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逐风
谢霜辰说贯口,她怕谢霜辰一口气没上来卡壳;谢霜辰踢腿,她怕谢霜辰没劲儿跳不动;谢霜辰……
甭说她担心,后台就没一个能放下心来的。
“看得出来脑子都烧糊涂了么?”史湘澄问蔡旬商。
“真看不出来。”蔡旬商说,“在台下坐着的时候感觉都要断气了,上了台生龙活虎的。我要是不知道他真病着,还以为他在台下装死。”
“哎,这才头一节目。”史湘澄说,“后面还有俩呢,不知道撑不撑得住啊。”
谢霜辰自己也很想知道能不能撑住。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温在升高,脑子里偶尔会有一两空白的瞬间,好在这些节目他表演了很多年,每一个字都已经变成了他下意识的一个肌肉反应,不需要大脑去调节。而叶菱也全程顺着他说,给他捧得稳稳当当。台下观众感受到的是一个又一个抛出来的笑料包袱,并不知道台上的人在经历着怎样的心惊动魄。
鞠躬下场,堪称完美。
可一到了后台,谢霜辰就不行了,一身的冷汗,还在发抖,只想找地方躺着。
叶菱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忧地把药找出来给他吃了,说:“你躺下睡会儿。”
“睡不着。”谢霜辰说,“嗓子疼,眼也疼。”
叶菱弯腰亲了亲他,叫他躺在自己的腿上。叶菱的手一直搭在谢霜辰的额头上,掌心一片火热。
台上是欢声笑语,台下是死气沉沉。如此往复,等到最后一个节目上台时,谢霜辰觉得自己走路都在发飘。他心中感慨,以后一定要喝黄芪,不要喝可乐了。
攒底节目是全新的,从整理到排练,中间修修改改几经调整,这才第一次公演。不像那些演烂了的传统节目,倒着演都不带出错的。
而且里面还有一大段英文的说唱,谢霜辰真怕自己嘴一瓢再说错了。
“我去KTV从来不唱你们那些流行歌曲。”谢霜辰说话嬉皮笑脸,精神奕奕,但是要是把他的脑壳打开,估计能看见一碗煮沸了的卤煮。
“那你唱什么?”叶菱说,“你说说我听听?”
“阿——姆!”谢霜辰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来。
“谁?”
“埃米纳姆!”谢霜辰说,“您听说过么?”
“我当然听说过啊。”叶菱说,“美国最有名的说唱歌手之一,英语四六级听力表演艺术家,我还能不知道他?哎呦,你能耐这么大啊?还会唱他的歌?”
“是的。”谢霜辰端着一副非常装逼的姿态。
“是唱蕾哈娜的部分么?”叶菱问,“美国爱情买卖,一句话重复十遍的那个?”
“是说唱部分!”谢霜辰说,“您怎么看不起人啊。”
叶菱说:“那你来一个啊。”
观众也跟着起哄,常听相声的观众其实对此根本不会有什么预期,因为根本不可能真的给来个现场说唱,撑死了what’s up之后甩个包袱出来。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谢霜辰怎么化解叶菱和观众的刁难,没想到谢霜辰握着话筒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始起范儿。
大家聚精会神,只有叶菱知道,谢霜辰刚刚咳的那两声是真的想咳。
“Look.”谢霜辰开始了前面的念白,“if you had one shot,or one opportunity.To seize everything you ever wanted,one moment.Would you capture it or just let it slip?Yo——”
如果你有一次机会……
只有一瞬间的机会,去抓住你想要拥有的一切。
你会紧紧攥住,还是就让他这样溜走?
……
一直到这里,观众才意识到,谢霜辰是在玩真的。他的每一个发音都非常清晰有力,只要听过这首歌的人都能听出来他连发音方式都极其贴近原版,闭上眼睛听完全听不出来这是一个穿着大褂在台上说相声的人。
这种反差和惊喜叫观众激动,随着谢霜辰越说越快,他们恨不得能站起来尖叫。
如此沸腾的场面在谢霜辰眼中是模糊的,高热的体温带走了他太多的能量,感官开始变得迟钝,他集中精力在自己的表演上,入耳的声音也飘渺不清。
他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有太多的意识。
很多时候极限并不是把你困在荒山野岭去激发你的潜能,也不是世界末日的大逃亡,那些都与生活无关。
谢霜辰能面对的无非就是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但还是要用意志去坚持,去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
谁没有在生病的时候坚持工作学习过呢?
谁没有在觉得自己真的快要不行了的时候,再试图希望挺一挺就过去了呢?
这并不值得拿出来说道,是每一个人都会面临的极为普通的一个瞬间。这就是演员的工作,观众买票进来看你,不是看你病怏怏的发脾气,而是来看精彩的演出的。谢方弼一只教育几个徒弟,观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要把个人的情绪转嫁给观众。
演员在舞台上只要做到极致的完美,奉献最好的演出,就是对观众,对自己的工作最大的尊重。
谢霜辰一大段结束,没有一丁点的失误和瑕疵,叶菱先鼓掌了起来,台下的观众也很热情。他朝着观众挥了挥手,仿佛非常骄傲的要在舞台绕一圈,但其实他是想背过去咳嗽,再喘口气。
再转过身来,除了叶菱,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有人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与无助。
一个节目有惊无险地就这样过去了。
两人下台,风飞霏上去问道:“还返场么?你还行么?”
