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翠寒烟
祖天戈说:“我那时也这么觉得。我一直没赢过他,他说要当好兵,先做好人,而做人首当其冲要懂得什么叫做谦逊。”
“谦逊是一门艺术。”文睿应道。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祖天戈这句话成功换来文睿的沉默。“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告诉你,那会儿我虽不至于明面上嫌弃农村兵,可也不会跟他们亲昵。他说我身上的毛病比其他城市兵还多,吊儿郎当,内心骄傲自满看不起人,算是个什么东西。”这话有点重,特别对心高气傲的祖天戈来说无疑就是扔了颗重磅炸弹。“他说狂妄自负只会失去处世的根本,落得孤苦伶仃孤家寡人。”祖天戈苦笑,“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就和你一样。”
“别扯我。”文睿闷声提醒。
“有次他给我们做意志训练,让我和一个农村兵组队,后来我俩在训练里起了冲突,两人一齐留下来受罚。农村兵口不择言,说我们这些城市兵什么都不会,娇生惯养,吃饭挑食,花钱大手大脚。我当时很生气,给了他一拳,于是惩罚项目做完后,农村兵捂着嘴走了,我被单独加餐。”
文睿表面沉静,实际内心非常震惊,他和祖天戈有八年时间没见,这八年他们各自有一段成长经历。
祖天戈顿了会,接着说:“我不服,说是农村兵先挑衅的,凭什么只罚我?他先是轻蔑地看了我一阵,随即掏出烟点上,让我在粪池里泡着。”
文睿睁大了眼睛。祖天戈眼里笼罩着薄薄的雾气,“没错,和这里一样。”
“然后呢?”文睿轻轻地问。
“然后他不耐烦地说你喊什么喊,如果不是你先流露出看不起农村兵的情绪,他们会这样对你吗?小子,你当别人都是傻瓜么,会感觉不出你在想什么。我当时就怔了,他忽然跳进粪池,含了一口气蹲□,整张脸埋进大便里。”
文睿眼角抽搐,祖天戈若有感触地看着他说:“我当时的反应比你大多了。几十秒后他顶着一头黄色的黏状液体出现,我后退了好几步。他呸了几口,说你愿意吗?如果国家需要你把头埋进屎里,你会想都不想全部照做吗?”
“你当时可能会犹豫。”文睿说。
祖天戈不置可否,“他说老子就是农村来的,来部队就是当兵!当好兵!当年家乡大水是解放军救的,当兵报国是老子的最高理想。你们这群城里娃心眼活泛,办事做一想三,送礼抢在前头,训练躲在后头。团结战友,什么叫团结战友,你军校毕业有文化却第一个搞分裂!”
文睿想起自己那些来自农村的战友,他们还保留着淳朴的思想,很多人来到部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锻炼自己,或是实现自己儿时的理想。相较之下,城市兵多数为高考失败,想退役后奔一个好前程,揣着目的进入部队。
那天,祖天戈在粪池里泡了整夜,中途教官离开,他也没走,天亮后被人揪去洗澡。
“我再也没见过他,他走得很突然。四个月后我进入苍狼参加选拔,他戴着墨镜跨立在我面前,还是一脸轻蔑嘲讽的笑容。”
“江队是吗?”文睿定定地望向那双隐藏着哀痛的眸子。有一种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轻易进驻灵魂深处。
17
17、第 17 章 ...
