八点半,在N市机场候机厅,我会带着口罩和围巾。】
由于抵达目的地后要去墓园,着装上不能太鲜亮,李维选择了他之前穿过的黑色正装,又翻出一条颜色黯淡的围巾。
托布以为他们马上能出去玩,高兴得团团转,结果李维对它说:“乖,睡觉去,明天要早起。”
小狗:?
不出去玩?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兴高采烈地照镜子试衣服?
人类可真奇怪。
第二天一早,李维抱着狗冲出家门。他提前两小时起床,仔细收拾了发型和衣着细节,以至于因为没睡好觉而带点黑眼圈,幸好天生丽质,这点小瑕疵可以忽略不计。
德莱顿与他出于某种类似“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警惕心理,分别前往机场,各自买了自己的机票,又在候机厅里汇合。
李维看到了一个打扮得像《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般的人——德莱顿大概把他衣柜里最讲究的一套衣服拿出来穿在身上了,连他为了遮挡面部戴着的浅色变色镜片眼镜和相对朴实的黑色软呢绅士帽,都没能压下那种“我家境殷实、而且将在某个重要场合中出席”的郑重感。
“哇哦,哇哦。”李维连着感慨了两次,坐在德莱顿身边说,“你要在我的家乡引起轰动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你觉得我穿得不太合适?”德莱顿推了下眼镜,探寻地问,“等到了芝城我还可以换。”
“不用了,我喜欢,很好看。”李维弯腰亲了亲他,说道,“你不用管镇上其他人的看法。”
德莱顿敏锐地察觉到,李维提到“其他人的看法”时神情冷淡,似乎有些讨厌“戈康”镇里的部分居民,考虑他在青春期时曾经遭受过来自社区的歧视,这种抵触情绪似乎也不难理解。
不过用不了多久,德莱顿就会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复杂。
航空公司允许符合规定的宠物进入机舱,托布需要在笼子里待两个小时,作为一只见过世面的勇敢小狗(这可是在里世界出生的狗),它在飞机起飞时不吵不闹,赢得了周围乘客的一致好评。
李维则抽空把德莱顿送给他的戒指戴上了。
之前他给这枚戒指中间穿了根绳,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免得被熟人看见,出了N市之后,只要不往最上层的政府机关走,基本不会有人一眼认出很少上电视的德莱顿,反倒是芝城说不定有不少人认得李维,但谁也不知道李维如今在做什么工作,因此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向别人介绍德莱顿说,“我现在不是单身,这是我的男朋友”。
德莱顿对此毫无异议。
比起浪费大量口舌解释自己的工作和职位,只需一句“我是李维先生的男友”就能结束开场白的世界实在是太简单快乐了。
飞机落地后,他们立刻登上提前租好的轿车,往“戈康镇”的方向走,计划是先在戈康镇的汽车旅店放下行李,然后去墓园祭拜李秋珊女士,中途有时间的话就在镇子里逛一逛,明天下午回芝城,周一德莱顿多请了一天假,他们还能去李维的大学转一转。
戈康镇位于森林和河流交汇处,地势偏远,镇上居民不多,只有一千来人,进镇的公路坑坑洼洼,年久失修,雨雪过后更是泥泞不堪,好在进入主街之后,能看出城镇内部的基础建设还算可以,商店和加油站零散地坐落在河岸边,教堂的红砖小楼在阳光下也有几分气派。
德莱顿不认识路,是李维开的车,经过某个城镇边缘的十字路口时,有个头发稀少、裹着黑色头巾、鼻子又红又大、眼睛向两个方向分开,让人联想起童话故事里的老妖婆的中年女人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忽然指着李维喊道:
“你回来了!魔鬼的儿子回来了!!这次你又要杀死谁?”
李维一只手臂撑在敞开的车窗上,冲她比了个中指。
“她是谁?”德莱顿奇怪地问。
“无关的路人。”李维说,“她是个疯婆子,脑子一直不太好使,总是诅咒别人死,我们小时候管她叫报丧女妖。那时她的长相能比现在好看点。”
他们继续前行,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外来车辆,从街道两侧的店铺和民居中走出来。
再次经过一个没有红灯的十字路口时,有几个看上去将近三十岁的青年男女大喇喇地站在街道中央,张开双臂拦住他们的车。
李维被迫踩下刹车,用力按动喇叭,其中一个男人向同伴比了个手势,让他们继续拦车,自己则走上前,弯腰仔细打量着李维的脸,片刻后问道:
“你是李维?当初那个李维?”
