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小初
“你看你这麽笨,这麽不小心,这麽容易就受伤……”黎唯哲一边毫不留情地数落著庄景玉点点滴滴的坏毛病,一边迅速将围裙高举过顶挂在了庄景玉的脖子上,随即麻利地在对方後腰间,打了个繁复漂亮,且意味深长的,双蝶结。
然後便好像画面被按住了暂停键。黎唯哲的动作僵硬在庄景玉的腰椎脊线处,安静地停顿了几十秒。忽然间他的两只手臂整个儿地伸向前,紧紧环住了庄景玉的全部腰身;手掌也看似不经意地,搭在了对方胸腔之下的肋骨两旁。而在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吟浅叹之後,黎唯哲眼眸一垂,低低闷笑了句:“你说,你这样,以後要是没了我,可要怎麽办才好呢?”
庄景玉:“……”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瞬间冒出了头来,一粒又一粒,一颗再一颗,一层,覆一层。正如同古诗里所写的那样,竟然还真的是,“春”风,吹又生。而在这一大片疙瘩当中,又尤其以腰间,背部,以及耳後,这三个离黎唯哲最是接近,因此也最是理所当然会被他的体温与气息倾满覆盖的地方,体现得,最为严重。
虽然,这些骨肉器官都仍旧长在自己的身上,但是庄景玉却觉得它们,仿佛已不再属於这一具身体了。
这种感觉已经足够奇怪。而比这还要更加神奇的一件事情是,庄景玉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对黎唯哲这一次,明明比起之前两句还要更加不靠谱的玩笑揶揄,他居然,吐槽不出来了。
【拜托……黎唯哲你怎麽这麽自恋啊?没了你我当然还是该怎麽活就怎麽活,和现在一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哭,那就拼命地忍住不哭,该笑,那就快活地放声大笑。一切都和现在一样,什麽改变,都不会有】
──本应该是类似於这样的话。
然而现在,他却又再一次很没骨气地缩回进壳里,变成了哑巴。
空气潮湿;微弱细小的暖流在一前一後的两人之间,暧昧淌过了千千万万遍。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其实早已,大波轩然。
“……哈。你看,连你自己也回答不出话来了,是不是?”最後当然仍是黎唯哲一语划破静默,“因为想不出来如果没有我以後该怎麽办,所以觉得很可怕,很难想象,是不是?”
上挑著眉,眼角却是微微下垂;模样是一副流连风月的花花公子样;就连口气也是吊儿郎当劣质斑斑,半是戏谑痞气的调侃,半是不为人察的浪漫。
虽然现在的庄景玉在表面上,仍然还维持著一张久久回不过神来的迷惑惶茫,但心里倒是难得一次清明得厉害,脑子也转得很快。
他在认真思索著黎唯哲的话。庄景玉很清楚情况当然不至於像对方反问得那样萧索凄凉。什麽没了他会很可怕,什麽没了他会很难想象……这些,都太夸张。
然而情况倒也并不至於只是石沈大海,波澜不起。
而这,便是最终令庄景玉说不出话来的,真正原因。尽管庄景玉看不到,但是他能感觉得到,它就在那里;就在那一池,被黎唯哲吹皱搅乱,涟漪圈圈荡远的,柔软心湖里。哪怕庄景玉从来就没有自恋地认为过自己现在是正“拥有”著黎唯哲的,可是只要稍微想想黎唯哲方才所提到的那样一种,所谓有朝一日,自己恐怕将要“失去”他的未来,庄景玉便禁不住一时心神恍惚,竟然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些许微妙的遗憾。
是的,遗憾。虽然这是很一个简单的词,但是其中却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难言的情感。惋惜,难过,惊慌,怅然,不舍,不甘……啊要疯了。
哪怕只是将思想的触角小小,小小地,探向那一片名为“可能会失去黎唯哲”的情况领域里,庄景玉都会感觉到一种巨大,巨大的不习惯,将他,吞没殆尽。
原来,即使是最坏的习惯,一旦失去了,人也总是会觉得遗憾。
那麽,这世上之所以会有那麽那麽多,无论人们怎样努力,却也都戒不掉的东西,其实都只是因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戒掉而已。
庄景玉还没有喜欢上黎唯哲(又或许只是他自己还并没有意识到罢了)。可是黎唯哲却已经成为了他一个,永远戒不掉的东西。
坏习惯。
坏习惯忽然轻轻笑出了两声。大概黎唯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得到庄景玉的所谓答案。
暖暖湿湿的气流横冲直撞钻进耳朵,庄景玉受不了地往衣领里缩了缩脖子。第一次,他开始感激这件衣服的领口设计了。
黎唯哲的双手从他的胸口慢慢退了回去。逐渐消散的被包围感,令庄景玉有一瞬间的迷离恍惚,若失一般的惆惘怅然。甚至在那一刻庄景玉的脑子里哗地炸开了一个惊天奇想:他想要握住这一双手;然後将这一双手的主人,留在自己的身旁。
如果要在最前面加一个状语“一直”,那好像……也未尝不可。
如此失神了两秒。然後第三秒:你这是错觉……错觉!!!
