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三分钟 第67章

作者:听劝吃饱饭的AK 标签: 近代现代

风陡然打着旋儿滚起来,轻盈的雪花也随之转圈。

何岭南脖子上的围巾被角度刁钻的风一圈圈解下去,抬手去摁,反应比风慢,没及时抓住围巾——

白色围巾在空中划出弧线,跌在地上,他冷不丁想起在外古集市上见到的白马,摔死琪琪格的那匹白马。

晃了神,直到一片雪花清凌凌地贴上他的脖子,化成一滴冰凉的水。

被冰得回神,弯下腰,去拾围巾,手摸到围巾毛绒,风再次呼呼刮,围巾擦着他指尖被风卷走。

何岭南追上去。

注意力紧跟围巾,顾不上看周遭。

围巾飘到一个路人的腿上,那人穿着一双脏兮兮的白色运动鞋,鞋面部分被踩过好几脚,黑乎乎的,右鞋鞋头还有一处豁皮。

然后,何岭南看到那路人抓住围巾的手,手上的皮肤被冻得通红,显得绿色血管格外明显。

“谢谢,”何岭南没看那人,直接伸手去抓自己的围巾,“是我掉的。”

围巾纹丝不动,这人死死拽住围巾不给他。

围巾也不值钱,但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一条,针脚是外古特有钩法——秦勉送给他的那一条。

何岭南舍不得把它扯垮,想着或许风声太大,这人没听清楚,于是扬声又说一遍:“围巾我掉的!谢谢……”

与此同时,何岭南抬眼看向对方,一切静下,他差点咬了舌头。

何岭南瞪着眼睛,这回倒不是以为自己又进入幻觉,而是不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人。

五官是秦勉的五官,但这张脸太陌生,本就没肉的两颊瘦出明显的阴影,下巴上的胡渣更是长短不一,还有两道愈合成血痂的细小刮伤。

尤其是头发,头发最难看,侧边有一小片头发茬明显比周围短。

何岭南视线向下,扫见这人露出羽绒服的衬衫领口,上面明晃晃地沾着一块黑色酱汁。

秦勉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浅色,而且这位洁癖患者不穿染上污渍的衣服,秦勉的衣服,要么崭新,要么拾掇得如同崭新。

这个长得挺像秦勉的流浪汉看着他,用布着几条血丝的眼睛接触他的目光。

风声像炸街的跑车,明明两位艺人离何岭南只有四五米,但歌声被风咀嚼,只吐出零零碎碎的残渣。

“隐隐约约提醒我这一回,再不拥抱就是罪……”

“流浪汉”的视线扎在何岭南身上,用一种盯着不共戴天仇人的目光,漆黑瞳仁连着血丝,几乎要爆开。

许久,干裂翘皮的嘴唇抖了抖,没发出丁点儿声音,只瞪着一双盲人似的眼睛,神经质地低下头,看手里的白色围巾。

好吧,何岭南想,这人不像流浪汉,更像他封闭病房里的病友,还得是最严重,每天需要电击治疗、注射镇定剂那一拨。

用脑子理性分析,何岭南不认为这是秦勉,但身体似乎有不同意见——有很大的不同意见。

鼻腔叫嚣着酸涩,呼吸全部卡在气管,压得心脏痛。

何岭南打了个哆嗦,咬住颤抖的牙,使劲从秦勉手中拽回那条围巾,转身开跑,能跑多快有多快。

长期不运动的腿当即唱起反调,腿肚子抽起筋,他就这么一边抽筋一边跑,倒也没摔倒,不过感觉很怪,每一脚仿佛都踩在高高低低的弹簧上。

“你跑吧!”秦勉的吼声在他身后响起,“你要是再也不想见我……你就跑吧!”

耳膜一振,何岭南脚步慢下来,他从未听过秦勉发出这样的声音,字里含着血,劈开风雪。

他感觉到秦勉在恐惧,极度恐惧。

脑中嗡嗡乱响,像一台吸尘器抄起吸口,将他的魂魄从肉身中剥离,他听着秦勉的吼叫,回音变得忽近忽远,眼前光束一跳一跳地闪烁,模模糊糊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跑吧……”

“你跑吧!跑啊!”

声音猛地清晰,音量震耳欲聋,耳朵一时不能适应,整颗头完全不能主动去思考。

确实是他自己的声音。

九年前,外古,在那个只有两层楼的外古医院。

吴家华兴致勃勃地研究接下来用几个机位拍摄病房里躺着的少年——刚刚拿匕首割了喉咙,被何岭南抢回一条命,还没苏醒过来的少年。

风呼呼地在窗外嚎叫,咽下太多尼古丁的肠胃闹腾着抽筋,何岭南惦记着吴家华的人脉,惦记这少年回国必须要用的证明还巴巴指着吴家华去办,嘴上一面说着服帖的软话,一面时不时瞥向病房。

他站的这地方看不见病床,他想站到能看见病床的位置,可他不能动,吴家华的手正在他肩背上黏黏糊糊地揉搓,他不能将吴家华的手扒拉下去,任何会惹吴家华不快的事,他都不能干,他不能拿秦勉冒险。

小蛮子再早熟,在他眼里依然是半大的孩子,这孩子吃这么多苦,他想把小蛮子带回家,好好重养一遍。

终于应付完吴家华,脸也笑僵了,迫不及待走到病房正门口,探头去看。

病房对面就是男厕,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厕所几天没打扫过的臭味,充斥鼻腔。

病房里的被子掀着,露出床单上皱巴巴的褶皱——本该躺在这张床上的秦勉不见了。

何岭南扑进病床,一把抓起被子,确认病床上的每一寸,没有,秦勉没在。

眼睛和眼眶之间似乎产生松动,风顺着缝隙吹进来,眼球冰冰凉凉,何岭南倏地抬头,看见窗——打开的窗。

一个猛子扎到窗边,从二层楼往下看,不远处有个穿病号服蹒跚奔跑的影子。

悬着的心这才往下掉了掉。

何岭南向后侧了侧头,是个只完成一半的转身动作,他最终放弃从楼梯走下去,图节省时间,大致扫了眼楼下厚厚的白雪,一脚踩上窗台,在背后外古护士的惊叫中直接迈另一条腿向前!