“是我。”李维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是?”
“雷诺兹,我比你大一岁,和你在一所学校读过书,你还记得吗?那边是劳伦、艾米丽、杰森,我们几个过去都是同学,都认识你。”
名叫雷诺兹的男人依次介绍完同伴,抬头望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德莱顿,对李维说道,“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我住一晚上就走。”李维说,“现在你能让开路了?”
“——当然,欢迎你回家,李维。”
雷诺兹还想和李维握手,但李维没理他,径直启动汽车引擎。
德莱顿透过倒车镜看到,雷诺兹和其他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这群人,”他斟酌着问,“和你关系不太好?”
“每个镇上的人和我的关系都不太好。”李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用简单平直的语调扔下一枚炸弹,“说来话长,我其实是被我母亲收养的。”
“……?”德莱顿满头问号,惊得脸上失去了表情,“你的档案上不是这么写的。”
“我们这儿实在太偏了,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民风淳朴’。”李维说,“我也不知道我妈是怎么说服警察局给我登记的,但反正,明面上,我是她和莱纳·李维乌斯的孩子,而实际上,我母亲从未结过婚,更不可能生下孩子,她是在莱纳·李维乌斯抛弃我之后收养我的、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监护人。”
德莱顿:“???”
他直起腰,摆出一个更加郑重的姿势,转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亲生母亲是谁?莱纳·李维乌斯什么时候抛弃了你,李秋珊又为什么会选择收养你?”
“说实话——我不知道。”
李维在汽车旅馆的院子里停车,“我从有记忆起,就只在家里见过我父亲一个人,我的亲生母亲从未出现过,莱纳·李维乌斯总是说‘我生下你’、‘你继承了我的血脉’,导致我在上学学习生理知识以前,一直以为我是他自己生的。”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说起李秋珊:“我母亲……我养母的身份也很奇怪。她是个亚洲人,但是你也看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在几十年前,连黑人都很少见,更别提亚洲人了。她的来历是个谜团,镇上的人并不喜欢我父亲和我母亲,连带着恨屋及乌地讨厌我。”
第92章 父母(二)
“讨厌”是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李维将行李搬进他们的房间,德莱顿紧跟在他身后,手捧一些零碎的东西以及帮他牵着托布,汽车旅馆的建筑是环形的,每一间屋子的窗户都正对着走廊,德莱顿看见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趴在其中一间屋子的窗户上,透过窗帘的缝隙注视着他们,被德莱顿发现后,他匆忙后退,拉紧窗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诡异。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住一晚上?”
德莱顿向李维确认,“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可以在探望过李秋珊女士后,趁着天还没黑,开车回到芝城休息。”
“但我想找人打听一下莱纳·李维乌斯和我的母亲。”
李维打开行李箱,拿出日用品,“你知道我的档案上写着莱纳·李维乌斯在2004年,也就是我六岁的时候给我补办了出生证明;大概是九岁到十岁期间……具体年月我不记得了,他带我来到戈康镇,那时他就不太管我了。
“他把我送到学校,然后整天不见人影,我独自上学、放学、用他留下的钱买东西养活自己,并且逐渐和生活在我家附近的母亲熟悉起来。”
德莱顿问:“你的出生证明最开始没写你母亲的名字?”
