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摩卡滋味
终于在床边翻到块帕子,他忙将帕子把书包起,哆嗦着手指怎么也系不上结,好不容易才把它厚厚又重重地包上,就仿佛是用捆仙索缚住了一只要翻天覆地的妖猴。
乔应年定了定神,只觉得喉头干燥生痛,似是被火煎了又烤,他咽下一口唾沫,枯坐好久,终于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本书,迅速把它塞进床底木柜子的夹缝里,再也不看。
这,这本书,不光自己不能看,也绝不能让富贵哥看到!
他心慌意乱地想着,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眼前却恍惚,总是闪过那个挺着XX回首娇笑的美人来。
乔应年闷声哀叫,转身扑向床铺,把自己的脑袋死死蒙在了枕头下。
曹富贵研究了半天药方子,终于用新鲜的八棱麻配出了两剂“舒筋活血散”,其中一份居然还有金字【气血 1】,乐得他半天合不拢嘴,苍天有眼不负有心人啊!
他本想立刻就给阿奶试用,可出炼庐一看,都已经月上柳梢头了,喔哟,忙于医学研究连晚饭都错过了。索性从炼庐里拿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又取了碗存在架格子里的“红油兔丁盖面”美美吃了,等到明早再给阿奶惊喜也不迟。
这一睡就睡过了头,一大早被鸟雀叽喳吵醒,都没清醒过来,却听苗儿拍着门板喊他,说是周晓岚打上门来啦!
曹富贵一惊,慌忙全付武装,下楼去见人。
我槽!这小娘们当真凶残,不上她家门相看,她居然还敢来寻衅?当我贵哥是吃素的咩?!
第56章 共勉
富贵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 没见到泼妇骂街,却见周晓岚端端正正坐在堂屋, 正陪着阿奶说话, 短发齐耳, 表情虽然有点严肃,却没半分怒火, 哪里是“打上门”来的样子。
他眼一横, 拽过苗儿在小丫头的屁股上拍了一记,赢得小妹白眼一双。
“哎!正好, 富贵来了,晓岚啊!你们年轻人一同讲讲话,勿要闷坐在屋里。”阿奶老眼一亮,高声喊道:“富贵,富贵!晓岚难得上门, 快陪她一道走走。我去弄俩个菜,晓岚中午在我家一道吃!听我的, 不许客气。”
周晓岚霍地立起,话语都有些结巴,似是不太好意思, 面上却更是眉头紧皱, 板成幅铁面。
曹富贵硬着头皮跟她打了声招呼,有心就此溜之大吉, 奈何被阿奶扯住了衣角, 死活让他陪着人家晓岚去后院看看种的菜, 养的鸡。
曹富贵翻着白眼,心头郁闷,生产队里谁家还没个后院自留地的?要参观青菜、茄子还是几只半大不小的鸡?
无可奈何,屋里老太最大,他也只得陪着周晓岚走到屋后,要是走到外头让旁人看到了,风言风语一传,他曹富贵的一世英名就算是完蛋,下半辈子都得和这男人婆扯一道了。
周晓岚沉默地走到曹家屋后的自留地旁站定,开了口:“曹富贵同志!”
“啊?”
听到一声“同志”,富贵浑身一震,背都挺直了,仿佛回到了当年三叔回家来操练他的艰苦日子。
周晓岚抬头挺胸昂着头,直直地看着他,嘴唇却微微发抖,说:“你虽然好逸恶劳,没有集体观念,纪律性也不强,还有游手好闲的坏习性……”
曹富贵听她这么一大串说下来,脸都绿了,什么仇什么怨?突突突的骂人都不带重样的,不就是不愿意相看吗?
周晓岚停了停,轻轻瞟了他一眼,咬了下唇,微微低下了头,声音也仿佛轻柔了些:“但是,我觉得你的本质还是好的,这两年家家都困难,你,你还大黄常常带着野物给我、我家,还不敢直面我,我也明白你意思。
主席都说过,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只要你愿意改,以革命的意志来克服坏习惯,我、我也愿意……愿意帮助你,与你共同进步!”
