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日子 第7章

作者:开花不结果 标签: 种田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刘彦靠到稻草堆上,顺着草垛缓缓矮下,坐在方才刘思柏窝着的那个位置上。他空出手来捧起儿子的脸,这张脸简直堪比花猫,鼻涕眼泪和脸颊上的血丝混成一团,狼狈不堪,刘彦不敢用手擦,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轻轻朝着伤处吹起,越吹越心疼。

  刘思鹏一路追着他叔叔出来,这会终于追上了,却给他看见刘思柏这一身伤加满脸眼泪的情景,一时没反应上,愣在原地,等刘彦又开始轻声询问刘思柏缘由,他才猛地回神,冲上前急吼吼地问:“是不是陈小威干的!是他对吧!这个王八蛋!”

  他也没等刘思柏回答,一跺脚一转身,炮弹一般往回冲,一副杀气腾腾找人算账的模样。

  刘彦在身后着急地直喊他,他也没听见,一下子已经跑出去老远。

  “这臭小子,都还没搞清楚,他这是打算干什么去!小柏,你快告诉爸爸,到底怎么了?真的是小威打了你?如果不是,可不能由着小鹏胡来。”

  刘思柏抽了抽鼻子,哑着声音恨恨道:“就是他!”一转眼,又万分委屈地对着他爸哽咽,“爸……他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他还和别人笑我……”

  他一变脸,刘彦也跟着变脸,皱着眉满脸心疼难耐,“别哭别哭,谁说你没人要,你是爸爸的宝贝啊,爸爸最重要的人就是你了,乖乖的别哭了,声音都哭哑了。”

  受了委屈的小孩还在控诉,“他说我没有妈妈,说等你娶了新老婆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他还朝我丢小石头……我追不上他,在那里摔了一跤……呜——爸爸,开水瓶被我摔坏了,哇呜呜——”

  刘彦一边哄,一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距草堆不远的碎石路上,确实有一个破了壳的开水瓶,还是全新的,就给坏了。

  “那是、那是老师奖给我的……三好学生,我、我……被我弄坏了……”

  他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没头没尾,刘彦听了半天,才大概给弄清了。

  说起来还是老早之前的事,刘思柏才读书没多久,有一天在家里玩,没看脚下,把墙边一个开水瓶踢坏了。那是小孩第一次干了坏事,害怕得不得了,又不敢隐瞒,刘彦晚上回来,还没开口问,这罪魁祸首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声震天地招了。尽管刘彦再三哄他,说不要紧,那开水瓶本来就该换了,小孩还是将这事记在心底了。后来到了期末领成绩单那天,小子欢天喜地跑回来,跟他爸爸说他们学校四年级以上的三好学生能奖励一个开水瓶呢。刘彦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好像就是从那会开始,这小子才执着于第一名,因为只有第一名才能是三好学生,才能领一个开水瓶回家。

  他想清了这始末,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酸甜苦辣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来。

  他母亲总说他在这孩子身上费了太多,都不为自己将来着想,村里也有人谈论,说他简直要把儿子泡在蜜罐里养大了。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孩子到底有多让人心疼,多让他心怀愧疚。

  因为他没能力,才不能让儿子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长大,才让他被别的孩子耻笑欺负。可即便是这样,这孩子还是比同龄人懂事得多,从不给他惹麻烦,考试总是第一名,不乱花钱,不调皮捣蛋,每次家长会老师表扬的第一个就是他,让身为家长的刘彦也跟着让人羡慕了一把。

  这样的好孩子,哪个父母不心疼、不想把他捧在手心里?

  刘彦恨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将儿子完全护在羽翼下,让他远离那些有意无意的中伤。

  等刘彦终于哄完儿子,背着他回家,这时候家里已经乱开了。

  刘思鹏正在挨打。

  也怪他太倔,什么话都不说,就跑别人家把人儿子给打了,人家父母找上门来,他爸和他妈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息事宁人。

  刘思鹏从始至终不开口,就跟木头一样呆立着,刘伟送人出门,一回头看见他,火气噌地就往上窜,他左右一搜寻,抄起墙边的细竹竿,狠狠地给兔崽子来了一顿笋煸炒肉。

  温丽琴哪能由着他教训儿子呀,她拉不动丈夫,直朝呆立任打的刘思鹏喊,“还愣着干什么!快给你爸道歉,说你错了!再也不敢了!”

