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世有幸
是……白祁的声音?
屏幕上的照片已经放到了两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彷佛两人在陪伴着彼此长大,填满了那段互相缺席的岁月。与此同时,白祁的声音还在持续,在提琴声里念着勃朗宁夫人那首著名的情诗。
我是怎样爱你?让我细数其道。
我爱你到我的灵魂所能触及的
深与宽与高,当它在视野之外感受到
存在的尽头与至美的恩泽。
我爱你的程度是每一天
最安静的需索,无论日光与烛火之畔。
……
出自被病痛与残疾折磨多年的女诗人笔下,每一行诗句都在亲吻着她终于出现的爱人,以及随之而至的新生。她为他重新学会行走,迈出门窗紧闭的房屋,最终并肩走入了阳光之下。
即使是对这些背后的故事一无所知的宾客,看着视频底部浮现的中译诗句,大约也能感受到那刻骨的甜蜜。
清冽的声音不疾不徐,越过了纷纷扰扰,倾吐着只有一人能解的音节。
……
我自由地爱你,如同男人将正道力争;
我纯粹地爱你,如同他们自美誉前转身。
我爱你,以我在旧日悲楚中
所耗的愤激,也以我儿时的笃信不疑。
我爱你,用一种似已随着我失落的信仰
一道消逝的爱,—我爱你,用有生之年全部的
呼吸,笑容,泪滴!—而后,如果上帝恩准,
我只会在死亡之后爱你更深。
……
一张又一张照片,岁月翩跹而过,最后停留在了两人相拥接吻的一幕。
灯光重新亮起,席间响起了入场以来最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一阵阵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图片]亲上了亲上了!喜闻乐见的撒花!」
「刚才那视频太感人了我都泪目了嘤嘤嘤……现在主持人在让新人对彼此说几句话,之后就是仪式了!官皮君先去擦一擦眼泪鼻涕!」
阿夏发完直播,将手机放到一边喝了口果汁,视线一转:「……Chris? 你没事吧?」
一旁的猫草拍了拍她:「哈哈哈没事没事,这家伙刚才偷吃了一口凉菜结果是辣的。」
◇◇◇
这一天,许辰川一不小心又喝多了。
似乎是觥筹交错间心不在焉的没留神,等注意到时那点可怜的酒量已经撑不住了。
字幕组这一桌开始有人离席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司机:「老瞿,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麻烦你来接——你已经到了?那我往外走……」
「你还走得直吗?」猫草嘲笑道。
「没问题。」许辰川撑着桌子站起来,走直线给他看。
「算了我也一起走吧,」猫草跟着起身对众人挥了挥手,「免得他半路上掉进阴沟里。」
「哎,真不用——」
「别客气别客气。」猫草搀住他走了几步,小声说,「我一个人待那也怪无聊的,干脆撤了。」
许辰川傻笑。
这会子正是大部队撤退的高峰期,他俩这一走,那一桌剩下的人似乎也都觉得该结束了,陆续有人跟了出来。猫草一边搀着许辰川往门口走,一边努力从他嘴里套话:「你家大神真的好神秘啊。」
「嘿嘿……有吗?」
「有啊!要不是你跟他在一起了,我们都要以为他不是个真实人物了。所以他其实是明星吗?」
许辰川摇头。
「歪果仁?」
许辰川摇头。
「土豪?」
「嘿嘿嘿……」
「我猜对了?!」
许辰川摇头。
「……」猫草放弃地换了种问法,「那你家大神长什么样啊,有没有照片拿出来看看?」
「长什么样?」
「嗯嗯。」
许辰川笑嘻嘻地伸直手臂,一指前方:「那样。」
在他们面前不远处,一辆轿车停在了酒楼门口,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去,露出了坐在车里的男人的脸庞。
猫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石化了。
那男人幽深的目光投向许辰川,而后顺着扶着许辰川的那条手臂,一路移动到了猫草脸上。
猫草觉得自己 「喀啦」一声裂了。