“没有。”李维摇头,“也是后补的。”
这显然不合法,李秋珊女士真是个钻空子的人才。
德莱顿大感头疼:“我记得你的档案上还说,他们在2012年……”出车祸去世。
听他提起父母的死亡,李维想要掀开被子坐下的动作停了下来,捏着下巴陷入回忆当中:
“我该怎么跟你描述这件事呢……?先说结论吧,我确实以为莱纳·李维乌斯死在那一年。2012年,我和妈妈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好了,就像真正的母子一样,我在镇上的中学读书,她五天当中起码有四天会来我家照顾我,莱纳·李维乌斯则至少半年未曾露面,有一天,我记得那是个雨夜,我放学回家、和我妈讨论学校的社团活动,报丧女妖……就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疯女人,忽然拍着我家的门板说,我父亲回来了。
“他在镇子外面,要求我去见他。我母亲坚持陪我一起去,于是我们冒雨走出家门,开着车上了公路,一直走一直走……有个不经意的瞬间,车灯照出一道人影。他站在公路中央,向我招手,我不想去,但是他显得十分焦躁,我猜测他心情不好,不敢拒绝他,于是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往他那边移动。
“走到离他约有手臂那么远的距离时,莱纳·李维乌斯张开嘴,要和我说话,雨太大了,我能看清他的动作,但听不清他的声音,我要靠近他,然而突然之间——”
14岁的李维只听见瓢泼大雨中传来“嘎吱”一声,像是沉在水下的橡胶轮胎和柏油路摩擦的闷响。
一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极速行驶的货车擦着李维的身体,将莱纳·李维乌斯撞飞出去了。
他能感觉到货车带起的风从面前刮过,理智却完全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呆呆望着这一幕,结果下一刻,又发生了一件极其怪异的事:
李秋珊开着她的代步车,撞向了货车。
“后来事情变得更混乱了,”李维说,“我没找到现代联络工具,顶着雨徒步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回到镇上叫人过去帮忙。他们检查完车祸现场,告诉我莱纳·李维乌斯、我母亲李秋珊、和货车司机全都没救了,警察局无意深究,直接把它定义为意外事故,我对他们说事情的真相不是那样,但警察劝我承认是我在危机时刻头脑混乱、不小心记错了。”
“……”德莱顿紧紧皱着眉说,“我很抱歉。”
“其实还好,”李维宽慰地说,“他们在确认一切正常后,将我父母的尸体送进焚化炉,然而两年后,我辗转在孤儿院和寄养家庭期间,我母亲回来了。”
德莱顿:“???”
“你看,我一般不向别人讲述我的过去,就是因为不好解释,而且我也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李维摊开手,“14岁时我父母双亡,16岁时,我妈活了,带我离开戈康镇,前往芝城居住,但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在我18岁申请上芝城大学的那一年,她因病去世,不过临走前我们花了很长时间互相陪伴,所以那时的我不是很难过。”
德莱顿恍然想起一件事:“你在ins上发了你和你母亲合照的那一天,不是官方登记的祭日,而是你母亲第二次真正离世的日子?”
李维笑道:“你注意到了?没错,就是那天。”
真是太离奇了。
德莱顿完全理解了李维为什么总是吞吞吐吐、不提他的家庭。莱纳·李维乌斯留下的阴影只是一方面,乱七八糟的谜题更是重量级,而且在这个漫长的故事里面,每个人的操作似乎都能让他们进局子蹲几天,警方和政府部门也不知所谓,的的确确称得上“民风淳朴”。
李维愿意如实告知身为安全局官员的德莱顿,极大程度上凸显了此刻他对德莱顿的信任。
德莱顿正要问李维,你母亲死而复生后,你没问她是怎么回事吗?两人即将去探望的戈康镇的墓地,究竟是2012年的还是2016年的?
李维望着围绕双人床转来转去的托布,忽然吸吸鼻子,收起轻松的表情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经他提醒,很少出外勤的德莱顿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确实有股不易察觉的腐烂味道。李维将床垫掀开,气味顿时变得更明显了。托布对着床板叫了几声。
两人对视一眼,德莱顿说:“床底。”
他们合力将老式木床的床板一块块挪开,然后德莱顿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木板下的储物空间里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各种鸟类的尸体,羽毛和残肢像搅拌均匀的泥巴一样糊在地板上,拼成了一个红白相间的单词:
“恶魔”。
这已经脱离了恶作剧和整蛊的范畴。李维看清单词的内容后,霎时间冷下神色,加重语气对德莱顿说:
“我去和旅店老板聊聊。”
“等一下,这是他们干的?”德莱顿难以置信,“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