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世有幸
“没话说就走吧。”
“别别别,”白晟“噌”地站起来,“我错了,我是来道歉的!”
白晟那天在电话里知道自己闯了祸,之后约了几次白祁都约不到人,慌了,最后干脆跑到哥哥家里蹲点,一直守到深夜,可算是抓到人了。
他生怕白祁又不理他,摆出最端正的态度无比积极地作检讨:“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偷看你微博,不该跟小昊乱说话。你也别怪小昊,是我自作聪明误会了你俩的关系。辰川那里我也会找机会道歉的,保证跟他解释清楚,绝不牵累到你!”
“不用了。”
“……啊?”
“你最近不用联系他,他没空。”白祁搁下碗,疲惫地揉了揉眼角,“而且,你也不算是误会。”
“……什么意思?”
“装什么,不是都看见了么。”
白晟默然无语。他确实看到了,微博上的那些互动,要说两人之间没点什么,打死他也不信。但白祁却把它们都删了。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说,“你们现在算是,在闹别扭?”
“不是。”
“那——”白晟没再问下去,因为他已经从白祁的脸色里读了出来。
不是闹别扭,是结束了。自己当时窥见的只是回忆而已,而且还是白祁希望抹去的回忆——
等等。不对啊。
“你让我去拜托许总招你进公司的时候,是在你们分手之前,还是之后?”
白晟立即发现自己问到点子上了。他不可思议地观察着白祁的神情,小声问:“哥,你该不会还喜欢着辰川吧?”
“……”
“难道是他甩了你?”白晟一阵恶寒,被甩了还对人念念不忘的戏码套到自家大哥身上,那画面简直想象不出来。
白祁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我甩了他。”
“……”
白晟不知为何更恶寒了。
“你这人啊……”他揉了揉头发,“唉,我该说啥好呢。”
白祁驱使着轮椅转了个向:“不用说话,回去吧。”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你肯定有打算,否则也不用在那个公司待下去吧?”
白祁打开门:“我累了,不招待你了。”
白晟见他的确一脸倦容,只得走到门边,犹自不甘心地磨蹭:“你就跟我透露点儿吧,我也好决定以后怎么跟辰川相处啊,现在这不尴不尬的我多为难啊。”
白祁抬眼看着他,似乎在考虑:“最近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照常相处。”
白晟听出他的话外音,心跳了几下:“那以后呢?”
“以后么……”白祁微微垂下眼,一瞬间似悲似喜看不分明,“以后的事,还不到时候。”
白晟呆呆地目注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像是另一个人扮演的。
“哥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有吗。”
“……算了。我走了,下次再来。”
白晟走了出去,回身合上门的动作突然顿了顿:“那你说的‘到时候’,还要等多久?”
第90章 饿殍
还要等多久呢。马已经杀光了,猫狗也全部被分食,最后连耗子都不见踪影。煮熟的皮靴成了盘中主食。
高高的城墙之内每天都有更多人死去。饿死的,病死的,为了争夺最后的一点粮食被杀死的……满街尸体更像是包裹了一层薄皮的骨架,横在地上无人掩埋。死者的遗孤就蜷缩在尸体旁“嗬嗬”地喘气,或是缓慢地爬动,垂死的眼中闪烁着最后的企盼之光——英国人为什么还不来救救我们,像他们许诺过的那样?
整座拉罗舍尔陷入了一场永不会醒来的漆黑梦魇之中。老弱病残被驱逐出城门,趴伏在墙根之外苦苦哀求,沿着壕沟从泥泞里挖出蚯蚓,带着泥土一并塞入嘴里……
日暮时分,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地上艰难地爬着,逐渐靠近了法军的防线。几名军人立即向前跨出一步,为首的朗声宣告:“任何人不得越过国王防线,否则就地处死!”
那身影缓缓举起手——一只柔软纤细的手——将一张纸片递进了军人的手中。军人低头一看,立即不动声色地让出一步:“快去。”
那身影站了起来,快步越过防线,熟门熟路地穿过法军营地,钻进了约瑟夫神父的破屋。
“已经在城里张贴了传单,煽动还活着的穷人造反。”女探子在灯光下露出脸庞,向主教和神父低声汇报道。
“还有多少人活着?”黎塞留问。
“已经不到半数。”
黎塞留的手慢慢攥起了拳:“但他们还是不准备投降?”
女探子低下头:“任何人一旦提出投降,就会被立即吊死示众。”
******
许辰川意识到的时候,那每天端咖啡的小金已经有一整个星期没来了。
这天他伸手去拿杯子却握了个空,愣在原地眨了眨眼,这才仔细回想了一遍。直觉上总觉得这事跟白祁有点关系,但又很快否认了自己。白祁哪会管这种事,多半是小金本来抱着别的期待,见在自己这碰不到运气就放弃了吧。
这下他必须自食其力了。许辰川穿过公用的大办公室朝咖啡机走去,顺便晃晃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琢磨着等这阵子忙完了,就给自己也弄个小咖啡机。脑子里转着杂七杂八的念头,眼前忽然掠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许辰川一怔,几步迈出大办公室追到走廊上,扬声唤道:“沈叔叔?”
