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第2章

作者:年小初 标签: 虐恋情深 鲜网 近代现代

  “……你们都给老子滚!!!”

  ──他们现在讨论的,是庄景玉除了像机器狂一样学习,和像修道士一样生活之外,第三个,也是最最令人抓狂的地方。

  庄景玉不是哑巴,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几乎不会主动开口讲话。

  就算是被人问到什麽,他的回答也始终惜字如金。好像只要多说一个字,喉咙就会疼似的。

  这当然算不上什麽大毛病,只是未免有些……影响团结。试想一个本可以四人共和谐的温馨寝室,却因为一个庄景玉而被弄得要闹不敢闹,要静不愿静──谁都不开心。

  唐汉性子躁,有次被逼急了曾当著庄景玉的面大声爆了句粗口:“我操!这是大学!你他妈在玩儿cosplay吗?还真当自己是动画片儿里冷漠清高的男主角啊?“

  那时候刚开学不过两个星期,庄景玉的好还没有机会体现出来,他们三人对这个阴气沈沈的室友怨气渐深,微词颇多,因此当唐汉踢凳子骂人的时候,魏嘉和周云飞都不说话,只是极有默契地旁观著。

  庄景玉先是呆住了,随即脸色渐渐涨得通红。他神情尴尬,喉结一上一下地吞咽著,唇齿间偶有碎音泄出,像是马上就能突破障碍,说出话来。

  “……对、对不起。”

  然而很遗憾,除了这句细若蚊蝇的小声低语之外,庄景玉仍然固执地坚守著那一份专属於庄他的沈默,不愿开口。

  这种感觉就像是狠狠一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让三个人都郁闷无比。

  後来周云飞对庄景玉的说话模式做了一个经典评述:“庄景玉就像是青蛙癞蛤蟆,你不动他也不动,并且你千万别试图和他比拼,因为他绝对比你有耐性;你只有在背後戳他抽他刺激他一下,他才会勉强往前跳一步,叫一声呱。”

  没有人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只能猜测,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东西,所采取的保护方法多种多样,只不过他的尤为特别而已。

  他选择无声,用沈默,为自己筑起一座池城。

  魏嘉他们三人对於庄景玉这份安静寡言的印象,起始於刚开学全部寝室成员来齐之後,人人都逃不掉的一段自我介绍。

  那时他是最後一个开口的。比起魏嘉自告奋勇要当D市导游的热情好客,和唐汉吹得天花乱坠的多年游戏心得,以及周云飞无比猥琐的交友论坛共享来说,庄景玉那一份本应该属於压轴大戏的自我介绍,就简直寒酸得令人发指了。

  他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九个字。

  “我叫庄景玉,来自S市。”

  三个人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全都面面相觑。

  当时只以为他是内向。毕竟庄景玉长得就是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模样,眉目间既老实又稚嫩,看起来特别单纯。哪知道後来的他根本就是变本加厉,尤其在国庆假期回了一趟家之後,最开始勉强还算有点儿的青春朝气竟然全都不见,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生了大病了一场似的,日渐单薄,愈显苍白。

  作为上次爆粗口的弥补,唐汉也问过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麽事儿,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是一个空洞茫然的表情,和一阵若有若无的摇头。

  摆明了是不愿意说。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下,饶是他们三个,却也毫无办法,束手无策了。

  只是大家毕竟是室友,而庄景玉的为人又实在是太好,要他们三个眼睁睁地瞧著这人以肉眼看得见的神速日夜消瘦下去,心里虽然说不上万分焦急,但也决不会舒服就是了。

  魏嘉抬手看了看表,站起身拖凳子:“咱散了吧,他应该要回来了。”

  图书馆是九点半闭馆。果然,在将近十点的时候,寝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庄景玉回来了。

  第二章

  庄景玉走进寝室的时候,那三人早已回归原位,各干各的了。砍怪的仍然在砍怪,交友的仍然在交友,只有魏嘉,因为关了电脑无所事事,所以端著水杯去了阳台的洗漱池。

  尽管他们都知道庄景玉不会回应他们,但习惯使然,唐汉和周云飞还是分别给他打了声招呼。

  “嗨。”

  “回来啦。”

  庄景玉点点头,露出一个不甚明显,但仍然充满感激的细微笑容。

  他其实真的,真的,是一个温暖,并且也理应得到温暖的孩子。却是因为什麽,将他逼得宁愿与孤单常伴。

  周云飞没带耳机,很快听到从大门处传来的,滴滴答答的流水声。他扭头一看,立刻皱起眉:“外面下雨了?你一路淋回来的?”

  庄景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魏嘉慢悠悠地从洗漱池边晃了回来,大叫道:“哇,外面好大的雨啊,真是冻死我了……诶?庄景玉你回来啦?”

