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明月
夜里,急诊室依旧灯火通明,医生护士语速飞快,交接、记录、抢救。
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急促的脚步声、监护仪的滴答声、对讲机的呼叫声交织在一起,与外面半空沉寂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云来站在门外,靠着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光穿过那层玻璃,静静地、固执地,看着人群之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仿佛整个嘈杂的急诊室里只剩下了那一个人。
许天星正站在护士站前,穿着白大褂,自信、果断,完全不像是前一晚上前还在别人床上失控过的人,更不像那个在他怀里哽咽、颤抖、把脆弱全都拨开来给他看的人。
那时候的脆弱似乎只是顾云来的一场错觉,而眼前这个冷静处理一切的医生,才是真实的许天星。
顾云来静静地看着,身上的酒气早被夜风吹散,直到宋平安转过身,无意间看到了门外的他,眼神从惊讶到了然。
然后走过去,一手拽住许天星的肩膀,轻轻把他转了个方向,低声道:“你后方来了,先去处理一下。”
许天星一愣,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困惑:“什么?”
他顺着宋平安的方向望过去,目光穿过急诊室嘈杂的人群,然后,他看见了玻璃门外,顾云来靠在墙上,整个人像刚从某个局里脱身,带着酒后的疲惫和夜晚的冷意,双目对视。
那眼神,沉重而缠绵,有千言万语堆积在眼底,却无从开口。眼底的情绪,有压抑的怒意,隐忍的柔情,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许天星的心跳猛地顿了一下,像是被那道炽热又压抑的目光生生烫了一下,皮肤下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看起来喝不少。”宋平安在他耳边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许天星能听见,呼吸中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但还没醉。”他继续补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散完场就直接来了,那种眼神你应该熟。”
许天星喉咙微动,声线有些紧,指尖无意识地捏皱了病历的一角:“什么眼神?”
宋平安轻笑了一下,语气又轻又直白,带着一点无奈的调侃:“……想回家,但不敢敲门的眼神。”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许天星心里那道锁死的门缝,轻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与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对峙了很久很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连周围急促的脚步声、对讲机的呼叫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隔着一扇玻璃门,目光纠缠。
宋平安看着他,叹了口气,眼神像是早已看穿一切,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你要是再装听不见,我就亲自给你送过去了。”
他朝玻璃门那边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藏着一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心,关心自己这个固执又别扭的朋友,也关心那个在夜色中等待的男人。
许天星手指收紧又松开,像是在与自己进行某种无声的搏斗,终于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我去处理一下后方,马上回来。”许天星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一瞬的迟疑从未存在解。
他脱下白大褂,转身走向玻璃门外,站在顾云来面前,眼神平静如水,“走。”他只说了一个字,没有任何多余解释。
他径直领着顾云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顾云来跟上他的脚步,两道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并肩前行,一个冷峻,一个沉稳,步伐逐渐同步,渐渐融入医院外浓重的黑暗中。
像是两颗终于挣脱引力,重新找到轨道的星星,缓慢而沉默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运行。
顾云来看着许天星穿着那身单薄的洗手衣,,头微微皱了皱,脱下自己肩上的大衣,利落地给他披上。
许天星低头看了一眼,大衣的温度还带着顾云来身上的余温,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没有拒绝,只是将衣领拉了拉,直到走到自家车边,许天星才停了下来。
许天星倚在车门上,姿态随意,从裤兜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动作熟练,漫不经心。
低头点火,打火机的火焰在黑暗中“啪”地一声亮起,那一瞬间的光亮,在黑暗中格外刺目,他那清冷秀丽的脸,在火光里勾勒得分外清晰。
那双眼睛半垂着,藏着一点本能的警惕,就像在随时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拒人于千里之外。