刚刚走过去的人回过身来,也惊讶地扬起眉:“小辰川,原来你的办公室在这啊。”
沈冀比上次见时又消瘦了许多,衣服穿在身上都像是挂着。但看上去精神还好,没有想象中的憔悴抑郁。许辰川走到他面前:“沈叔叔你怎么过来了,找我爸吗?”
“嗯,是的。”沈冀笑了笑,“程容跟你爸爸有一些合作投资……现在都算是他的遗产了,我刚才去处理了一下。”
“啊……”许辰川一阵心酸,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才能不伤着沈冀,不自觉地字斟句酌起来,“我的办公室其实在那里面,要不要进来坐坐?”
沈冀想了想:“太打扰你了吧?”
“不打扰不打扰,我正要倒水,你喝点什么?”
大办公室里的职员们纷纷扭过头来,偷眼望向让经理快步跑去倒茶的男人。
许辰川领着沈冀往隔门里走,侧头看着他,忍不住担心地说:“你真的瘦了很多。最近饮食还规律吗?”
“饮食倒还好,”沈冀摸摸鼻子,“就是不太睡得着。”
白祁手中的笔悬在纸上,半晌没有落下去。
他抬起眼,看着外面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对门。
“我介绍个医生给你咨询一下吧?这种事不能拖着,万一变严重……”许辰川反手轻轻合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剩余的话语便听不见了。
白祁重新下笔写字,横竖撇捺,微微扭曲着写不平直。
诊所门外,许辰川接完电话后兴冲冲地跑去买衣服的样子,倏然间又强行钻到了眼前。
******
“砰”,一记拳头重重砸在桌上。
女探子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主人的失态模样。约瑟夫伸手拍了拍主教的肩,示意他冷静。黎塞留胸口起伏,试了几次都拼不回那好整以暇的做派。
“为什么还不开?”
没有人回答这声质问。
“该死的为什么还不开门?!”
在夜色笼罩的军营里,在死一般寂静的城墙内,在浪潮起伏的海峡彼岸,无数人心中问着同一个问题——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
“不会变严重的,我在慢慢调整,过段时间就好了。”沈冀在办公桌对面坐下,微笑道。
许辰川歪头看着他,完全没有被说服的表情。沈冀轻叹一声:“放心吧,我会认认真真活的。哪能让他走都走得不安稳呢?”
“沈叔叔……”
沈冀低头捧着热茶喝了一口,舒了口气:“说来你也许不信,当时我完全想象不出没了他的人生该怎么过,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却发现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
他并没把许辰川当外人,反而用一种奇异的、与大人探讨问题的语气说:“我爸妈倒是终于不拿白眼对着我了,还劝我说反正还算年轻,以后路还长……我知道他们总想给我再找一个,哪怕男人也好,他们是怕我老无所依。”
“那你会再找一个吗?”许辰川突然问,随即又赶紧说,“我不是指现在,也许过个十年八年,你会想要个共度余生的伴侣吗?”
许辰川说不清自己到底想求证些什么。
“再也不会啦。”沈冀啜了口茶,平平淡淡地说。
他说得越轻描淡写,越显得毫无回转的余地。
这段时间隐隐堆积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许辰川居然分辨出了震悚的感觉:“半辈子的时间,那么长……”
“什么?”沈冀瞧他。
“……这样真的……值得吗?”
几十年的光阴,日日夜夜,难道就要全部献祭给记忆里的人,只为了将戛然而止的故事成全到最后,爱到惨烈才算圆满?
仿佛花团锦簇的皮影一歪,露出了后头深不可测的黑暗空洞来。一直对这样的感情心向往之的许辰川,第一次尝到了畏惧的滋味。
沈冀笑了两声:“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想起对面坐着个假洋鬼子,换了个通俗的说法,“白米饭已经吃饱了,再上一桌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味道来,干嘛要勉强自己去撑,还糟蹋粮食。”
“可是……”许辰川还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悚然中,想象着沈冀即将面对的孤独与苦涩,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在往沈冀伤口上撒盐,硬是吞了回去。
沈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色纠结的年轻人,沉默半晌,就在许辰川转移话题前开口道:“小辰川,别去害怕。”
许辰川愣了愣,抬头看向他。
“喜欢一个人就是一件伤心的事。早不伤心晚伤心,开头没哭过,就得在结尾哭一场。”沈冀这样说着,眼眶却依旧干燥,“但如果是为了对的人,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心甘情愿。”
许辰川慢慢品咂着这句话,一时给不出回应。
这跟他长久以来的信念差得太远了。他曾立志要找到一个让自己快乐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这个目标始终没改变过。他从未考虑过世上最单纯的快乐,是不是也需要付出代价。
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啦。”沈冀站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