曹富贵从小就柔弱,又爱偷懒,但是,但是他长得好,心也好,如果他愿意……
她是出了名的能干人,风里来雨里去,和男人们干一样,甚至更多的活,是大队里难得的几个挣全工分的女人之一。被辛劳摧磨过的脸庞虽然皮肤有些粗糙发黑,但青春和自信却让她的面颊显得生机勃勃,她嘴上虽然毫不羞涩地讲着革命伴侣的事,脸上却悄悄爬满了晕红。
曹富贵看着娇羞的“铁姑娘”,眼珠都快瞪出眶,嘴巴张得能吞下只鹅蛋,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娘,娘娘哎!
这特么还不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呢!
这两年,他让大黄给周家时不时带点野味去,一来是看她家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一个小娘顶门立户太罪过,二来只不过是给的狗子租借费啊!
一开始周晓岚看他拐大黄,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后来用野味贿赂了几回,她看自己的眼光就柔和多了,本以为这是双方达成默契,出租狗子交易成功,谁特娘会想到这就成了他“中意”这小娘的铁证了?!
冤枉啊!
曹富贵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目光迟疑地在“铁姑娘”晕红的脸颊,僵硬不安的身姿,还有那能跑马的胳膊上流连而过。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绽出一个激昂的笑容,握住了姑娘的手。
躲在屋后头偷看的小乔,一颗心猛地提起,像是被死死捏住了。蹲在他身旁的苗儿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大哥的口味,嘴不对心啊!”
两个孩子伸长耳朵也听不见的地方,曹富贵望着周晓岚激情地说道:“晓岚同志,你实在是一位让我敬佩学习的好同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缺点,小资产阶级的自由散漫与吊儿郎当就像是钢铁上的锈斑,让我根本无法成为合格革命的接班人。
我决心对照你所说的,努力劳动和工作,在革命的熔炉中炼化这些缺点。祖国的未来,美好的家乡都还等着我们年轻人去建设,特么,咳,‘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怎么能够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情情爱爱这些事上呢?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错误,共产主义事业还等着我们去建设,事业未成,何以家为?!
晓岚同志,谢谢你!谢谢你的革命情谊,同志!为了革命共勉!”
曹富贵握着周晓岚的手,用力摇了摇,道了声同志珍重,革命道路上再相见。
自从他尝到了读政府报章扯大旗的好处,这几年时时刻刻都关心时事,专注头版,对上头的政策和条条道道那是张口就来。
周晓岚听着他激情澎湃的话语,脸上的血色渐渐消褪,黝黑的肤色底下竟然透出了点惨白憔悴,她没有再批评和指正富贵同志的种种缺点,突然低下头去,飞快地拭了一下眼睛,再抬起头来,仍是那张自信的容颜。
她严肃地点点头,说:“富贵同志,共勉。再见!”
然后,她像是被烫到似的,粗糙生茧的手掌甩开了富贵柔软白晰的手,匆匆转头而去,甚至没顾得上和曹家阿奶打声招呼。
曹富贵看着她踉跄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啧啧!作孽啊!这人长得太俊,对着这些春心萌动的小娘,当真是‘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错走半步路’啊!”
小乔惊疑不定地望了眼周晓岚匆忙的背影,再看看富贵哥黯然神伤的模样,不知不觉沉下脸,咬紧了牙关。
身边传来苗儿故作老成的叹息声:“啧!没成。”
曹富贵摇头叹气,晃晃悠悠地返回屋,一把逮住藏在角落偷看却没来得及跑的两个小的,拎着小乔想给这小崽子一点教训,却没能一把拎动。
他瞪了一眼已经人高马大,却神情惶惶,像是只丧家犬似的小崽子。
他心头微微一软,转眼没好气地道:“看甚!人家看不上我这种二流子。阿爷要干革命事业,不实现共产主义,哪里能随便成家?你这颗小心眼给我牢牢放进肚里去吧!”