洗手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锁骨边缘隐隐露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是昨夜留下的痕迹,既暧昧,又讽刺,好像在赤裸裸地提醒顾云来,昨晚的亲密,不过是短暂的失控,不值一提。
顾云来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在夜色中冷得几乎要凝结成霜,夜风吹过,掀起许天星大衣的一角,许天星站在车门旁,叼着烟,火光在他指尖一闪,映出他轮廓清冷的脸。
烟雾缭绕之间,那双眼半垂着,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就像在夜里为自己修筑了一座孤岛,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纯白的茉莉花。”许天星慢悠悠吐出一口烟,语气带着某种罕见的、凌厉的轻佻,像是在故意挑衅。
顾云来没有接茬,只沉着声音回应:“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许天星慢悠悠地吐出烟雾,烟雾在夜色中缭绕,模糊了他清冷锋利的侧脸,他看了顾云来一眼。
片刻后,他开口了,声音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现在住的房子,是我大学老师的女儿租给我的,她对我很好。”
他顿了一下,指间的烟灰缓缓坠落,似乎在给顾云来一点时间消化,随后又慢慢补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云来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他,眼神沉稳得可怕,像是要看穿那层伪装的平静,看清背后隐藏的真相。
许天星低笑了一声,带着某种隐忍许久的疯狂与倦怠,“她当年想跟她老公离婚。她老公是个Gay,骗婚,还想分她的财产。”他顿了顿,眼神蓦地落在顾云来脸上,“我帮了她。”
顾云来眉头轻蹙,嗓音低沉而压抑:“你是想让我问,你怎么帮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紧绷,已经预感到即将听到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许天星的笑更深了,眼尾微微弯起,仿佛玩俄罗斯轮盘的最后一枪,“你这人,还挺配合的。”
他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动作懒散又尖锐,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我跟她老公睡了,然后用视频和照片威胁他……”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夜风也仿佛停了片刻,连霓虹灯的闪烁都失去了节奏,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断了音。
第42章
顾云来看着他, 眼神里没有震惊,只有一种慢慢凝结的沉默,那种沉默比责问更可怕, 像是要把人整个人拆解重组,他没说话, 像是怕一开口,那点残存的信任会被彻底碾碎。
而许天星, 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像一把被反复磨钝的刀,锋芒藏在烟雾背后, 刀鞘之下,是千疮百孔的□□, 他靠着车门,仿佛撑住了一个世界, 也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
顾云来的神情没有太多波澜,唯独那双眼, 沉了一寸,像是有什么被拽入湖底, 坠得极重。他的嗓音低哑,带着极克制的平静:“你是自愿的?”
许天星吐出一口烟,神色淡漠:“当然。”他说得云淡风轻, “主意是我出的,偷拍也是我干的。”
“还有……”他吐出一口烟, 眼神落在空无一物的某处, 像是把自己抽离出去,讲着一个早已腐烂的旧故事。
“比如……为了实验、为了论文,为了某个我想要的东西, 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
他低笑了一声,笑意浅得几乎像在嘲讽自己,语气却格外平静。
“我不需要喜欢谁,也不需要被喜欢。只要我开口,不,连开口都不用,动动眼神,就有人愿意贴上来。”
他偏过头看着顾云来,眼神淡漠到极致,却像刀一样一寸寸逼近:“你以为你是第一个?”
“不是,你只是我这场人生实验里,最新的一个变量而已。”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冷得像雪夜的风,字字带着细小而尖锐的碎响,像刀片刮过耳膜:“或者,在酒吧里聊得尽兴,带回家,天一亮,互不认识。没有名字,也没有责任。”
他说着,忽然顿住,像是想把每一个字都咬碎。
“这世界上……没人真的想认识我。”那句话像从喉咙深处被撕扯出来,不大声,却锋利得能划破骨头。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时,烟雾从唇齿间缓慢溢出,像是某种自我惩罚的仪式,冰冷、无声、窒息,眼底浮起一抹嘲弄,一点疼得失控的戾气,他低笑了一声,像是笑自己,声音却已经冷到极点:“大家都是男人,别跟我说,”
他抬眼看着顾云来,烟雾从指缝间缓缓逸散,眼神犀利得像针,“这种事你没干过。”
话音一落,气氛像被人一把掐住喉咙,彻底冻结。
顾云来站在原地,眉心微蹙,眼底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海,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
他只是静静看着许天星,像是要透过那一层轻佻的冷笑,看清那副被千刀万剐之后还在强撑的心。
那里面藏着疼、藏着怕、也藏着不敢求的爱。
许天星倚在车门上,脸上依旧冷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语气带着刀子一样的尖锐:“怎么,不说话了?还是觉得脏?”
