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摩卡滋味
“噢噢,对哦!”
“大灶烧起来, 湿麦赶快烘, 等到明朝不弄干,芽都发出来了!”
“队长, 柴湿了!咋办办?”
“各家各户征收!以后算工分还!”
曹支书去了前溪村的大队部主持抢收工作, 黄林生产队石河生队长独撑大局,把队里能动的队员个个都抽得跟陀螺似的拼命转。
时光不等人, 台风风猛雨急,麦子虽是收上来了, 一个保管不好,要是被雨水浇透, 这么闷热的天气, 过上一夜麦子就能生生给焐出芽来,或是发霉,那就前功尽弃了。
防风防雨、烘麦, 当真是跳上两脚也做不完的事, 这一晚, 谁都别想睡了。
这么多的麦子,小队部里腾挪不开,打湿的麦又要尽快烘干,石队长一声令下,让十来户房屋宽敞,平时表现又好的人家把这批湿麦分发下去,连夜烘干。
队会计施忠国和“铁蛳螺”两人顶着风雨站在麦棚前,一边点数,一边记账,扯着嗓子把湿麦一户户分派下去。等到风停雨歇,麦子烘干后上交队里,到时再算工分和柴草。
老曹家根正苗红,又向来表现良好,也被分派到了千把斤的烘干任务。
曹富贵穿了雨披,顶风冒雨陪着阿爷和二叔将盖得严严实实的一板车湿麦拉回家,麦子倒没打湿多少,三个男人已经淋得跟水里捞出来一样。
回到家中,余下事情便让女人和孩子们抢了过去。搬麦的搬麦,生火的生火,三个大男人坐在边上歇口气,看着屋里忙忙碌碌。
阿奶端来几碗姜汤,给屋里的男人们灌下。一口热汤下肚,又辣又甜,发出一身汗来,身上这才舒服许多。
台风呼啸了一夜,生产队里的人们也忙碌了一夜,等到清晨时分,云散雨歇,台风已经过境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村里被台风刮倒好些树木,好几户人家连屋顶都给掀飞了,还有两个队员被吹倒的树木、杂物砸到,一个伤了腿,一个脑袋挨了一下,总算是没什么大碍。
碎金溪暴涨,混浊的泥水里裹着鱼虾汹涌直下,几个贪吃的孩子跑去捞鱼,差点让水给冲走,幸好让巡逻的民兵一把捞上来,回家后都让家里大人揍了个屁股开花。
等到第二天的下午,麦田里、道路上都还是一片泥泞,天上日头已经火辣辣地又挂出来了。
石队长一声吼,全队动员晒麦子。
因为提前收割而损失的,再加上来不及抢收的,这次台风刮过,生产队的大田总计损失了有两成的麦子,足有近万斤,肉疼得队员们咝咝吸凉气。回过神来也是后怕,万一这场风雨没避过,损失的就不止这一点了,能捞回来一二成都算是老天爷开恩。
没日没夜忙了两三天,曹书记也终于回家歇息。整个大队都防风备战,前溪村还好,有他亲自盯着,坎坡村的没怎么把台风的消息放在心上,这一下台风来得太急,收割慢了一拍,只抢回来一半多点的粮,真正是欲哭无泪。
大队干部熬夜打了灾情报告送上去,接下来又要处置灾情,交公粮、翻地、抢种晚稻,整个大队都忙得喘不过气来。
忙过抢收,已经要了曹富贵半条小命,抢种这种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奋勇退后,一力承担了家里的后勤保障工作。
种田是种不好,做好吃的他可是一把好手了。
拿到炼庐大半年了,里头老祖宗留下的花花绿绿各种方子,尤其是食方,曹富贵是刻苦钻研,精心试制,把材料配料齐全的通通都试制了一番。
到了夏日里,各色菜蔬瓜果齐全,双抢期间,屋里一日三餐,除了早上那顿由二婶来做,中午晚上两餐,他是使出浑身力气十来天都不带重样的,吃得家里几个小的眼泪汪汪,就生怕开学再也吃不到大哥做的好菜。
做的菜色多了,出特效的机率也高,时不时就冒出个红字加气血、加精力的好菜,倒是没有再出过金字的特效。曹富贵寻思着,炼庐大约是要更珍贵的材料,象是上次的熊掌,才容易出金字特效吧!