──庄景玉在心里如此狂吼著告诉自己。
呼……完了完了真是完了……!看来以前魏嘉说得果真没错,男人都一个本性,哪怕再好的也不例外:一旦饥渴了太久,就会化身成禽兽!
不过对於庄景玉来说,或许应该用一个更加文明艺术的讲法:如同在某个阴寒黑暗的洞穴中,一只在经历了被冤枉,被欺骗,最终被抛弃命运的小野兽,独自默默舔伤了太长时间;所以如今即便只是一点点零星破碎的光亮与温暖,都足以令他一时失陷,怦然心动。
想人类最当初正是这样被撒旦引诱,然後直至堕落的。而庄景玉是人类,更何况,黎唯哲还就是恶魔。
“哎,要保护好屁股啊,屁股可是很重要的,”黎唯哲从庄景玉胸前撤回手以後,倒也并不算是完全离开了庄景玉的身体,而是转而按上了他刚刚被桌台狠狠撞痛的尾椎末,力道温柔手法暧昧,轻轻,揉了揉,“很重要……嗯,尤其是对我。”
庄景玉:“……”
他、震、惊、了!
就连像屁股这种,自从五岁以後就再没被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给碰到过(甚至是爸爸妈妈都没有!)的私密之处,如今被黎唯哲极尽侮慢之意狎昵之态地挨著了,碰上了,甚至是揉捏了──这样一份身体上直冲脑门几欲灭顶的羞耻,却居然完败给了,因为黎唯哲末了那一句既色,并且还极不正经的玩笑话而带来的,心头间某一份微微颤动,无法自拔的羞涩。
…………
庄景玉站在原地僵直身体,难堪地闭上眼睛,绝望地无话可说。
最後黎唯哲揉够了,豆腐也吃得差不多了(其实主要是因为黎唯哲深知捉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对於庄景玉来说得寸进尺没什麽关系,反正他忍功不错,适当的逆毛捋捋偶尔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收获;但如果不知好歹得寸进丈……真把这头小笨兽给惹急了炸毛了,那也就不好玩了),手腕微一使劲儿将庄景玉倒转了个方向,让他再次正站在自己的跟前,同自己面对著面。
“嗯……很好很好。”
黎唯哲往後倒退了两三步,双手抱胸,好像登徒子一般地似笑非笑:“OK决定了,以後你来这儿做饭,都必须给我穿上这个。”
“……”
庄景玉干脆转过身去,无言准备洗碗。
不过黎唯哲见状却既不生气也不怒恼(所谓偷够了腥臊吃够了美味的恶魔啊……的确是该心满意足了吧)。他伸长手去,最後坏心眼儿地在庄景玉的全身上下,大概也就只有那块地方才勉强带点儿肉感的小屁股上,重重捏了一把。
“嗯哼,乖,反应不错。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轻佻上扬的尾音“啊”,让庄景玉听得简直想杀了他。一边洗碗,一边脑补了无数种,可以置黎唯哲於死地的恶毒方法。
庄景玉天真地以为一旦开始正经工作起来,自己就可以不用再搭理黎唯哲这货了。哪知道他虽然在煮饭烧菜没什麽问题,完全不需要黎唯哲的帮忙,但是他却含恨,败倒在了这一间厨房的顶级高科技脚下……各种各样所谓的全智能自动化,反倒让他这个“真人”,沦为了彻头彻尾的白痴傻瓜……
於是此时现场的状况和最开始依然没有任何区别:黎唯哲一边心情极佳地笑眯眯数落著庄景玉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土里土气笨手笨脚;一边两手含胸站在一旁,一副沙文主义大老爷们儿似的高高在上样,颐指气使指手画脚地说著什麽:
【诶这个要多切一点,你以为谁食量都跟你一样小啊?】
或者:
【哎那个要多放一点,放心,这点儿糖不会让你得糖尿病的!】
再或者:
【哦拜托,你炒锅的时候就不能小心一点吗!?看看看看,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这下被油星子溅到手了吧!?……笨!……活该!】
不过──
关於这最後的一点,黎唯哲虽然说是那麽说,口气也十分的气急败坏幸灾乐祸;但是在行动上,黎唯哲却是反应极快的。就在庄景玉本人都还没能回过神来的时候呢,他便迅速将对方拉到了水龙头下;然後又毫无商量地就将水流刷刷刷拧到了最大,硬是逼著庄景玉在那儿哗哗哗地,冲凉了整整十分锺。一分一秒,丝毫不差。
半分锺的时候。
庄景玉(吃惊):“喂……我没事儿的……炒菜被油星溅到,这、这很平常的啊……”
黎唯哲(面无表情):“闭嘴。”
两分锺的时候。
庄景玉(窘迫):“啊……黎唯哲我真的没事儿……一点也不痛……一点也不……”
黎唯哲(继续面无表情):“闭嘴。”
五分锺的时候。
庄景玉(无奈):“哦天哪……黎唯哲你放开我吧,这点小事儿我早就习惯了的……真的!你、你真不用这麽紧张,搞得我好像是得了什麽绝症似的……”
黎唯哲(额头隐隐有青筋在跳):“闭、嘴!”
