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小初
况且他还感动。他对电子产品一向不大熟悉,一直以来,电脑之於他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画图;而手机之於他也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打电话。後来是唐汉实在看不过他老跑图书馆去借书,但却又经常借不到书的惨状,这才给他下了个熊猫看书安装在手机里,告诉他可以从网上下载电子书来看的方法。
甚至就连发短信,也都是上了大学以後,周云飞教会他的……
庄景玉记得,当他手足无措地捧著自己手机,满脸通红地问出“短信?那、那要怎麽发?”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的眼神瞬间直嗖嗖射在自己身上,惊悚得简直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在看怪物。
可是现在,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回短信的速度会有多慢,但他们却仍然考虑到了自己不大说话的怪毛病,耐心选择了体谅和等待。
於是每一条,庄景玉都回得倍觉愧疚,感激满怀。
魏嘉所谓的,“不容拒绝的小蛋糕”,到底还是被拒绝了。不过不是被庄景玉,而是被唐汉。他说今天毕竟是周末,咱们叫上韩莹月,干脆一起下馆子吃个午饭吧。
周云飞和魏嘉都取笑说这是带媳妇儿见家长了。
唐汉立刻炸毛:“家长个屁!你们俩这是搅基搅上瘾儿了是吧!?我警告你们啊,你们俩要是再不分场合地搅基,信不信老子去告你们败坏校容影响风气!”
然後周云飞幽幽地说:“去吧,反正这校容也已经够丑了。”
再然後魏嘉凉凉地说:“去吧,难道这风气还不够烂的吗。“
唐汉:“……”
几个人约好十一点半在图书馆对面的小广场集合。韩莹月先几分锺跑出来,周云飞和魏嘉见状,虽然都在心里开玩笑说,这麽等不及想见你家老公啊……但鉴於这毕竟是三人第一次见面,而对方又是个女孩子,所以这种略显轻薄的话,在没有彻底熟悉起来之前,还是不大好说出口。
“嗨,你们好啊。”
韩莹月的声音,他们曾经从她和唐汉的语音对话里听到过,和现实没什麽差别,的确是清脆可爱的女孩子腔调。不过她的模样……倒著实令两人大吃了一惊。
在他们的想象当中,像韩莹月这样强悍无敌的女生(无论是在智商还是在性格,无论是在游戏还是在……咳咳,抢肉上),仅从外表来看,就应该是气场全开气势摄人的那一种,比如海拔高挑,身材火爆,五官性感……这一类,一看就让人惊心动魄,忍不住脚软的冷酷女杀手形象。
哪知道……
“喂,你们这是什麽表情?觉得我的长相辜负了你们的期望吗?”韩莹月果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孩子,她站在魏嘉周云飞面前,瞅瞅他们的脸,发现他们面有豫色,便主动开口问道,“你们之前……到底是把我想成了恐龙丑八怪,还是把我想成了超级大美女啊。落差很大?”
魏嘉和周云飞同时摸摸鼻子,心中默念:是想成了超级大美女啊……
倒不是说韩莹月和“超级大美女”相差甚大。事实上韩莹月完全当得起美女二字,但是她并非“超级大美女”,而只是一位,漂亮可爱的,“娇俏小美人儿”。
这个“大”与“小”,同相貌没什麽关系,主要是因为五官和海拔。没办法,她整个人看起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只有一个字:小。
脸是瓜子型,可是只有巴掌般大。俏挺的鼻梁上黑框眼镜一戴,就已经占据了整整大半张。眼睛细细弯弯,鼻子小巧秀气,就连嘴巴也是典型的樱桃小嘴。再加上皮肤颇白,又留了个浅亚麻色的梨花头……总而言之,他们自作多情地把韩莹月想象成了冷酷御姐,然而事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人家分明就是可爱萝莉啊!