这一年,像黄林生产队,尤其是老曹家这样幸运的只是极少数。天时、灾害和各种原因导致的灾荒,使得整个国家都笼罩在饥饿的阴影下。
国家和政府想尽一切办法带领民众度过难关,不但从国外进口了许多粮食,救济灾害严重的地区,报纸上还刊登了各种开源节流、挖潜力的先进事迹和方法,什么“双蒸饭”、“小球藻”等粮食食用增量法和代食品,推广号召大家学习。并且对于饥荒引起的水肿等疾病,集中免费治疗,给予一定的粮食补助。
日子虽然难熬,种种积极的举措也让困苦的民众没有在艰苦岁月里失去希望,历经过重重苦难的人民咬牙坚持,负重前行,一步步走过坎坷,向着希望的未来艰难前行。
听说有些重灾区悄悄搞起了包产到户,大队里人心浮动,很多人趁夜偷偷进出队长和书记的家里,希望也能学着搞一搞。
石河生也有些按捺不住,悄悄跑到曹书记家里探风声,话没说几句,生产队里突然闹腾起来,两人惊疑不定,刚打开房门,曹爱党冲了进来,脸色古怪地叫道:“孙婆子偷粮被人撞到,跌进溪里淹死了!”
“什么?!”石河生惊得寒毛直竖,眼珠差点瞪出眶,赶紧和曹书记一道匆匆跑了出去。
孙婆子被捞起来时已经咽气了,手上还紧紧攥着一袋新麦。
“她家人呢?!儿子媳妇一个没在!”
石河生气冲冲地扫视一圈,队员们围拢一道,却没看到孙家的人。
让民兵带了几个当事人一问,才知道了经过。
这几日要交公粮,队里把麦子拉出来晾晒装袋,孙婆子趁人不备,悄悄将谷子扫进麦草堆里,等到公粮收进库后,她拎了袋子把麦杆堆里藏着的谷子扫拢,正好撞到巡逻的民兵队员。慌不择路逃走时,一头栽进碎金溪里,脑袋正撞上了溪坑里的大石头。
孙光宗很快被人带了过来,哭嚎着喊老娘,死活不认自己对老娘偷粮的事知情。
粮没丢,人也死了,再追究下去,队里出个偷粮的坏分子也不好看。
石河生黑着脸让孙家把人带走,也只能到此为止。
第二天,整个队里都知道了孙家悲惨的闹剧。
曹富贵听到这事楞了一息,也是摇摇头,对孙婆子当真是只有一句话:可怜又可恨!
没想到的是,孙家这破事还和他七零八拐地沾上了边。
“……老二是我孙家的人,侬要其白白干活,没门!要么给粮,要么给钱!”
孙光宗把来找二傻的曹富贵给堵住了,他脸色憔悴得像个半死人,面孔青里透黑,眼里仿佛有一簇阴火,盯得人浑身发凉。老娘一死,他似乎就把自己掼到了泥里烂到底,什么都豁出去了。
“死开!”曹富贵不耐烦地把他两根柴棒似的手臂拨开去,骂道,“孙耀祖是侬阿弟,又不是侬儿子,侬充甚大头蒜还要孝敬的?要钱要粮,想得倒是美!”
“二傻,侬要是敢跟着他走,以后不要再喊我阿哥!别想再回这个家!”
二傻楞楞地看着孙光宗,小步小步挪到富贵的身旁,傻笑着冲他喊:“阿哥!”