七分锺的时候。
庄景玉(著急):“黎、黎唯哲!真……真的够了!你这也……太浪费水了!”
黎唯哲(神情危险):“先闭嘴,然後,你要是敢再试图从我的手掌心里抽出你的手指头,你信不信,我就把这个水龙天开上一天一夜,嗯?”
庄景玉:“……”
第N次,他、信……
最後,漫长的十分锺终於过去。
庄景玉(心疼得就快要哭了):“浪费了好多水……”
黎唯哲(恢复面无表情):“是啊,都是因为你的错。谁让你笨!”
庄景玉:“……”
剥虾皮是一个既考技术也考耐心的难度活儿。刚刚被黎唯哲给弄到无语的庄景玉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安静喘息的绝佳机会,便始终闷闷低著头,专心剥起虾皮来。
可是黎唯哲怎麽会那麽好心,他想要安静喘息,就真的给他机会,让他安静喘息呢。
仿佛幽灵一般地在庄景玉身後来来回回飘荡游走了好几圈,接著,黎唯哲实施了他的第一步扰乱计划:先将脑袋,重重搭在了庄景玉的肩膀上。
要知道黎唯哲的大头可不轻。这重量一落下来,庄景玉便忍不住浑身一僵,全身上下哪儿都特别不舒服,非常别扭地往里含了含。
不过对於身後的罪魁祸首,他到底忍住了没管。
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一管,那麽黎唯哲就又会抓住空当开始得瑟……然後自己就又悲剧了!
“诶……看你的动作,你对剥虾皮倒是熟练得很嘛。”
──黎唯哲的扰乱计划第二步。
而庄景玉对此的应付方法是,在心里疯狂念经:沈默是金沈默是金沈默是金……
“呵呵,好吧。”黎唯哲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声一笑然後,“……随便你怎麽样吧。不过你要是再不回答我,那我就要伸手抱你了。”
──黎唯哲的扰乱计划第三步。
而庄景玉:“……”
还没有来得及决定到底要不要开口搭理黎唯哲,黎唯哲便果真如他最初料想的那样,已经趁势抓住机会,迅速地,往自己身前环过了双臂!
ORZ……他、败、了。
第N的N次方次。
一双充满了男性魅力,异常好看的大手停在自己的身前,位置是很暧昧的小腹。庄景玉判断不出来黎唯哲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总之在修长漂亮的十指中,的确是有那麽几根很不乖也很不听话的手指头,一直不停地在自己的下胸小腹之间流连徘徊,像这样搞了好长一阵,弄得自己既僵硬,又紧张。
不过还好,最终,它们都落在了充满死虾和虾皮的,湿黏黏的案板上。
而眼前接下来的场景,则立马让庄景玉看到呆了。
只见黎唯哲忽然两指一并拈起一只虾来,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簌簌簌翻飞转动几下,动作快得直教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
最後,案板上多出来了一只,被完美剥掉皮壳的,粉嫩薄软的小龙虾。
“你……”庄景玉彻底看傻了。他刷地转过头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无比震惊地盯著黎唯哲,就连自己因为用力过猛,一个不小心,差点儿将嘴巴擦到了对方下巴的这一种桃色事情,他也都没心情没工夫管了,颤著声音只顾求证,“黎唯哲你……你居然……会做饭吗!?”
最後的字句简直就像是从丹田里惊叫喷发出来的一样。没办法,毕竟大少爷黎唯哲居然会做饭,这个事实对於庄景玉来讲,也的确是,未免太过於……“玄幻”了些。
然而黎唯哲面对著破天荒头一遭,如此震悚失态的庄景玉,整个人却从始至终都显得非常淡定(其实不如说是享受)。他只随意拍拍手,轻描淡写地笑:“嗯……如果你只是指这个的话,那我可不会,”顿了顿,很欠揍地加深笑意,“……哦不对,应该说是以前不会。不过刚刚看你剥了几个以後我就学到了,然後现炒现卖而已。”
庄景玉:“……”
“喂你要不要这麽吃惊啊,上午逛超市的时候我不是就跟你讲过了吗,”黎唯哲继续在那儿孜孜不倦地人比人气死人,“我们黎家从来不会出笨人的。”
呵、呵呵……好、好厉害的一句话……!!!
既高调炫耀地点明了自家强大牛逼的遗传基因,又隐晦含蓄,一针见血地指出:没办法,你庄景玉,天生就是个笨人!
真是,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