  没想到这老实孩子闷葫芦一样憋了半天,这回终于开口了,却是哽着脖子来了句:“我没错!下次给我见到了我还打他!”

  直把他爸给气得。

  刘彦才进门,见他哥大手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落下,忙大声喊道:“哥!快住手!”

  他哥回头看了一眼,闷着声道:“老二你别阻止我,平时总不让我打,才让这臭小子养出一身破脾气来,这次我非要教训教训他,省的出门被别人说没个教养。”

  刘彦忙放下刘思柏,冲上来要夺刘伟手里的竹竿,却没抢到,也急了,“你要打他也得说清楚了,为的什么!”

  “为什么?你问这小子,他为什么?他没事跑别人家把人打了,你问问他为什么?”

  刘彦一愣,问:“他把陈家的小子打了?”

  “对!”刘伟气吼吼道:“这臭小子胆子可大,竟敢找上门去打,人家父母都来了!他还死活不认错,你说该不该打!”

  刘彦看他又有动手的意思,忙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竹竿仍得远远的,“先把话说清了,你别急着动手!你说小鹏不认错,你怎么知道错的就是他?怎么就不能是陈家小子做错了?”

  刘伟一哽,憋红了脸,半天才说:“陈家那小子错了?他做什么了?”他转脸对着刘思鹏吼:“臭小子你快给老子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彦说:“你别为难他,他也是因为小柏,才把人给打了。”

  “小柏?小柏又怎么了?”

  一家人子这才看见站在墙边的刘思柏,温丽琴离得近,刘思柏满脸狼狈她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就抽了口气,“天!这脸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刘伟也看见了,登时瞪大了眼,提了嗓子问:“这谁弄的?臭小子你说,是不是陈家那个坏小子欺负小伯了?”

  刘思鹏憋着声音喊:“就是他!他天天欺负小柏!”

  “这王八龟儿子!”刘伟卷起衣袖就要出门,“我去找他老子要个说法,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刘彦连忙又拦住他,说:“你别去,小孩子闹矛盾,咱们大人参和进去就没完没了了,都是一个村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能因为这事吵起来老死不相往来么?”

  “可是就任小柏被欺负了?!”刘伟指着依旧眼睛红红的刘思柏,不甘得要跳起来。

  “所以我才不让你打小鹏,他是为了给小柏报仇才去的,虽然他这样做也不对,但小孩子间的别扭,总得他们自己解决才行。”

  刘伟沉默半天,还是不太甘心,却也没办法,总不能他一个大人跑去把一个小孩子打一顿吧。他走到刘思鹏身边,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臭小子,下次使劲打,别客气,他爸妈再找上门来我给你挡着!”

  刘伟给他气笑了,“哥!有你这样的么。”

  “怎么不行?!我就是护短了,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刘彦直摇头,转脸对温丽琴道:“嫂子,还得麻烦你将蓝药水借我,这孩子死活不愿意去卫生所看看,只能给他上点药水了。”

  温丽琴连连点头,“光有药水不够,家里还有些纱布,也给小柏用上。”

  “行,谢谢嫂子。”

  刘伟插嘴道:“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小柏还伤在哪了?破皮的地方得先用热毛巾擦一擦才行,不然日子久了会发烂。”

  “嗯,我知道。”刘彦看向一旁沉默的刘思鹏,说:“小鹏,你过来。”

  黑小子慢腾腾挪过来,蔫蔫喊他:“叔。”

  刘彦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今天做的不错。”

  黑小子欣喜地抬头,兴奋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叔叔不骗你。小柏是你弟弟,他被人欺负了,你这当哥哥的肯定要护着他。可是你这做法叔叔不赞同,你想想看,这次是陈小威打不过你,你才能占到便宜,下一次要是来了个比你能打的,你打不过他,又该怎么办?岂不是你也要被人打了?所以一定要记得,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回来告诉大人,大人们总比你们有办法的,听到没?”