一跃而下!

根本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间,所以也没来得及害怕!

着地时摔了一跤,倒下时冰面狠狠刮过脸颊,也顾不上这疼那疼,何岭南手一撑脚一蹬,几步跑得像猩猩,朝秦勉追上去。

边追边喊,叫一口零下的冰雪岔了气,腾出一只手怼在自己肚子上,继续跑。

眼看要追上,前头的少年跑进小巷。

跟着小蛮子拐了几条岔道之后,何岭南速度慢下来,他方向感不好,这破地方他没来过,几次看不见小蛮子身影,着急忙慌追上去,心里越发慌,被甩下是迟早的事。

八成是秦勉刚醒时听见吴家华那老登叨比叨了,宽慰的话本来就苍白,更何况嵌在琪琪格去世这么个节点。

钝痛沿着脚心窜进骨头,手上仿佛依然沾着秦勉热乎乎的血。

不管有什么苦衷,他和吴家华是一伙的,他也是利用秦勉的人。

被这股绝望击得一下子难受起来,岔进肚子的这口气在肺腑里乱搅,疼得再也跑不动了,眼前一阵阵泛黑点,何岭南深吸一口气,朝着即将没影子的病号服喊:“你跑吧!”

“跑啊!你要是能跑出这个贫民窟!不当黑户、不去矿里当童工、不挨饿,不受冻……你要是再也不想见我,你就跑吧!”

风太大,眼泪被原样吹回眼眶,鼻涕刚一淌出来就被冻上,连着鼻腔一起冻上。

天道好轮回,九年前他追上了他的小蛮子,今天,小蛮子也追上了他。

都怪乌城的风,嗷嗷叫唤的小调儿和外古忒像。

巨大的力量迎面轰过来,这个拥抱的力道过于彪悍,以至于只剩下疼痛。

秦勉抱着他,这副胸膛里的心紧紧贴着他,一下下,蓬勃有力地跳。

哎呀,这他妈。

何岭南捂着脸,在心里骂:苍天饶过谁。

第58章 驯养是什么意思?

风越吹越大,何岭南往前走一步,赶上风口浪尖,被风吹的倒退三步。

脸上泪痕变成冰刀,脸麻,鼻子也麻。

再哭下去说不定得冻伤,何岭南站住脚,回过头看身后一步远的秦勉:“你有没有纸?”

秦勉迟迟顿顿,半天摘下身后背包,拉开外侧拉链,抽出一包湿巾,抠开盖,扯半天没扯出来,撕坏包装好不容易拽出一张湿巾,湿巾被冻得邦邦硬,在秦勉手上僵得溜平溜平,像死了三天一样,根本擦不了脸。

秦勉大概看出湿巾不能用,快走两步,将那湿巾丢进垃圾桶,然后又退回何岭南身后,错开一步的位置。

像那只叫伯爵的野猪,警惕、怕生,不能跟人类并排,但时不时在他身后不打扰地跟一段儿。

这样的天慢慢走,脸扛不住,何岭南小跑起来,跑出一段特意回头看看,确认秦勉跟上,再继续带头往前跑。

跑回医院,跟护士长请假,延长外出时间。

这是开放病房患者特权,可以请假,家在乌城的,周末还能回去探望亲人。

带着秦勉重新往住院部大门走,那纪托铁杆粉大爷一个猛子冲到他们面前,眼珠往上一翻,直不楞登栽地上!

自从大爷出了封闭病房,每天都得在何岭南跟前搞这一出。

大叔死在这挡路,秦勉站住不动,转头看向何岭南。

简直能看见秦勉脑壳上闪烁出一个问号。

大叔装死中途,瞄见秦勉的脸,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哎?你是不是、是不是……”

何岭南屏住呼吸。

“纪托!?”大叔欢喜道。

好好好,不愧是病人。

何岭南挡在秦勉身前,问大叔:“你早上是不是忘吃药了?”

“哎?”大叔挠挠头,被问题逮走全部注意力,“没有吧?哎我咋没印象,我回去问问护士。”

在室外不明显,现在站在秦勉身边,何岭南清清楚楚嗅到一股馊味——从秦勉身上传来的馊味。

一个洁癖,闻起来居然是馊的。

可乐提起过,秦勉刚见到花花时,花花被人戳瞎一只眼睛,脸上血肉模糊,还有严重的口炎,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一股腐烂的馊味。

理智知道秦勉这么大的人就算流浪也不至于像花花那么惨,不说别的,地球八十亿人,秦勉不说是这八十亿人里最能打的,也能排前十。

“饿。”秦勉忽然开口,“哪里能吃东西?”

医院附近有一家顶好吃的牛肉面。

何岭南领着秦勉出了医院,马路对面就是那家面馆。

风照之前小不少,雪倒是更大了。

这天气,进屋第一件事就是赶忙儿关门,关慢了风潲着门口食客,人家得拿眼珠唰唰你。

何岭南熟悉章程,奈何秦勉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没反应过来到门口得快走两步,愣是让前边儿开门的何岭南抵着门等他好几秒。

何岭南顶着门口食客唰唰他的目光,走到离窗口最近的位置,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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