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明月
“你还在?”他的声音比白天柔和了几分,缺少了那种公事公办的锋利。
许天星没有抬头,手指依然在键盘上敲击,声音冷淡得如同冬日的冰面:“录数据。这个时间点你也来,是准备突袭审查?”
顾云来轻轻挑了挑眉,唇角微扬:“我说过了,项目监测模块是我在跟。”他走近几步,眼睛扫过屏幕上的数据流,“昨天的参数有异常。”
“你不在临床,干预得太多。”许天星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防备。
“我不干预,明天你的床位数就被调走了。”顾云来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但那语气却偏偏带着种懒洋洋的威慑力,仿佛在暗示这不是玩笑。
许天星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直视顾云来,冷冷道:“你一直都这么喜欢仗势欺人吗?”他的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不加掩饰的排斥。
顾云来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么直接的质问。随即他笑了,但笑意未达眼底,语气却不再玩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没有误解。”许天星说,肩膀微微绷紧,“只是看得清楚。”
“你看得清楚什么?”顾云来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
“你这种人。”许天星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字字如刀,“拿着资本砸项目,在科研会议上讲的是ROI和竞品定位,对待医生像对待程序员,觉得我们应该配合你,把人命量化成模型算法里的一段曲线。”
他抬眼直视顾云来,“你不在一线。你不会懂。”
顾云来又想起那天他在会上说的话,沉默了一下,表情难以捉摸,声音缓了些:“我不是不懂,只是你总觉得,我不配懂。”
他走过去,把手中的咖啡放在桌边,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那一串被许天星删掉的异常标注,“你把这几个点全剔掉,是怕被算法判成误报?”
许天星没回答,但手指微微收紧,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用的这个模型,最早的雏形,是我从我姥爷的心率报告里提出来的参数吧?”顾云来忽然说,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谈论个人伤痛。
许天星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他,眼神首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顾云来本身的声音就很有少年气,这时候没有刻意的情绪渲染,倒有点像个大学生:“他早年有突发性房颤,我那年在波士顿读博,离得远。凌晨三点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已经进了ICU。”
“医生说,如果家属提前半小时发现异常,也许能早一步抢救,所以你觉得我只是富二代、资本代表,你随便。但这个模型,我写的时候,是希望能让另一个像我姥爷那样的人早点被救回来。”
他的指尖缓慢地摩挲着咖啡杯边沿,像是在用这个动作把情绪摁住,神色始终未变:“我确实有私心。你是医生,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妈现在也有这个症状。按照遗传几率,我过了五十岁,也许会重蹈他们的命。”
实验室的冷光灯将他脸上的阴影拉得极淡,白得几乎冷酷,却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深邃,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执念。
许天星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终究没说话,但态度似乎软化了几分。
顾云来轻轻耸了耸肩,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微笑:“你讨厌我没关系,但你别否定我为什么做这件事。”
他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里。
走到门口时,他顿了顿,又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坐在电脑前的许天星。“许医生,你到底是讨厌我什么?”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困惑,少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
许天星低头收起文档,语气淡淡:“你总是笑着讲话,我就很难信你认真。”他说这话时没有看顾云来,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
顾云来愣住,像是被这个意外的回答击中了软肋。
一秒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但这笑声里却有几分自嘲:“那我不笑了。”说完,他转身走出实验室,留下一室沉默与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
凌晨两点半,急诊抢救室依旧灯火通明,许天星颤抖着脱下沾满汗水的乳胶手套,丢进垃圾桶时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他的手术服下摆已经湿透,汗水在背后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脸上的汗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滚,混合着疲惫和紧绷后的释然。
他靠在洗手间冰冷的瓷砖墙上,深呼吸了好几次,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一点点归于平静。
那个男孩,救回来了。
十七岁,正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纪,没有明显心脏病史,送来时心电图有异常,但院里引以为傲的AI模型冷冰冰地判断为“中度风险”。
急诊初筛差点让他像普通感冒患者一样等在外面的长椅上,是许天星,坚持开了绿色通道。