  “嗯,知道了,以后如果碰见打不过的人我就不跟他打,回来告诉叔叔。”黑小子拍着胸口保证。

  刘彦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领着刘思柏回家处理伤口。

  

  第11章 回家看看吧

  

  刘思柏脸上的伤不算严重,就是擦破一块皮又出了点血,这伤口要是在刘思鹏这个黑个儿身上,立马就能让人忽视了,可是他这小脸白白嫩嫩的,破开个口子,又糊了一脸眼泪鼻涕,看起来就渗人多了。

  一家子人紧张兮兮地围在一边,几双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刘彦的手,搞得原本就心疼不已的刘彦也跟着揪起心来,一边涂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疼不疼?难不难受?”

  连一向粗枝大叶的黑小子,也眯着眼直往他脸上吹起,连连要刘彦轻点儿再轻点儿。这小子,刚刚才被他爸狠狠削了一顿,身上的鞭痕横纵竖条估计堪比蜘蛛网,只是他皮糙肉厚,从小被揍惯了,他爹今天这点功力在他看来是小菜一碟,眼睛都不眨就过去了。

  可刘思柏哪能跟他比啊,从小到大,刘彦别说打他,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今天陡然受了这样的疼痛,又有一大家子人在他周围轻声细语地哄,他眨眨眼,眼眶又红了,只是这次泪眼在眼眶里打了几个滚,忍住没落下来。

  但他这副样子,含着泪咬着唇,在别人看来更加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可怜兮兮的。大人们哄了几句,各有各的活,没多久就散了。刘彦搬了张躺椅放在院子里让他躺着晒太阳,自己回屋热饭菜,今天这事闹到现在,父子两个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刘思鹏就在椅子边上站着,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确定大人们都走了,才凑到刘思柏耳边小声说:“小柏你放心,陈小威再也不敢欺负你了,他要是还敢来,我就揍扁他。”

  刘思柏老太爷一般躺在椅子上,斜着眼睛瞧他,“爸爸说了,不许你打人,你要说谎吗?”

  “呃……我没说谎!叔叔说了,打不过的才回来告诉他,陈小威我打得过啊,那就不用向叔叔汇报了。再说,你是我弟弟,你被人欺负了我肯定要给你报仇,打不过也得打!”黑小子拍着胸口,豪气云天。

  刘思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是你弟弟你就得照顾我,对吗?”

  “当然!”

  “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

  “……当然。”黑小子觉得有点不太妙,但为了兄弟义气,他还是比较痛快地点下了头。

  “那好,”刘思柏十分干脆,“你把那天拿回去的弹珠拿来给我,还有卡通纸牌也给我,我要。”

  “嘎?!”

  接下来几天刘彦时时刻刻守着儿子,就怕他又暗地里流眼泪,幸好刘思柏看起来一切都还不错,好吃好喝好睡,还抱着黑小子亲情奉献的弹珠一个人玩得起劲。

  就这么到了腊月二十九晚上,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小孩子们穿上新衣新鞋,在家里吃了团圆饭,又从长辈那里领了压岁钱,一个个就迫不及待出门找同伴显摆去了。就连刘思柏这样不爱出门的,也在刘彦的劝说下被刘思鹏拉出去满村子跑。

  大年初一去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新的一年和和美美风调雨顺。许春英还要拉着刘彦求上一签,刘彦登时头大,幸好他有经验跑得快,不然肯定又是一通折腾。他一直就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一个人养着儿子过得好好的,他母亲干什么非得让他再找一个,虽说是他怕太苦太累,可多一个人难道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又找了个他前妻那样的呢?如果找来的对小柏不好呢?刘彦也不想想太多,如果他是只身一人,大概早就随了他母亲的意了,但是多了个儿子,他不得不事事为儿子多做着想。

