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劝吃饱饭的AK
所以中途路过家,得洗澡换衣服。
“你可真讲究。”何岭南说。
拿着糖的孩子还没跑远,有的抓了一把全是原味,哭咧咧要跟小伙伴换一颗酸奶味的。
借花献佛被人逮了个正着,多少有些尴尬,何岭南说:“那个什么,糖……我以为是给我的……”
“是给你的。”秦勉打断道,“何老师不喜欢吃糖了吗?”
何岭南本打算顺着说不喜欢了,但秦勉尊称他一声“何老师”,何老师不愿意天天撒谎,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是。”
“你怎么想的,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给我买糖吃。”何岭南搓了搓胳膊,“两男的,你弄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再买我可要误会了啊。”
秦勉沉默片刻,将油纸包朝他怀里一推:“早饭,吃完到训练中心找我。”
何岭南:“你直接去训练中心?你不吃?”
“不吃。”秦勉说,“一会儿需要让人来接你吗?”
训练中心的地址他有,离这儿不到两公里,走着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何岭南一手捧着油纸包,腾出只手朝秦勉摆了摆:“不用,我能找到,自己去就行。”
秦勉点了下头,转过身。
何岭南嗅着油条香喷喷的热气,总觉得秦勉好像是生气了。
不能不能,说不定是起早了跑累了有起床气。
他走回公寓门口,门上装的是密码锁,秦勉告诉过他密码,秦勉电话号的后六位倒过来输入就是。
输完,门把手上的绿灯亮起,压下把手拉开防盗门,听见里面“啊”一声叫唤。
何岭南抬起头,看见一个瘦骨嶙峋满脸惊恐的老头,手上捧着从腰摞到胸口高的装满小菜的密封盒。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保持不动的姿势坚持四五秒。
何岭南先动了,歪过头把靠近嘴边的那一块冒头的油条咬掉,嚼嚼嚼嚼嚼。
这味儿馋他一路,早想咬一口了,再不吃过会儿油条不酥了。
这里是秦勉的公寓,所以秦勉亲爹知道这屋密码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儿。
秦大海把小菜放在桌上,盯着他问:“你咋在这儿?”
何岭南也问:“你病好了?”
秦大海一愣,点点头:“哎,好了。”
何岭南:“你不跟你儿子住一起?”
秦大海脸上堆笑,一只手在裤腿上揪了揪:“我也帮不上他忙,不给他裹乱,我不是在城中村有地么,小勉给钱翻修了自建房,我守着园子种点小菜。”
何岭南走到桌边,放下油条,扫了眼秦大海带来的小菜,有的能看出是炸鱼,好几盒不同的炸鱼,小鱼半根拇指长,细细一条,稍微大点的食指粗细。还有其他的看不出什么肉,但都是炸的,浸在厚厚一层油里。
何岭南掰开密封盒盖子,捏了一条小鱼填嘴里,看得出用了心思,但也确实太咸太油了,大早上尝一口就顶得不行。
“这不快过年了,我做点吃的给小勉送过来。”秦大海解释道。
何岭南回想着秦勉吃饭的细节,说:“他不喜欢吃咸的油的。”
秦大海:“那不能,我看着他吃过……”
“那是为照顾你情绪。”何岭南说,“他喜欢吃清淡的。”
秦大海抿了抿干瘪的嘴,掏出手机:“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现在有钱,我还你钱。”
何岭南卡了半天,从秦大海的表情中慢半拍琢磨出这人说的八年前的事,笑了一声说:“事儿都过去了,我用不上,你还个屁。”顿了顿,又说,“再说你哪来的钱,拿你儿子的吧?”
“他给我的,”秦大海着急道,“我没花,都攒着了。”
何岭南:“你看他住这地方,这么大点儿。他养团队训练都要花很多钱,你没事儿别总管他要钱。”
“我没要。”秦大海更着急了,“我真没要。”
“别给他带这些腌的肉和咸菜,他是运动员,吃这些会水肿,你不说你院子里种菜了么,有就带点给他吃,还健康。”
“有,”秦大海说起园子里的菜,脸上高兴得泛红,“黄瓜西红柿、芭蕉,还有芋头,边月一年四季都长,一直有的吃。”
“行啊,”何岭南跟着笑笑,“哪天上你那儿挖芋头去。”
秦大海笑呵呵点点头,扫见桌上一盒盒炸菜咸菜:“那这些我拿回去吧。”
“留给我吃呗。”何岭南说,“你儿子找我给他拍几个月实战,这阵子我在这儿不走。”
“啊,那挺好。”秦大海站了一会儿,手又开始搓裤线,“你……”
何岭南看得出这老头想问什么,直接答道:“我没说。你放心,你那点事儿我不会给你说漏了。”
“哎,”秦大海又点点头,“谢谢。”
这老头动不动点头的姿势实在有些畏缩又卑微,何岭南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有点搁楞,想说点什么,没酝酿出合适的说辞。
“你去了非洲啊?”秦大海问。
“早回来了,”何岭南说,“我这两年在新缇。”
“新缇”这两个字刚落地,秦大海脸上的表情当即不对了。
何岭南敏锐地从这人脸上捕捉到几分惶恐。
秦大海躲闪着他的目光:“新缇不是什么好地方,治安差,没事别去那地方。”
“我看能不能探着害死我爸那人,”何岭南说到这,盯着秦大海问,“对了,你以前在新缇赌场讨生活,没见过我爸么?”