他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那辆车驾驶座上的司机推门下了车,笑面迎人地走过来,一边说着「真是麻烦你了」一边从他手里接过了许辰川,把人搀进了后座,而后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字幕组的几人还站在酒楼门口,默默地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良久才有人慢吞吞地冒出一句:「那是……纸鹤?」
「……关山?」一个管理群的人犹疑不定地问。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不肯露面?!!!」
一阵凉风吹过。
「啊!忘记拍照了!」阿夏惨叫道。
◇◇◇
白祁瞧了瞧许辰川红扑扑的脸色:「又喝酒了?」
「不好意思……」许辰川今天傻笑个不停,「你怎么在车上?」
「刚好没事做。」白祁看着窗外,冷不防一大团热乎乎的东西从旁边贴了过来,一瞬间他产生了被Oscar扑上来蹭的即视感。许辰川张开双臂熊抱着他:「我听到你念的情诗了,真好听。」
又来了,这一脸真挚地塞糖进人嘴里的技能。
许辰川借着酒劲,醉醺醺的咸猪手扒着白祁不放,在他身上一个劲儿摸来摸去。白祁嘴角一抽,抓住咸猪手放远了些,转眼它们又扒拉回来了。
司机老瞿在前面目不斜视地开车,努力将后座那两位当成空气。
白祁转过头望着许辰川。
许辰川也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白祁突然伸出手,逗狗似得挠了挠对方的下巴。许辰川立即眯起眼睛舒服地哼哼了两声。
……所以到底是狗还是猫?
许辰川晕乎乎的,没闹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整个人还歪在白祁身上,脑袋随着车子移动前后左右地晃个不停。白祁最后看不过眼,把人捞过来换了个姿势,让他枕在自己膝上睡。
许辰川这一觉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蒙胧中感觉到车停了,眼皮却沉得撑不开。似乎被人托了起来,之后又放到了暖和的棉花上,他安心地陷了进去。
老瞿帮着把许辰川扛进了白祁家,将他放到床上,拍拍手说:「那我先走了。」
「好的,有劳了。」
白祁送走司机,转身去浴室拧了把热毛巾,将轮椅停在床边,够过去给许辰川擦了擦脸。
床上的人张着四肢,是个无比放松信任的睡相,一副安全感满满地样子。白祁又生出了Oscar把肚皮摊给人看的即视感,不禁将毛巾放到一边,恶趣味地在他肚子上也挠了几下。许辰川几不可见地缩了缩,发出一点模糊的笑声:「痒……」
白祁给他盖上被子,偏头看着那双闭起来的桃花眼。睫毛轻软地垂着,似乎还挂着未及消散的笑意。
其实,也不是完全一模一样。
对于白祁来说,直到半年前面试时见到许总本人的那一刻,多年的谜面才终于完全破解。
原来是他。只消一眼就认出来了,画里那个所谓的同事,其实应该是老总才对。白祁思量着几人兜来转去的关系,也算是命运弄人。
许国齐儒雅稳重,与人交往都抱着善意,又有年长者的可靠。简直就是自己的反义词。刚刚筋疲力尽地离开自己的顾疏影,大概在一念的差错间就会自甘沦陷。
很早之前,白祁也想象过如果有一天遇到那张画里的人,自己会作何反应。但等到真正面对着茫然的许国齐,他却惊异于自己的一片平静。
或许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找到了曾经费尽心力求而不得的答案。
不是激动,不是忐忑,没有乍惊乍喜,也没有撕心裂肺的悲伤。它平凡无奇,寂静悠远。
爱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活着,在胸膛中燃着一把不死的火焰。
白祁压了压被角,轮椅转了个向,朝门口滑去。
床上的许辰川突然含糊地喃喃了一声:「白祁……」
「嗯?」白祁回头。
许辰川咂了咂嘴,他必须仔细去听才能分辨出那几个字:
「……你来了……」
「嗯。」
「我好开心。」
……
「好开心,好开心……」许辰川咕哝着又没声了。
白祁摇摇头,出了卧室轻轻合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