  庄景玉这时正拿著干毛巾擦头发,听见魏嘉的问话,只是闭上眼睛含糊地唔了声全当回答。

  周云飞坐在一旁凉凉开口:“是啊,还顺便一路洗了个澡呢。“

  庄景玉一听脸颊登时涨得通红,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好像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擦下去似的。那副模样,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仓皇与可爱。

  魏嘉看他半晌,挠挠头,略显无奈:“喂……上回不就和你说过了麽,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打个电话回来给我们知会一声儿,我们肯定会给你送伞去的啊!”他说到後来语气也有些气急败坏,“难道在你心中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不顾室友死活的烂人吗!”

  庄景玉安静地听完,僵硬地抿抿唇,却仍旧沈默无声地擦著。

  周云飞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抖了一下,声音渐冷:“算了吧,兴许人家自以为是金刚铁打的身子,再怎麽淋雨也不会生病呢。”

  庄景玉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睛也垂得越来越低。他知道周云飞这是在讽刺他上一次,同样是个下大雨的天,然而他却宁愿一个人淋回来也不肯打电话叫他们送伞,後来因此大病一场的事情。但是庄景玉并不打算解释,其实那一次,他是故意的。

  因为那一天,他发现自己丢失了生命里,那个最最重要的人。或许淋一淋雨,会让他清醒──大概他天生,就不是个能留住东西的窝囊人。

  “……妈的,庄景玉你别太得瑟了!”不知何时唐汉已经关掉页面摘下耳机,!一脚踹在柜子上,声音沈得发闷。

  “你别他妈以为是我们在求著想要关心你!搞清楚我们不是在讨好你!”

  “喂……”魏嘉和周云飞都对唐汉这个暴躁别扭的性子很是无语,不是讨好是真的,但是不想关心……

  唐汉,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别扭一枚──两人心道。

  然而庄景玉并不知道。

  寝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从他的头发,衣服,还有鞋裤上,慢慢聚结流下的水滴声。庄景玉的脸已经红透了,像是被煮熟的龙虾,马上就要滴出血来。

  忽然他们三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做声,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庄景玉,在努力准备开口了。

  果然,又过了很久很久,房间里才终於响起一个吞吐结巴,并且微弱难闻的声音:“对……对不……起……”

  ……哎。

  魏嘉唐汉周云飞三人相视片刻,面面相觑,皆感无语。这个庄景玉,即便如此也只不过说了一句对不起。看来要他多说点儿话,当真是要比登天还难……上千百倍!

  “我靠,庄景玉你就不能……”

  眼看唐汉又要发飙,周云飞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生什麽气啊,”说完转头看向低眉垂眼,指节发白青筋突出,正使劲儿绞动著手中毛巾的庄景玉,深深叹口气,说:“你先去洗澡吧,这麽冷的天有淋了雨,小心感冒了。”

  庄景玉半天没有动,直到魏嘉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这才弱弱嚅了句:“谢……谢谢。”声音又细又小,脸色由红转白,湿漉漉的黑发顺从地贴在瓷玉般苍白的额头上,因为好长时间没有剪,所以有几缕发尖落入眼睛,和漆黑的瞳眸纠缠在一起,闪烁出同样湿润柔软的水光。

  一瞬间谁都不愿再苛责他什麽,因为实在忍不下心。

  唐汉用鼻孔恨恨哼了两声,烦躁地摆摆手,粗声粗气地说“算了算了,大周末的老子懒得和你吵,赶快洗你的澡去,”收声几秒瞧见庄景玉还傻乎乎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胸口里的怒火又嗖嗖嗖窜高了好几丈,怒道,“我说你怎麽还不去啊!非要当青蛙癞蛤蟆,让我戳你一下才肯动啊!我警告你,你这次要是又病了,那最好给我趁早搬出去,免得传染给我们这些无辜群众!”

  一通怒火发泄完,魏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云飞叹气,庄景玉茫然。

  等到庄景玉进了浴室,魏嘉一把勾过唐汉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地笑:“嘿嘿,说你别扭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是别扭!关心人家就直说嘛,拐弯儿抹角的,很值得玩味让人多想哦!嘿嘿老实交代,你不是真想和那傻小子搅基吧?“

  唐汉窘得一口气儿差点儿没上来,大大白了魏嘉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当老子正在追的女人是空气啊!”

  诶?啊……对了对了,差点儿忘了。魏嘉拍拍脑袋,猛然想起确实是有这麽一桩事儿。

  那女生名叫韩莹月,和他们一级,在经济学院学国贸。唐汉和她是通过玩儿网游认识的,後来兴致来了也偶尔各自拉人,在网上一起玩玩儿麻将,三国杀,或者梭哈,德州扑克什麽的。总而言之是古今中外无所不包。用唐汉自己的话来说是:“爽!好久没遇到过这麽带劲儿的女人了!”当时周云飞很好奇地问了句:“听你的意思……难道你以前还遇到过更带劲儿的?”对此唐汉的回答是,在他读幼儿园的时候,一女娃娃想吃肉想疯了,非张牙舞爪地和他抢丸子吃。无独有偶,後来唐汉和韩莹月见了面,聊了天,熟起来……小说情节就在这时候奇迹般地发生了──这个名字听起来文静典雅,模样看起来娇柔脆弱的小淑女韩莹月,竟然赫然便是令唐汉至今念念不敢忘的抢肉女!