十七、
那一阵,祖天戈像变了个人,没人知道他是被江忠严重刺激到了。他问指导员,自己对农村兵的情绪是不是表现得很明显。指导员拍着他的脑袋说,小同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事情一点也不复杂,只需触动心灵的契机。
收敛起锐气,祖天戈回部队后开始玩命地参加训练,来自农村的一干老兵适时给予指导,祖天戈综合实力不断提高,终于引来苍狼的关注。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他从侦察营走向苍狼,居然重新遇上江忠。江忠的魔鬼式训练让他吃了不少苦,特别关照令他痛不欲生,然而结果却是越挫越勇。
硬汉对硬汉,终会惺惺相惜。
从此以后,祖天戈喜欢跟在江忠屁股后面乱转,而江忠俨然充当起祖天戈的人生向导,看着祖天戈一点一点成长。
“你……思念人的方式很独特。”文睿若有所动。
“因为我忘不了这身味儿。”祖天戈回答。
“走吗?”文睿知道祖天戈说了这么多话后情绪好了一些,至少他愿意说,而不是憋在心里,这让文睿有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慰。
祖天戈摇头,“我再呆会儿,他也许在这里……突然冒出来……”
祖天戈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并没有让文睿感到害怕,反而觉得无限悲戚。生命如同自然界的植物,周期长短各有不同,随时随地凋零枯萎。文睿想自己在这没什么用,于是爬出粪池,走向旁边的澡堂。说是澡堂,其实就是用来淋浴的几格小间,冲掉身上的污秽再去大澡堂以免影响基地的环境。
文睿拧开冷水,有轻微洁癖的他到部队之后还真顾不上什么,但每次见到粪池还是会神经性反感。不过,如果国家真要求他们把脑袋埋进粪池里,作为军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门“嘎吱”响了一声,祖天戈快步进入另一个格子间,水流声哗哗作响,地面黄水漫延。今天这场雨浇熄了六月的燥热,人的心竟能感觉到微凉的寒意。祖天戈的声音和水流声一齐传来,模模糊糊,大意是他住单间寝室,叫文睿跟他回去洗澡。
两人湿漉漉的出来,依然恶臭扑鼻。雨中站了一个人,没穿雨衣也没打伞,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们。
“大队!”祖天戈立正敬礼,文睿比他慢了半拍。
黎星宇是男中音,嗓音低沉,慢条斯理悠悠地说,“大半夜来泡澡?”说罢指了指粪池,“还是鸳鸯浴。”他一本正经地调侃,祖天戈没什么反应,文睿有些懵。
祖天戈瞄了眼文睿,“大队,他……”
“都给我滚回去洗澡。”黎星宇打断祖天戈,不耐烦地背起手,“我在你的寝室留了四个柠檬,好好洗,尤其是指甲缝和头发。”
“是!”祖天戈响亮地回应,文睿又比他慢了半拍。
看样子,这事就算过去了,黎星宇显然没有意愿追究文睿深夜擅自离开营房的行为。文睿在这三个月里渐渐明白了一些事,苍狼是个比其他部队更重视战友的地方,连堂堂大队长都会深更半夜不睡觉冒着大雨跑出来关心自己的队员。
“走吧。”黎星宇扬起下巴。
祖天戈用眼神示意文睿跟着他,两人先行离去,只留黎星宇一人站在粪池边望着死猪和死老鼠发呆。
来到老队员的宿舍,也就是文睿和穆晟要搬进来的这栋楼,哨兵淡定地看向两名少校,什么也没问。文睿走上楼,这边的布局构造和临时宿舍差不多,但是进入祖天戈的单人寝室后才发现,这里的硬件设施与那边相比真是天壤之别。看来,苍狼果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要把选拔人员往死里折磨啊。
回到寝室后,房间里很黑,祖天戈没有关上门,走道的白炽光洒进室内,为他们在地面拉出两道人影。
“等我一下。”祖天戈走进卫生间脱去作训服,拧开冷水,穿了条军用裤衩出来,“去洗吧。”
文睿干脆地跑进去,迫不及待脱下那身脏衣服。祖天戈盯着他的背影若有似无地微笑,从抽屉里取出军刀切割柠檬。
“喂。”祖天戈捏着一把柠檬片探进脑袋,“多抹几遍肥皂,再用柠檬片擦身。”
文睿刚洗完头,淡淡的薄荷香和祖天戈身上的臭味儿混在一起袭入鼻腔。“快点出去。”文睿直言不讳,“你太臭了。”
“你是娘们儿?还怕人看。”祖天戈闪身挤开文睿,自己站到莲蓬头下,把柠檬片丢给文睿,“一边擦去。”水珠顺着祖天戈的背脊滚落,他的身体肌肉线条起伏优美,皮肤紧致,骨骼结实。
文睿瘪瘪嘴,相较之下自己好像单薄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