秦大海:“我见不着他,不在一个地儿,你爸是在地下拳场……”
何岭南脑子轰一声,一把拎起秦大海衣领:“谁告诉你我爸在地下拳场?”
“谁认识这人?”
“谁是他家人?”
“怎么,都不认识?”
沙土的气味,火药的气味,何小满的哭声。
这些不是真的!
这些都不是真的……
他在秦勉家里,站在他面前是秦大海。
幻觉中的人提高音量,一声声,越发震耳欲聋,何岭南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得不跟着喊道:“我没说过地下拳场!你怎么知道的?李富立……你是不是认识李富立?”
“哎,小何你小心!”
什么东西砸到他的肩膀上,连带着那条手臂瞬间一麻,秦大海从他手中挣脱,他扑上去抓秦大海,腿又结结实实磕到障碍物上。
他眼前是小时候村口的土坡,看不到磕他绊他的实物。
村民们都在,他不敢发抖,只能无意识攥紧何小满的手。
他被困在这里,断断续续配合重演那一段记忆,记忆不清晰,像盗版碟片,缺了一大段信息,卡带卡出满屏彩光,对白和角色面孔都有缺失。
画面停在刺耳卡碟声上,“吱咯、吱咯、吱咯……”
“谁认识这人?”
“谁认识这人?”
“谁认识这人?”
面孔模糊的男人因卡顿一遍遍重复那句话。
卡顿的画面抽搐着,他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何岭南?”
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何岭南!”
心脏失重,迅速下坠,仿佛坠下十几层楼,然后猛地停住。
幻觉幻听唰地消失,何岭南眨了眨眼睛,最先看到秦勉那张在他眼前放大的俊脸。
“喵哦!”
何岭南回过神,循着猫叫的方向看过去。
白猫站在放着油条的餐桌上,歪着脑袋用唯一一只眼睛瞄着他。
猫爬架低处横架横在地上,多半是被他撞倒的。
几节绑了剑麻绳的木头绊在他脚边儿,猫睡觉的那个筐也摔坏了。
何岭南抬头看了看秦大海,秦大海坐在地上,看秦大海离这几根木头的距离,应该没被砸着。
但现在也只剩没砸着秦大海这么一件事值得侥幸一下。
何岭南看了看秦勉,不知该说什么解释。
你好,对不起打了你爸,你别介意,因为我是个精神病,哈哈哈。
这毛病真让人厌恶,时不时剥夺他掌控自己行为的能力。
何岭南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绕开挡在身前的秦勉,朝敞着的门走去。
秦大海的病是好了,可毕竟放化疗遭了好几年,身子骨不如从前,摔倒了单靠自己不容易起来,扫了眼猫爬架,担心自己一把抓上去把它彻底拽散架,于是改变路线把手伸向秦勉:“儿子!扶我一把……”
秦勉走过来,一手搭胳膊一手扶他的背将他扶起来:“没摔坏吧?”
“那肯定没有。”秦大海说。
秦勉松开手,看了看地板上的猫爬架关节:“他磕到了哪里?”
“你问小何啊,”秦大海想了想,“肩膀上磕了一下,右腿被绊了,然后你就进来把他抱住了。儿子你放心,全砸他身上了,我摔下去时候用手撑着了,一点儿没磕着……”
秦大海话没说完,就见秦勉直接转身跑向门口,一跑一过刮起一阵风拍在秦大海脸上。
他反应了一会儿,转过头,和桌上蹲着的花花面面相觑,觑了两秒,谁也没明白怎么个事。
秦大海摇摇头,慢悠悠走到门口,拽住门里头的把手,把门关上了:“出去也不关个门,进蚊子咋整。”
肩膀疼。
何岭南“嘶”了一声。
走起来才发觉肩上那一下磕得不轻,走道不能顺着惯性可劲儿晃胳膊,一晃肩就跟被针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