小乔楞楞地看着他,眼底渐渐泛起湿意,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颊腾地一下变得通红,用力挣开富贵哥的手,连跑带蹿地没了影,简直就像是被疯狗给咬了一口似的。
曹富贵愕然看着小崽子的背影,喃喃骂了声:“小赤佬,这心思越大越难懂了。”
周晓岚的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翻了篇,阿奶请川婆子帮忙,给周家悄悄送了点份礼,试试晓岚的意思,人家却是婉转又坚定地给退了回来。
阿奶叹了几天的气,实在想不通这都送到嘴里的肥鸭子,富贵怎么还能让她给扇着翅膀飞了?看富贵伤怀的模样,她不忍心再说叨,转头下了封口令,让家里大大小小都不许拿富贵的事说嘴,更不许传到外人耳朵里。
转天,阿奶就抛开了这桩心事,满心欢喜又惊讶地听大孙子的话,让他用新制的膏药治自己多年的小脚。
“富贵啊!没事,侬放心试药,阿奶这脚都裹了几十年了,好坏都不要紧。”
甚么“舒筋活血散”个名堂她从来没听说过,既然孙子有心要帮她医治,又哪里好伤了孩子的孝心?不过话说回来,富贵就是聪明过人有天份,样样都拿得起。他跟着老酒伯弄的什么土方子,连小乔折了的腿都医得这般好,当真说不定也能治这小脚的陈年老伤?
抱着满腹的欣慰和一点微末的希望,阿奶拆了长长的裹脚布,让宝贝大孙子给涂上黑糊糊的草药膏。
老酒伯眼放精光,倒是想上手帮忙,被曹家阿爷不动声色地挤了开去,连张氏的脚影子都没见着,只得讪讪站到一旁,心痒痒地听富贵与他阿奶边问边嘱咐。等到阿奶的双脚都弄好药,曹阿爷也没让他看一眼,客客气气地把人请到堂屋,盯牢不放。
从那一日起,阿爷向富贵学了涂药的方法,全权接手为阿奶端盆打水,三日一换药的工作。
不到半个月,张氏再次出现在人前时,居然独自一人稳稳走到了村人乘凉开会的所在——风水庙高大的银杏树下,一帮老娘们看到不常出门的曹张氏只是略有些惊讶,等到众人看到她稳步如飞的脚步,这才咋乎开了。
“喔哟,曹阿婆啊!侬,侬这小脚,啊?放开了?”
“这般大年纪还能放脚?用的甚药啊?痛不痛?”
张氏笑眯眯地一一答话,话里话外都是自家富贵的向老酒伯学来的本事,孝敬她这阿奶的,一把年纪也只好听孩子的话,把两只脚也解放了。
村里像她这般小脚的还有几个,都是上了年纪,在旧社会时从小缠的,旧时封建风俗,稍有点资产的家里都要让女儿缠脚,好嫁个上等的好人家。这种苦痛当真是想想都骨头渗寒铁。
张氏再三问过孙子,药膏还有,帮人也一点无妨,这才走到村人面前让大家瞧瞧自家孙子的本事和孝顺,要是能再帮上几家,富贵的好品性还能不传到四邻八乡?她悄眼扫过周家婆子有些不自在的脸庞,暗暗叹息一声,到底是错过了一桩好姻缘。
曹富贵哪里想得到自家阿奶的肚里心计,他忙着研究炼庐的美食、药方,时不时炼个有趣的“器”,再带了一帮兄弟上县城上省城晃荡,一边收破烂,一边交结“朋友”,不知不觉也闯下了好大的牌面。
至于媳妇不媳妇的,他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招惹窝边草,更不想娶个乡下妹子回来。省城县里良家的、放荡的也见识了不少,却是离着他理想中的老婆差了十万八千里。
走了几趟省城,毫无预兆地,噩梦又缠上了他。
这一次的梦里,到处都是血与火,动荡与激情交织着,疯狂的血色染红了他的梦。
他一头冷汗地从长长的噩梦中惊醒,那里还顾得上什么娶老婆的事。
望着窗外暗沉如墨的夜,曹富贵汗湿脊背,喃喃骂了声——娘希匹!