曹富贵乐了,让二傻低下头来,举手一拍他的大脑门,哈哈大笑:“行,你认了我做阿哥,阿哥天天让你吃饱喝足。什么破屋子,还回家,侬把二傻当过家人吗?!”
指着孙光宗鼻子大骂一通,他拉起二傻就走。
孙光宗不甘心地一咬牙,一把扯过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的孙家小妹,在曹富贵身后大喊:“拖油瓶侬要,傻子也要,我家这个赔钱货侬要不要?!给五十斤粮就行!”
曹富贵一楞,转过头去,刘翠芬惊惶地望过来,伸手想去抱自己的女儿却又不敢,眼里眼泪止也止不住,流得满面都是。她和孙光宗生的小女儿被他爹拎在手上,四肢乱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曹富贵犹豫了片刻,低头看向身旁的小乔,小乔跟在他身旁,拉住他的手,漠然回头。
明白了小乔的意思,曹富贵呸了一声,不屑地骂道:“有本事生,没本事养,卵子生了屁用!”
转头就走,把一屋子齷鹾肮脏留在身后。
屋里隐隐传来孙留根的号哭叫骂,女人哭泣不断,孙光宗气急败坏地重重甩上破屋的大门,冲着外头高声骂道:“曹富贵!侬养只白眼狼当宝,我倒是看着,侬有个甚好结果!”
“别理他,你要是把这种无赖的话放在心上,气煞自家,倒让他笑话。”曹富贵拉着小乔的手,随口安慰。
“哥,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小乔冰凉的手有些发抖,低声道。
作为强台风重灾区,灾情报告打上去后,九月初,政府拨了一笔救济粮下来,林坎大队很快分派下去,各家各户的日子总算稍稍松快了些。
包产到户虽然没有政策明文规定,很多地方也开始悄悄实施。
黄林生产队山高皇帝远,穷山沟里没那多讲究,队里对各家各户的自留地放宽了管束,睁眼闭眼,许多人家也学着山里人开荒种地,劳动积极性大为提高,生产迅速恢复。
看着田里忙着操持晚稻的队员们,曹富贵赞叹归赞叹,这个下地么,呵呵,还是算了吧!蚂蝗最爱的就是他这样的细皮嫩肉啊!
对水稻他没什么想法,炼庐里也没开辟水稻田,可是今年的冬麦,倒真是可以想想办法。
生产队里的麦子,亩产才二百多斤,哪里像他炼庐里种的几茬麦子,优中选优,一茬茬选育下来,现在几乎都有千把斤的亩产。虽说按老祖宗的说法,拿到外面来种,没了灵气催生,产量会大减,可也能有近半的产量,也就是五百来斤亩产。
要是能忽悠着队里试种,怎么也能增产一半以上。
拿出种子简单,要有个明路还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才是最烦难的。
为了父老乡亲的生计,曹富贵摸着下巴又开始琢磨。
第51章 旧识
这年头公家田里种什么, 用什么种子都是各级有规定,严格指派的。想让大田种上来历不明的优化种子,难度太大,调门太高, 曹富贵也觉得自已没崇高到“牺牲我一个, 幸福全社会”的份上。倒是现在偷偷包产到户的零散田地, 以及队员们新开荒开出的自留田,还可以想想办法。
吃到了扯大旗、披虎皮的甜头, 曹富贵又把脑筋动到了政府的公开信息上,寻思着再到县城里去找找报纸, 听听广播, 看看有什么良种信息, 到时撺掇三阿爷去买, 偷梁换柱换上自家炼庐出品的优化粮种,应该也不难。
反正事在人为,做不成就拉倒, 粮食产量少点日子也勉强能过, 有粮砖什么的打底, 饿不坏。
曹富贵顺路去了风水庙里探望二傻和老酒伯, 二傻再傻也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住到老曹家实在是不太方便,和石队长说了他家的情况, 石队长便把人给安排在风水庙与老酒伯同住, 也能帮着老头给队里照顾牛马。
他给两人留了些吃的, 和自家阿奶说了声,悠哉悠哉搭着队里的牛车上县城,身后跟了条甩不掉的跟屁虫。
“我说,小乔啊!侬咋不跟宝锋栓子他们一道去玩啊!难得有个休息日。”
曹富贵郁闷得想撞墙,自打上次孙家闹了一次,把二傻接出来后,小乔就越发地粘人,除了帮着去“宝田”干活,时时刻刻都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端茶送水,扇风赶蚊子,仿佛是过去地主家少爷的小跟班。
曹富贵虽然是让他侍候得舒舒服服,可粘得跟狗皮膏药似的,上个茅坑还要蹲在门外默默递草纸,他也有点吃不消啊!