再说海拔。唐汉他们寝室的身高算是很接近的,唐汉最高186,周云飞184,庄景玉虽然瘦,但个子倒很高,有183左右,魏嘉稍微矮一点,但也在181上下。而韩莹月,则只堪堪和唐汉的胸口齐平,活生生矮了她家男人三十多厘米……
魏嘉和周云飞打量了他二人几眼,心中所想都很不厚道。魏嘉的心理稍微那麽健康一点点,想的只不过是:以後接吻要怎麽办呢?然而周云飞想的就有些限制级了:唐汉这麽一大老爷们儿,以後干那事儿,会不会把人家小姑娘给活活压死……
韩莹月见周云飞和魏嘉一直用著某种……好像有些猥琐,但又像是幸灾乐祸的眼光紧盯著自己久久不说话,这下饶是她怎麽再冰雪聪明,却也决计猜不出他们此刻心中所想了。
毕竟是女孩子,在再被这两双目光给紧盯著瞅了半分锺以後,韩莹月终於觉得有些窘了……
“喂喂,”她伸手拉拉唐汉的衣袖,神情略有不满,“你这两个室友平时都是怎麽和你形容我的?你看他们现在,好像都给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哦天哪!我的真人和他们的想象,出入到底是有多大啊?他们究竟是把我想的有多漂亮?现在满脸失望的样子,也未免太失礼了吧!”
唐汉翻了个白眼儿。其实他很明白这自己两个兄弟的心情。周云飞和魏嘉有时候会借他的电脑玩玩儿游戏。这俩人一个是被保送来的Z大,一个貌似是考进了D市前十都是聪明人,一局厮杀下来几乎都是他们赢──唯几输给过的对象,韩莹月占一个。
魏嘉输了他最心爱的麻将,周云飞输了他最骄傲的象棋。
所以啊,你让他们这两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纯爷们儿,怎麽接受击败自己的对象,是个女孩子也就罢了,可怎麽还能是这麽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娇弱小姑娘……!!!
第三章
虽然开头闹了点小尴尬,但幸好他们都不是计较的人,话说明白以後大家轰然一笑,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热络熟悉了起来。
韩莹月踮起脚尖往图书馆方向张望,无论模样还是声音都娇俏可人得不行:“还差一个。就是那个不大说话的……庄景……玉?是吧?”
魏嘉点头看看表,十一点二十七。
“嗯。那家夥是个学习狂,我估计他现在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来。”
“啊?学习狂啊,难怪没在网上碰到过,”韩莹月皱皱眉,“哎,不好玩儿的人,我可不大能喜欢得起来啊。”
唐汉有点儿不满又有点儿别扭地说:“乱讲什麽话呢,你又用不著喜欢他。”
韩莹月脸红了半秒锺。
魏嘉在一旁瞧得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心想恋爱果然是有魔力。唐汉一直都是大别扭,这就不说了;然而韩莹月在网上可是那麽一个英姿飒爽,英气逼人的女杀手形象啊,居然……
咳咳,一切尽在不言中,看来以後的喜酒是跑不掉了。
魏嘉清清嗓子,忍不住为庄景玉辩解了一番:“哎,话也不能这麽说啦。他还不至於是那种彻底没救的书呆子的,人很好很好的啦。”
周云飞瞥他一眼,笑笑,补充了句:“对啊,至少是很贤惠的。”
…………
同住一寝的另外某两男顿时无语,而余下的韩莹月,则是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十一点二十九分的时候,庄景玉出现在了图书馆门前。唐汉指给韩莹月看了下,韩莹月咋咋舌说:“哇,居然还真能计算得那麽紧凑准时啊。唔……看来他是不会迟到的咯。”