连夜做了室壁运动监测,才发现那颗年轻心脏里潜伏的致命心律失常,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如果晚一步……”许天星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个孩子可能连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都看不到,而他妈妈的眼睛里只会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空洞。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笨拙地点燃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刺激让他的神经稍微舒缓了一点,烟雾缭绕,混杂着浓重的酒精味、刺鼻的消毒水,还有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你今天抽得比平时还凶,手都在抖。”
身后传来顾云来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许天星的思绪。
他没有转身,只是往旁边挪了半步,默许了对方的靠近,这个小动作,在他们针锋相对的这段时间里,简直像是一场革命。
顾云来今天没穿那身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那身让许天星看了就火大的资本家制服。深灰色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一身黑T恤紧贴着精瘦的身材,头发也不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
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终于多了一些的疲惫和人情味,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面具。
许天星余光瞥见顾云来眼下的乌青,心里莫名的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些话。
“我从监测平台看到你那边数据猛地跳了。”顾云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判断得很快,换了其他人,可能会采信系统建议,让那孩子等到早上。”
许天星叼着烟,指尖还有些发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和倔强:“靠的不是你那个引以为傲的模型,靠的是经验。”
顾云来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反驳,他沉默了几秒,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顾云来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带着许天星从未听过的坦诚,“我今天倒希望它识别不出你看到的问题。”
许天星终于转头看他,眉头微蹙,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吹嘘你的AI多么先进吗?“
“因为那意味着,它还不如你。”顾云来看向许天星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
“但也说明,你一直都站在它该到达的地方。”
“我们费尽心思追赶的,不过是你已经站立多年的高度。”
他顿了顿,低头笑了一下,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眼角的细纹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其实我挺羡慕的。羡慕你能直接用双手挽救生命,而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和数据。”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许天星心里那潭死水,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暂时挡住了他眼神里翻涌的情绪,惊讶、困惑,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释然。
“那小孩的妈妈刚才在门外哭了好久,”顾云来继续说,声音里有着许天星从未察觉的温度,“她抓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说谢谢你们的系统救了她儿子。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许天星转头,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声音里的尖刺少了几分:”你怎么说的?“
顾云来注视着他,目光清亮而坚定,像是穿透了那层职业性的冷漠和防备:”我说,不是系统救了你的儿子,是医生。“
四目相对,走廊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张力,不是他们往常针锋相对的火药味,而是某种新生的、脆弱的理解。
这一次,许天星没有像往常那样回避顾云来的目光,也没有用惯常的冷淡和嘲讽筑起高墙。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挂着完美笑容,说着冠冕堂皇漂亮话的人,忽然觉得那层富家公子的坚硬外壳,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了里面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
许天星吐出白烟,低声道:“你比我想得……认真一点。”
顾云来笑了笑,这是一个真实的、带着疲惫的微笑,也终于踏踏实实的放松,”你不只是急诊室最冷静的医生,还是最不好说服的合作者,我见过的最固执的人。”
“你少点说话,就好说服了。”许天星回了一句,声音带点沙哑的倦意,眼角却微微上扬,近乎一个隐藏的微笑。他没有拒绝顾云来并肩站着的姿态,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妥协。
急诊室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走廊的宁静。许天星本能地绷紧了肌肉,但顾云来先一步伸手拉住了他的小臂。
“今晚到此为止,”顾云来的声音出奇地坚定,“让值班医生处理吧,你需要回去睡觉了。”