第57章 “旅程”
1966年6月1日, 中央的XX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
暴风骤雨如期而至。
曹富贵一字一字地把这篇社论掰碎了细读,读了五六遍, 这才烦躁地丢开他托姑爹专门留下的报纸。
因为那些激烈的“噩梦”,他这几年都时不时陷入对未来的忧虑中。
何以解忧?唯有种地。
有足够的玉石让他种地做菜、炼药制器,炼庐里的土地也扩张了许多,如今足有十几亩, 不但有黑土、沙壤, 连田边的小山都多了半座。炼庐让他种了一茬又一茬各色各样的粮食蔬菜瓜果,不但鸡鸭成群, 连猪和羊都养了好几茬, 要不是牛犊比较难搞到, 他怕是连牛都要在山上养几头。
几间库房堆得爆仓, 药品、美食把老祖宗的架子抽屉格塞得满满当当, 连种不过来的几亩地上, 都堆满了前几年的陈粮。好在炼庐除了库房和格子里能保鲜,外头“露天”放着的粮食也不太容易陈腐霉烂,曹富贵更是把老玉米、干谷子、菜干这些不太会坏的粮食堆得山一般,以此来减轻心头的不安。
也幸亏他神经粗大, 心也宽, 才没被吓人又漫长的“噩梦”给逼疯了, 反倒是渐渐习惯了与“乔应年”的噩梦和平相处,努力从断续又跳跃的梦境中找到有效信息, 织补着未来的面貌, 同时也竭力想找出些可以利用的机会。
可惜这些奇怪的梦实际上应该是“乔应年”的经历, 那个世界里他没看到,没亲身体验过的事,梦里也是了无痕迹。曹富贵就像是找拼图一般,摈弃多余的干扰,慢慢将“未来”拼成了一幅残缺的朦胧画卷,动荡的激情岁月里也有着种种的机遇,要是能找准机会,说不定在避开风险之余还能大有收获。
曹富贵回想着他一遍又一遍在“梦”里琢磨出的时间线,仔细盘算着自己的小计划。
再过几个月,就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串连,搭上这一茬,那是全国各地都能走遍,不但能悄悄收集种种会被无情“横扫”的“垃圾”,也能趁机去三叔的驻地走一走。
这几年三叔也回来过两趟,每一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
最让富贵喜出望外的一件事:三叔的驻地居然在昆仑山脚某地!三叔看老娘信里说起过,大侄子这两年特别喜欢上了收藏玉石,居然不远千里给带了点小礼物回来——几块五彩斑斓的“鹅卵石”。
富贵收了几年的古物、玉石,早已不是当年两眼一摸黑的棒槌,看着这几块光润如羊脂,绚烂又可爱的“石头”,激动得两眼发直,再听三叔说起他这是特地在河沟里,从满河床大大小小的花石头里选的最漂亮的,贵哥一口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等到他悄悄把“鹅卵石”放到炼庐里一测,个个都有50往上的能量数据,尤其那块大个的白色玉石,一直都飙到了76。激动的富贵哥,立时将三叔的驻地当作了他最向往的地方。
见富贵喜欢这些石头,三叔回驻地后又陆续寄了好多过来。
可好东西,哪里会嫌够?何况他还有炼庐这个随身大背包,不去装座玉石小山回来,怎么对得起宝贝炼庐啊!
平时不能四处乱蹿,如今可等到了好机会。
曹富贵寻思着按自己八辈贫农的出身,二阿爷是在抗战时牺牲的革命群众,三阿爷又高升到了公社副书记,三叔还是革命战士……这特么是万丈金身护体啊!只要自己不作死,低调行事,安全不是大问题。
再加上姑爹这几年下的功夫,这一两年努力“进步”成即将成立的“县革委会”成员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这又加了一重保护。
只要他规划好路线,按着梦里“乔应年”的经历,规避那些风险太大的地方,走几个乔应年走过的,相对熟悉的点,再加上三叔驻地那个没啥人烟,遍地是玉石的好地方。
带上小乔和二傻这两个武力十足的贴身保镖兼心腹亲人,身上又有炼庐和积攒的一堆“特效”美食做最后的护身符……
收益那是极大,风险肯定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