魏嘉听出在韩莹月的言辞当中,多少透露出了一点对庄景玉的好感,不禁笑著点点头,神情间尽是得意:“我就说嘛,他人很好的。”
魏嘉是他们三人中最心软,也是因此最有人缘儿的一个。他对庄景玉一向比较偏袒维。。
周云飞转头看了魏嘉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谁都没想到变故竟是来得如此突然。就在庄景玉刚刚下完楼梯准备走向他们的时候,一辆贵气逼人的劳斯莱斯幻影加长版,忽然从一向不准进车的东校门直驱而入,停在了他的面前。
平凡无奇的大学生,从天而降的豪华车──这两个,基本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狗血元素组合在一起,於旁人看来,那简直就是梦幻般的偶像剧场景。
在他们四人当中,韩莹月倒是首先从呆愣回归正常的。毕竟她不了解庄景玉,现在看到这番光景,也只以为自己刚才是有眼无珠,硬生生把一个外表朴素的豪门大少爷,误会成了无聊无趣的寒门小人物。
“诶,”她推推唐汉的肩膀,嘟囔说,“原来他是这麽有身份的人啊,你也太过分了吧,这都不跟我说的。难道怕我看上他,甩了你啊?”说到後来她忍不住调笑起唐汉来。
魏嘉这时候已经显然不淡定了。他视力极好,远远就能看到庄景玉脸上的神情:此时此刻,如果说那张脸上有一百分的难过,一千分的痛苦,那麽就还有一万分的激动,以及那麽那麽多,数也数不清的快乐。像是曾经遗失的至爱珍宝,兜兜转转,终於失而复得。
他看到庄景玉就快要哭了。
这时有人拉开车门,大概是做出了一个邀请上车的姿势。而庄景玉就在那一瞬间,似乎完全忘记掉了他们的午饭之约,连看也没看这边一眼,直接弯腰坐上了车。
魏嘉顿时感到胸口有火星嗖嗖嗖直往上冒。烧到喉头,却又是凉气逼人,寒意刺骨。
“喂!难道我们都不要过去问问的吗?”魏嘉作势就要跑过去,却被周云飞一把提住了後领,他眼红地转过头大叫,“干什麽!室友有麻烦了啊!你想见死不救啊!”
周云飞皱眉;“你看清楚,没有人下车来对庄景玉动手动脚。他们说了大半天话,最後是庄景玉自愿跟他们走的。”
魏嘉怔了怔,好久都蹦不出半个字儿来。他低头狠狠踢了踢石子儿,也不管身边有女生在,直接恨恨骂了句“操”。
唐汉也在一旁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天……我们是不是悲剧了?相处这麽久还真不知道,原来那家夥……竟然真的是个豪门小少爷?”
韩莹月站在边上真是囧了又囧还想再囧。她无语问苍天,鄙视了一下这三个男人:“搞了半天,原来你们也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哦。”
几个人皆是默然。
车子开走了很久,现场气氛才逐渐恢复正常。然後……又无限趋於不正常。
男生们大部分都呆了,女生们则基本上都疯了。
“我的天哪!刚刚上车那个人是谁啊!有女朋友没有,我们还能傍得上不?”
“姓名学院年级学号……求!急求!跪求!山崩地裂求!”
“喂喂喂……你们要不要表现得那麽拜金没节操……其实长得不怎麽样啊。”
“这叫做人不可貌相好不好!而且百分之九十的帅哥还不都是打扮出来的麽!”
“就是就是,真正有品位有品德的富人是绝不屑在外表上卖弄风骚的!”
“哦……别说了,你们注意到他上车时的样子了吗?闪光的眼睛,紧抿的唇角……哇哦!好萌的男人啊!我、我……我快不行了!”