许天星想要反驳,但一波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力气挣脱顾云来的手,那只手掌的温度比他高,贴着他的手臂,带着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那一晚,医院天光未亮,两个曾经势不两立的人,就那样站在急诊外廊,沐浴在相同的月光下。
一人疲惫地叼着烟,一人握着早已冷却的咖啡,身后是抢救室不眠的灯光,眼前是即将到来的黎明。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冠冕堂皇的理论,只是第一次,肩膀并肩,呼吸在同一个频率里,像是在医院这个战场上,终于找到了彼此共同的立足点。
第14章
午后,UCLA医学院,空气中那股人造橡胶模型特有的塑料味儿,混合着刚擦过的地板散发出的酒精气息,刺激得人鼻腔发痒。
几个黑眼圈明显的实习生掩着鼻子皱眉小声抱怨,但大多数人只是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这已经成了医学生活的一部分,像咖啡因和失眠一样不可避免。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院有个传统,让所有医学生和住院医一提起就头皮发麻——R.S.D.(Random Simulation Drill),全称是“随机模拟演练”。
不设预警、不公布题型、不准任何迟到,抽调人员即刻编组,现场才揭晓“具体任务内容”,从病情设置到人员配置,全部随机。
必须保证是最真实场景下的演习,也是关于临场反应、心理承压、协作默契的高压考核。
更直接一点说,这是他们履历表上的隐形注脚,导师、基金委员会、甚至顶级实验室会暗中查阅的那种。
此时,许天星站在教研楼三层的走廊上,白大褂随风而起,连口罩都戴得比别人高一些,他靠在墙边,手插在大褂口袋里。
Sophia踩着快节奏的脚步赶来,平板电脑在她手里晃得飞快,“Evan, The list has changed. You're moving to Group B now”说着翻了下平板,语气没放慢:“Technical guidance for external coordination,they said it's a joint test to assess the new system's response capabilities(外部联动的技术指导,说是联合测试新系统的响应能力)。”
许天星眉头一动,眼神沉了几分,说着跟着Sophia快步走着,只轻声问了句:“Who is the leader?”
“Dr. Gu。”这三个字落地,仿佛击中什么敏感神经。
许天星的手指在病例卡边缘停顿了一瞬,嘴唇紧抿,面上却没什么起伏,只有眼神微妙地暗了一度。他没说话,只是低头整理了下大褂下摆,像是在调整盔甲。
“What's the topic”他平静地问,语气如常,但背部已经绷紧。
“Nobody knows,”玛丽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平板,“Everything gets revealed on site — medical gear, monitors, patient details, even your teammates' identities, all randomized. Don't worry, it's gonna be plenty exciting.(现场公布,所有医疗物资、监护仪器、患者信息、队友身份,都随机,放心,够刺激。)”
顾云来早已站在那里,随性的UCLA蓝色T恤,白大褂敞开穿着,与周围人整齐划一的刷手服形成鲜明对比。
在这群制服笔挺、整齐划一的实习医生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不像是来指导医疗演练的专家,倒更像是刚从早上睡过头,随手套上一件T恤抓着白大褂就来了。
他抬头的瞬间,目光从屏幕上利落掠起,精准落在许天星身上,眉梢轻挑,唇角含笑,藏着他惯有的调侃与试探,“Good to see you again, Dr. Xu。”
许天星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面无表情地走到位,伸手从旁边实验助理那儿接过模拟病人的病历卡,低头翻看一秒,语气冷淡得毫无感情:“扣子。”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补了一句:“系上。”
白大褂前襟敞得过分的那位顾博士愣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那笑里,有种毫不掩饰的“被抓包”感,还有一点点,只有许天星听得懂的,故意让他破防的坏心思。
“开始吧。”顾云来轻声说,声音里透着一丝许天星从未注意过的紧张,像是一位钢琴家在重要演出前的那种微妙情绪。
演练正式开始,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仿真度高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拟病人被急匆匆地推了进来。
氧气面罩歪斜地挂在病人扭曲的脸上,病人参数立刻在大屏幕上鲜红地跳出:“男性,52岁,突发胸痛昏迷,呼吸骤停,伴有既往心脏病史”。
心电图在监护仪上狂乱地跳动,血压数值如断崖般急速下滑,指脉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每一次波动都代表生命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每一个数字的变化都在无声地逼近死亡的边界。
原本宽敞的模拟室突然变得狭小而闷热,空气似乎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实习生们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中满是慌乱,手指微微颤抖。
就在这一刻,许天星的声音切入,低沉而清晰:“左侧建立静脉通道,准备1毫克肾上腺素,心电监测走1导联。”他的指令简短而精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顾云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平板上切换到急救模式,同时用脚勾住去颤仪的支架,将它滑向许天星,动作行云流水:“你来按压,我调参数。模型显示心室颤动趋势,需要立即除颤。”
没有多余的解释,一个负责主要操作,一个负责辅助和监测,配合得如此默契,仿佛他们已经共事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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