可顾云来只是一步一步走近,脚步不快,却沉稳得像是在强行压住心底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仿佛他知道,只要快一步,话就会变成哭,靠得太近,手就会颤。
他终于在许天星面前站定,眼神沉得近乎滚烫。
那一瞬间,他喉结微动,像是所有情绪卡在嗓子里,堆到再也藏不住。
他低声开口,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力气,也像是赌上一切:“我没干过。”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没有移开,声音哑得发颤,却极其清晰:“就算是跟你,许天星……我也认为我们是在谈恋爱,从没当过一夜情。”
就像随口一句调侃,却无声无息地撕开了他自己,也顺便撕开了对方。
语调太平静,平静到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可那平静之下,是泥底藏着的刀,是即将翻涌的溺水感,是用尽全力伪装出来的镇静。
他知道顾云来是认真的,他知道,可他偏要问。
他要用最冷的方式、最锋利的字眼,把那一点点被爱包裹住的软弱推得远远的,推到对方够不着,也他自己永远触不到的地方。
只要狠得够彻底,就不会被爱所伤。
他侧了侧头,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近乎讥讽的语气往下说:“我从前的每一次□□,要么是换点好处,要么是发泄情绪。”
他刻意避开顾云来的目光,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语调平稳得近乎冷酷,“从来都不是因为爱。”
他说得像在复述一段毫无感情的旧档案,嘴角甚至轻轻勾起一点近乎讥诮的弧度,破碎、寒凉。
“早上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不懂‘爱’到底算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里面藏着挑衅,藏着疲惫,也藏着一点下沉到底、连自己都快撑不住的恨意。
“以前只是光做了,没有爱。”话音落地,像刀尖钉进骨头。
然后他转身,动作干净利落,像是对这类离场早已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不肯留下哪怕一秒钟的犹豫,仿佛只要停顿,他就会崩溃。
顾云来眼神骤然收紧,下一秒,他一步跨了过去,一把扣住许天星的手腕。
那只手冷得吓人,像一块还未完全解冻的铁块,冰凉、僵硬,骨节分明,脉搏跳动得极轻极浅,像是随时都会从指缝里滑走。
顾云来的指节发紧,用力收得更深了一些,仿佛要把他从那条早已设好的逃亡路上,生生地拽回来。
他的手指发着抖,嘴唇紧绷,像是憋着一场风暴,压着一口火,不让它炸开。
他的声音很轻,却冷得近乎残酷,像冬夜深处的一枚钉子,一寸寸地钉进人心:“是不是……六年前我跟你在一起了,你就不会经历这些了?”
话音落下,许天星像是被人当胸一拳打中,整个人在瞬间冻结,那一刻,他仿佛彻底僵在夜色中,连呼吸都在那一秒失了控。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从喉咙深处扯出来,干涩得像哽着一口血,轻得近乎听不见,却比任何哭声都更让人心碎。
“顾云来……”
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发涩,没有挣开,也没有逃走,只是站在那里,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在死死撑住最后一点体面。
“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他说,像是在给自己下判决,语气慢得近乎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划破了舌头:“没有人强迫我。而且……”
他顿了一下,像在逼自己说出最锋利的那部分:“我认识你之前,就是这样的。十八岁开始……我就是。”
“十八岁开始”这几个字落下的那一瞬,夜色都仿佛沉了一层,像冰块砸进湖水,碎响不大,却将整片心湖震得生疼。
他神情太平静,像在复述一份早已脱敏的病例,没有起伏,没有愤怒,只有令人透不过气的真实。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一寸一寸收紧,越过那些冷静、看穿那些风轻云淡的语调,他知道那不是冷漠,而是自保,是用最轻的语气,说最沉的痛。
他在缝自己,在伤口上拿烟灰封口,拿逻辑缝边,不让人看见底下翻涌的血肉。
他怕,一旦哪句话说得不够狠、不够冷,自己就会哭着求一个根本得不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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