“……”
“……”
“……”
人潮叽叽喳喳,吵到不行。周云飞一把拽过眼看就要冲上去和那群疯女人据理力争的魏嘉,沈著声音说:“给庄景玉发个短信。现在,咱们吃饭去。”
这顿午饭大家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可是……真奇怪,庄景玉明明,也不是多麽重要的人。
庄景玉独自一人坐在宽敞豪华的车厢里。身下是软软的坐垫,四周是暖暖的微风,面前的长桌上,还摆有一杯热乎乎的纯果汁,和几碟精致可爱,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的小点心。这样的环境和空间,本该让人觉得舒服得不得了……
可是,他却偏偏无措得,简直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怎样摆才好。
庄景玉抿住双唇,正襟危坐,双手紧握成拳落放在微微颤抖的膝盖上,好像一群刚刚入学,兴奋而忐忑的小孩子那样,将轻轻摇晃的背脊,硬生生僵成了一种,幼稚的笔挺。
无论身形还是神情,他看起来都非常紧张,紧张到……甚至於惊惶。整个人仿佛一座劣质的雕塑,外表虽然还勉强能看,可是内部却早已经崩烂坏掉,摇摇欲坠,地动山摇。
他不说话,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也都十分规矩地一言不发,好像在遵从什麽命令似的。因此,除了车外一路狂飙,奔腾而退的喧哗声之外,整个车厢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噪音。一纳一吐间,都让庄景玉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其实他已经忍得很是辛苦,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打破沈默。比如他很想开口问问,你们的上司是谁?是谁想要见我?为什麽要找我?还有……还有……
还有那个最最想问的问题──在那些人中,有没有一个,名叫楚回的人呢。
心里一浮现出这两个字,庄景玉浑身一颤,不自觉地,便将背脊挺得更加僵直。
这个名字已经在他的梦里心里,在那些不为人知,但却日夜纠缠他的呼喊叫号里,出现过成千上万次。每一次,都是仓皇欲绝,力竭声嘶。然而,无论已经重复过多少遍,当每一遍再响起的时候,却仍然让他感到一阵,刺骨刀割般的疼。
庄景玉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结束了。就从楚回,从他的世界消失之始。失去了那个人,时光於他,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时时刻刻,都是折磨。
难怪人们都说,流年如刺。
他虽然仍旧活著,在Z大里,甚至是在社会上,都要比绝大多数人都活得认真,活得努力,活得充实,也活得拼命……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利用那种忙碌到昏天暗地的学习和生活,来让自己忘掉,心底偶尔闪过的,那一份忍不住想要当逃兵的绝望心情。
楚回之於他是什麽,他很清楚;所以他更清楚,楚回一定不会喜欢,软弱的家夥。
庄景玉幼年丧亲,少年入狱,生活早把他逼得坚强;可如今因为楚回,他发觉他的坚强,还远远,远远地不够。
是不是对每个人来说,这个世界上,都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他的离开让你忍不住软弱,然而你却还想要拼命变得坚强,只因为,他曾经存在过。
即便已经不在身边,也依然不想成为……他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庄景玉神志恍惚地想著这些不著边际的东西,楚回的音容笑貌也和过往梦境一样,缓缓回荡於眼前耳边,如同电影重现。昔日的世界在记忆里一点一点建起铸成,随後,又轰然一声崩塌破裂。剩下庄景玉独自一人,茫然站在飘满尘埃的瓦砾碎屑里,头顶是厚重的阴云,脚底是冰冷的水泥,遥远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怎麽都,连不到一起。
有楚回的过去,和没有楚回的将来,怎麽都,连不到一起。
视线有逐渐模糊的趋势。庄景玉搭在膝盖上的拳头,越攥越紧。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忍不下去了。煎熬太久,如今哪怕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之於他,也是救赎的霞光。
车子开得笔直平稳,一路上,好像都没拐过几个弯。大概十多分锺过去,窗外的喧哗闹腾并未减弱,相反,还似乎越来越大了。後来车速渐减,庄景玉才终於回过了一点神。手掌的力道缓缓撤下,眼眶刺痛而湿润,他忍不住轻轻一眨,扭头瞥向窗外风景。
其实哪里谈得上什麽风景。庄景玉只向外扫了一眼便不禁愣住。因为眼前这片高楼栉比,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分明就是……D 市的市中心。
而如今车子正缓缓驶入的地方,则恰恰是这片黄金区的黄金地段:恒远大厦。
幽黑安静的地下停车场里,车子安稳地停好。副驾驶座的男人先走下去,趁著庄景玉还在发呆的空当,卡擦一声拉开车门,尽管万分恭敬地弯腰垂首,然而脸上却是一片面无表情,就连语气,也是冷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