好不容易等到小学堂开学,他才甩了小乔这膏药,好好松快了两天,转眼休息日,这小崽子又给贴屁股上了。
“幼稚。”小乔横眼看看富贵哥,总结陈词。
在学堂里读了这些日子,小崽子嘴里蹦的词都跟着老师学得有书卷气了。
他要帮着家里做活、种田、抢收,还要照顾富贵哥,哪里来的闲功夫和那帮小屁孩子们一道打水仗、玩弹弓?
车把式老杠叔听得嘎嘎直笑,像是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大白鹅。
到了收购站,顺风车就没法搭了,曹富贵带着小乔抄近路往城里赶。
路过城郊的重恩桥时,就看到桥脚底下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商议着什么。有些是农民模样的,有些则是城里人,不是手里拎着袋,就是背上背箩筐,满满当当地塞着东西,个个神色惶惶,紧张得要命,看到有人过来,立时匆匆躲开。
“哥?”小乔紧跟在他身旁,也看到了那些人。
“没事,做黑市生意的。”曹富贵瞥了眼,就知道这帮人在干什么。
当年跟着刀哥他们混的时候,这地方原本就常常用来做暗底交易,收赃出货,倒买倒卖。现在物资匮乏,这种黑市禁绝不掉,反倒越发有人气了,不止是混混们,连山农都偷偷出来卖自家产的东西。
想起自己炼庐里满仓满谷的粮食,吃的是不缺,家里其他东西却是缺这缺那,连件没补丁的衣衫都少有。收集原材料,用宝炉是可以炼出不少好东西,可要是带条裤衩子都要用玉石灵气来炼制,这特娘得是啥成本?
想买东西,原来只是粮食要粮票、户本来买,现在甚玩意都好象要票,城里人一年都攒不下一身衣服的票,乡下人更不用想着有足够的布票做新衣裳了。
看着黑市人影幢幢,曹富贵心头一动,来这里换东西倒也是一条路子,现在缺吃少穿的,粮食可值钱的很,不愁没人要。
今朝带了小乔也不好摸黑市的道,曹富贵盯了两眼桥脚阴影处的人影,脚步匆匆,打算回头再来摸这边的路数也不迟。
“黄胖!侬看那里!是,是曹富贵这小子!”
桥脚底下藏起来的几个人,看到熟悉的背影匆匆走过,眯着眼打量了半天,恍然叫道。
“轻点轻点!侬寻死啊!想被纠察抓住,去青海淘沙子吃啊!”
黄胖被他一乍呼,吓得脸都绿了,跳起身来,啪啪啪几巴掌拍在这憨大“猢狲”的脑袋上,拍得他抱着头也不敢叫,呲牙咧嘴苦着脸东躲西逃。
这小子长得像只猢狲,当真是比猪还笨!
黄胖气喘吁吁地打了几下,也追不动,气得直翻白眼,这才想起他刚才喊的话来,拧着眉毛问道:“谁?侬刚刚讲看到啥人了?”
“曹富贵那小白脸,白脸曹!”猢狲犹犹豫豫地捱过来,看他不揍人了,忙压低声音说道。
“那小子……倒没跟着锈刀、六旦一道吃花生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