  这果真是……艺术永远来源於生活,而生活实在远高於艺术。

  於是,有了这等奇遇在手,就算韩莹月和唐汉再怎麽否认,各自的哥们儿和姐们儿也都默认他们是一对儿了──不然真是浪费天意!

  唐汉想了想忽然说:“对了,韩莹月明儿要去图书馆,要不……干脆咱哥几个也一起去吧。”说著便伸出两根手指,从铺满灰尘的书架里拈出一本几近崭新的砖头书,神情异常痛苦,“靠……开学这麽久,这本书老子连半页都没有看完过。”

  这一次魏嘉和周云飞同时很难得地没有吐槽,两人二话没说,也都各自拿出自己的书摆在一起摊开。三本血淋淋的空白汇成一片,那震撼感还真是不是盖的。……啥也别说了,自习才是王道。

  於是等到庄景玉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一抬头便看见三位室友头缠白布上书奋斗,一脸坚决满腔热血,一副即将出征打鬼子的壮烈之态。

  “明天早上叫我们起床。”

  “……”嗯?

  “我们也要去图书馆!”

  “……”呃,那至於这麽苦大仇深麽……

  不过室友们好歹知道上进了,庄景玉还是很开心的。他本来早就想要劝劝他们,只是自从那个人消失,说话对於他,好像已经是一种奢侈。

  他变了,被迫地。黎唯哲给予他的污蔑和耻辱,让他看清世界;而楚回留给他的骗局和真相,则令他看透人心。

  他忘不了从楚回的手机里,传来重复无数遍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那个温柔甜美的女音;忘不了程诺微微讶异的一句“诶?楚回没告诉你吗?他老早就退房了呀”;更忘不了,当他看见自己账户里多出来的,那一笔即便轮到下下选辈子他也绝对花不完的巨款时,瞬间将他吞没灭顶的绝望心情。

  他根本不需要那麽多的钱,他甚至也不强求楚回留在自己身边。事实上对於感情,他最最膨胀的野心,也只不过是希望那个人,可以一直站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

  只要眼睛里有他的影子,就好像全身都是力量。

  然而就这麽一点野心,但那毕竟还是野心;就这麽一点奢望,但那毕竟还是奢望。楚回是谁也留不住的,可是他选择将影子,永远刻在另一个人的眼底。

  那不是他。

  庄景玉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日夜折磨,终於再也说不出话。

  这世界谎言太多,而他只有一颗真心。

  无论周末还是平时,庄景玉的闹锺始终都定在早上六点。这个时间起床对他来说非常容易,毕竟在高中以前,在他还没有去到S市而只是住在小县城里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要四五点爬起来烧菜做饭。日积月累,他习惯了。

  他总是很容易就习惯;习惯一些事,也习惯一些人。

  然後就很难改掉。

  庄景玉连叫了那三人好几声,但他们一向懒散惯了,再加上现在天气又冷,尽管昨晚把话说得慷慨激昂信誓旦旦,然而临到最後关头,所有人唯一的反应也只不过是翻身蒙了蒙被子,嘴里口齿不清地嘟囔著:“再……再让我睡一会儿,两分锺,马上就起……”

  …………

  汗。庄景玉虽然老实,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两分锺什麽的……那只是虚数,当不了真的。

  果然,最後等他洗漱收拾完毕,却见那三人仍然沈沦在无限循环的两分锺里时,他摇著头叹了口气,找出纸笔来给他们留了言,说是会给他们在图书馆三楼,靠近M那一架书的旁边占位子。

  吃完早饭,庄景玉按照平日计划,先跑去图书馆後面的小草坪上读了英语。直到开馆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分锺,他才刚刚绕到正门口。不过现在期中刚过,来自习的人简直不够看,倒也无需著急。

  庄景玉刷了卡,低著头默默冥想今天要完成的任务,慢悠悠晃进了馆里。

  事实证明,任何事情你只要做进去了,就不会嫌时间过得太慢。十一点的时候,庄景玉正画图画得专心,突然手机一震,差点儿把他吓得连画笔都掉了。

  竟然有三条短信。

  【我们马上就来。】──嗯,这一条很正经,是周云飞发来的。

  【我们起来了……咳咳,你小子别在心里偷笑我们!忘、忘记我们昨晚说过的话!】──嗯,这一条很别扭,是唐汉发来的。

  【囧……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呜呜呜……啊对了!你要不要吃午饭?听说食堂最新出的小蛋糕不错,我给你带点儿来吧!不要拒绝我哦。】──嗯,这一条很卖萌,毫无疑问……是魏嘉发来的。

  庄景玉想了想,放下笔,开始很努力地回短信。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又显得特别可爱。

  他做每一件事情,总是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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