谢霜辰愣了一下,反应比之前慢下来好多:“返吧。”
“你返几个?”风飞霏问,“要不就返这一次好了。”
“按计划的来。”谢霜辰说。
“那你可真是作死。”风飞霏说。
叶菱说:“你就听他的来吧。”
第一次返场,谢霜辰是要讲一个小段儿,这个倒没什么问题,他还能撑住。第二次返场时,谢霜辰准备的是京剧段落,这真是要嗓子的事儿,临上台前,叶菱问他:“要不换一个吧?”
“不用。”谢霜辰说,“还能成。”
“你不怕唱劈了?”叶菱问。
“我尽量。”谢霜辰说。
一到台上,谢霜辰一手稍微撑着桌子,跟大家说:“特别感谢今天各位捧场,我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到票能都卖出去,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他和叶菱齐齐鞠躬,细心的观众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已经在非常吃力的边缘。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相声演员,没有什么大能耐,只能把更多精彩的节目奉献给大家,让大家收获快乐。”谢霜辰说,“我也希望大家买了这么贵的票来听我这个小学生说相声,在轻松愉快的同时,能够带点什么走。”
叶菱说:“后台那堆礼物带走吧。”
台下哄笑,有人喊“带走你”,谢霜辰只是笑着摆手。
“叶老师是开个玩笑。”谢霜辰笑道,“其实我们也知道,各位买礼物,我们说不让买也拦不住,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投入到这个上面来。对于各位的喜爱,我们是受宠若惊,也受之有愧,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
叶菱看了他一眼,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表情非常无奈,再张口说话时竟然变得有一种撕裂的感觉。
“得啦,你别说着说着给自己感动得够呛。”叶菱不想让谢霜辰继续撑了,把话接过来,说道,“就你会说是不是?”
谢霜辰点点头。
“今天是专场,不能总是你出风头吧?”叶菱说,“你给我站桌子里面来。”
谢霜辰小声问:“怎么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叶菱要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叶菱交换了位置。桌子一挡,他就不必费力地站那么直,还能双手撑着放松一下。
“我觉得今天这场演出其实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很特别的一场。”叶菱说,“我其实不太会说话,只能说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们的观众吧。我给大家准备了一首歌,一直练了很久,但是可能我真的没什么音乐天赋……”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后台招手,史湘澄拎了一把吉他上来递给了叶菱。
谢霜辰觉得自己肯定是烧糊涂了,叶菱还会弹吉他?
“我真的弹的特别烂啊。”叶菱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观众,也对着谢霜辰说,“之前就挺喜欢这首歌的,在今天这个场合之下……”他对着谢霜辰的这一眼,看得很深,“就觉得更合适了。给大家唱一首《stay gold》吧。”
琴弦一动,旋律轻缓而出。
叶菱跟风飞鸾苦学数月也只会弹一小段,可见上帝还是公平的,不会把所有技能树都给一个人同时点亮。
现场还有会唱的观众,就跟着他一起唱,隐隐有和声的感觉。
因为我很爱你,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
亲爱的,好好在一起吧。
就请这样天真无邪地微笑着,直到永远……
叶菱一边弹唱,一边对谢霜辰笑着,谢霜辰觉得自己的眼眶仿佛被火燎过一般,在叶菱的歌声消失的一瞬间,热泪就跟着掉下来了。
他知道,叶菱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他并不是像嘴上说的那样是给观众唱一首歌,他是在唱给自己。
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在这样一个对于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生节点上。一步一步,从无到有,从无人问津到拥有这么多观众,从撂地演出到开专场……
生病的人都脆弱,谢霜辰完全丧失了一直以来的自制,他无法自已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叶菱。
就是哭的有点惨。
“好了好了,别哭了。”叶菱拍着谢霜辰的后背,在他耳边说,“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意外……我特别担心你,但是你表现的真的很好。你值得最好的舞台和掌声,以后我们要一起到更远的地方去。”
“嗯……”谢霜辰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大哭。
“还有这么多观众呢,大家不是买票来看你哭的。”叶菱说,“笑一笑。”他稍微一偏头,在谢霜辰脸上亲了亲。这个角度观众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只会当做他在谢霜辰耳边说话。
谢霜辰点点头,用手背抹着眼泪,他嗓子完全塌了,叶菱替他跟观众解释:“你们小五爷啊,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眼窝浅。今儿开专场,激动的。”
有一路追随着谢霜辰的老粉丝,他们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多么的不容易,情之所至,也不由动容,在下面纷纷喊着安慰谢霜辰。
叶菱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便把后台的演员全都叫了上来,最后介绍一番,今夜的演出就到此结束。
没想到最后了,谢霜辰非要站到台前来,拿着麦克风,用只能发出气息的声音,很用力很用力地对观众说:“谢谢大家,也谢谢叶老师!我爱您,咱俩好好的过一辈子!”
台上人惊了,小五爷你烧糊涂了吧?
第六十六章
台下的观众尖叫了,沸腾了,掀房顶了。
台上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谁受的了?大家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叶菱轻飘飘地说:“知道了,咱俩也好好地给观众说一辈子。”
观众掌声更为热烈,台上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在史湘澄的带动下也开始鼓掌。仿佛刚刚谢霜辰一番激情表白是多么的天经地义,是多么的热爱艺术和舞台,是多么的热血。
还有观众想要过来拍照,众人一一应付了,观众散去,大家才开始离场。姚笙早就去了后台,打眼碰见了陈序,他俩不是特别熟,互相打个招呼了了两句,就坐下等台上的人下来。
“我刚刚都没瞧见您。”姚笙客气地说。
陈序说:“我没坐前头,让小五爷给我们换了个边边角角的票,我跟老杨还有杨嫂随便儿找个地儿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