  上午从庙里回来,刘彦伸伸脖子甩甩手,搬出休息了十多天的砧板木锤子,准备开工了。他一年到头就休息这么几天,新年伊始,新的活计也就开始了。

  对于凌云端来说,中国人喜喜庆庆闹新年那几天,别人家有多欢乐,他的心情就有多阴郁。

  往年还好,一个人就一个人,至多冷清一些,心中不平一些。今年从入腊月开始,他母亲就天天电话来催,让他无论如何要回家过年,一个人在外不成样子。凌云端听得只想笑,他都已经在外过了三十三个年了,家人从没想过让他回家,如今就是再来三十个、四十个又有何区别?难道他从前三十年能过如今就过不了了?

  但不管他心里如何反感,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期待,只是悄悄地想,就去看一看,看一眼就好,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家庭,他回去看一眼就好。

  特意提前一天让全公司放假,他收拾几件衣物,开车前往邻省。

  他出生那会,他家里人还住在距远南县不远的邻市,后来他父亲工作几次调动,越调越远,最后就调到隔壁省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搬回来的意思,显然已经在那定居。不过由于地理原因,从那到远南县倒比凌云端从省城出发要近一些,他在心里盘算,或许还能由那出发再回一趟平江镇,至于回去要做什么,他还没想好,总归不是要再给他外婆上一趟香吧?

  他当天傍晚到达父母家,那是一座政府家属大院,门口警卫站岗,他母亲得到消息,领着全家人出来迎他。

  走在最前边的是他父亲凌震,精神饱满身板硬挺,一点看不出已经六十几岁了;他左手边就是荣顺敏,凌云端没记错的话她今年也六十了,但保养得相当不错,贵妇人的架子十足;紧随着的几个男女大概是他大哥大姐和嫂子姐夫,若说凌震和荣顺敏看他的眼神还有些内疚有点欣喜,这几个人就是全然的陌生了。

  一张张冷漠的面孔,防备的眼神,这就是他的家人。

  凌云端下车前对着观后镜里的自己轻轻一笑,有点自嘲,或许还有点落寞。

  他下车,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爸,妈。”

  凌震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荣顺敏上前拉住他的手,左左右右仔细地看,眼里有些潮红,但也仅止于此,她一向端庄优雅,就算是当初刚见到几十年未见的儿子,也是大大方方举止得体,何况今天还有那么多后辈在场,她更加不能失礼。

  她领着凌云端,一一给他介绍这些亲人。

  “这是你大哥,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粘他了,谁抱都不行,你大哥一逗你你就笑呵呵的,伸着手直要他抱,他那会也是个小孩子,哪抱得动你哟,兄弟两滚成一团,你哇哇大哭,把他都给吓坏了,也跟着哭,那时候别人就说你们兄弟长大了感情肯定好,这不,连哭都要一块。”她说着说着就掩嘴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笑。

  凌云端轻轻笑道:“我都不记得了。”

  “那是肯定的,几个月大的小娃娃要是记得才奇怪呢。”插话的是他姐姐凌晓艺,她跟他母亲十分像,光光往那一站,就已显得端庄又大气。

  凌云端朝着她点点头,道:“姐姐。”

  她也便微微笑着回礼。

  这就像是一场礼仪交际会,与会人员个个都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却独独少了该有的热络。

  等介绍到几个孩子,气氛才活跃了些,凌晓艺趁此时候说:“妈妈都糊涂了,这会该先把云端迎回家去才是,怎么在这里就介绍开了,等会别人家看见了,还以为咱家打算大过年的要在院子里吃团圆饭呢!”

  “对对,看我,都给忘了。来来来,大家别杵着,都回去了。”

  于是这一大家子呼呼啦啦出来,又呼呼啦啦回去。

  凌云端还被荣顺敏拉着,走在前边,他稍稍一侧头,就能看见他哥哥凌云霄,或许小时候他确实是十分粘着这个哥哥的,但这会,他只是轻轻对他点了点头,对方也这样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