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家灯火
楼下人多,实在抽不开身,莫沫跟陈超然说随后就到,见一旁蒋虎哲没有反对,他又回到柜台前,露出客气的笑,不停地重复着“欢迎光临”“谢谢惠顾”。
自从进店开始,蒋虎哲一直在观察他这个曾经的小尾巴。黑了不少,笑容开朗了很多,有一次他看见莫沫连人带车一起摔了,莫沫扶起车,收拾完一地狼藉,干脆利落地骑车而去。看他和无理的客人据理力争,不卑不亢。
那一口抹茶始终在口里化不开。
莫沫上去时,隔着门板听见里面人的笑,这种礼节性的,商务的笑声,他曾经百听不厌,希望自己也能如此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他的敲门声打断了里面的会谈,进到办公室他坐在陈超然旁边。
打断的商谈由陈小姐起头,陈超然回应,蒋虎哲偶尔问一两个问题后,沉思不语。莫沫不说话,也说不上话。他坐在陈超然身后,就是他的后背。
决策权在蒋虎哲手里,然而莫沫看得出来,蒋虎哲对芳园不看好,只是为人处世总习惯留条后路,才没有一口回绝。
陈超然竭尽所能,只等来蒋虎哲模棱俩可的回答。
那一点希望,点起了,燃烧着,又渐渐熄了。
莫沫从办公室看着蒋虎哲离去的背影,看着陈超然木然呆坐的背影,突然风一样地冲下楼去。
陈小姐诧异地看着他,莫沫喘匀气,对蒋虎哲说,“我有话想说。”
蒋虎哲望了望被高楼大厦分割的天空,雾霾灰尘散去,一晴如洗,只是将近黄昏,日落西山,一点残阳把莫沫的影子拖得极长,那里面还有他自己的半截影子。
“该说的刚才陈先生已经说完了,你现在一时冲动,有能说服我的理由吗?所以,下次准备好了再来。”
蒋虎哲说完,越过莫沫身边,往相反的方向走远,两人影子融合,重叠,直至分开,再无交集。
莫沫挫败地低下头。
晚间莫沫比其他人都走得晚些。他在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又在路边要了几种烤串,拎着塑料袋,望着仍灯光如常的写字大楼。心里默数了十秒,第十秒从他身边经过的是一个男人。于是他拎着塑料袋,去走无数次的路。
那一层楼的公司员工都已经认得这个外卖小哥了,开门由他进去。他径直穿过走廊,在尽头处左手边的办公室门口停下。
门口的声控灯尽职地照亮他前方的一小段路。
墙上的铭牌刻着此间办公室主人的名字及职位。莫沫一个字一个字认过去,终究还是转身走了。他没有坐电梯,转而朝上,步行爬梯。
去处是徐曼随口提的一处地方,夹在两层楼电梯中间,只有爬过一个半层楼梯,才能看到。这里联通大楼的景观台,少有人知,只有风时不时和来人打招呼,然后卷起头发调皮地飞远
莫沫在一个半人高的水泥台上坐着,拉开啤酒的扣环,喝了一大口。
晚上也晴,有星有月,俯视眺望,一片人间灯火,摇曳不息。这片星月下,有人高声歌,也有人闷声哭,有无尽的春风暖意,也有不止的调零萧索,世间从来如此多情又无情。
“坐这儿干什么?”
莫沫发呆许久,耳边低声响,惊得手边的啤酒罐哐当落地。
捡起滚落的罐子被放回原处,啪的一声,火苗窜起,幽幽映出侧头点烟时专注的眉目。
“我听他们说我外卖送来了,我猜是你,但没想到你在这里。”
莫沫点点头。
“为什么走了?”
莫沫用筷子夹下一片烤面筋,伸到他面前。
“新筷子,没用过。”
他就着筷子咬了半口,莫沫咬了剩下的半口,油腻又咸辣,实在算不上好吃了。
“喝酒吗?”莫沫开了一罐新的递给他。
他喝了一口,口中的味道冲淡了些。
莫沫说,“还有烟吗?”
“你抽烟?”
莫沫摇头。
“那就别学了。难戒。”
莫沫还是看着他。
他捏着烟嘴下面一点,教莫沫拿好。莫沫有样学样地吸了一口,烟冲进肺里,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把烟重新夹在两指间。
莫沫喝了一口啤酒顺气。
他说话间,烟燃了一半,莫沫又从他指尖拿走烟。
那些失意的人,给自己点一束火光,拼命地想往前再多走一步,却不知道能够走多远。
作者有话说:间接接吻√
第17章
今天的天有点奇怪。前面是蓝天白云,转头就是乌云密布。
蒋虎哲合上百叶窗,他的助理陈小姐正汇报完最后一句,合上文件夹,原地待命。蒋虎哲回到办公桌前,一份关于芳园资产评估的文件端正地摆在他眼前,电脑打印的白纸黑字,最后一页的意见一栏,却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跳出了文字框:不予通过!
蒋虎哲笑着弹了弹那四个字。
陈小姐适时开口,“莫先生在外等了三个小时了,你要见他吗?”
蒋虎哲看了一眼表,此时快六点了。
“才三个小时啊,你让他进来吧。”
几分钟后,陈小姐将久候的莫沫带到蒋虎哲的办公室,并贴心地关上门,然后愉快下班。
“坐,喝点什么?”
莫沫拘谨地摇头,也不坐,蒋虎哲随他,说,“你很沉得住气,隔了两个星期才来找我。既然你来了,那就说说你的方案吧?”
莫沫还是摇头:“陈超然不知道我来找你。”
蒋虎哲耸肩,无言地盯着莫沫,右手指间轻松飞快地翻转着一支签字笔。
“我只想求你一句实话,芳园真的拿不到投资吗?”
“哈,”蒋虎哲嗤笑一声,“你是在怀疑我,因为我故意针对你,所以从中作梗?”
“不,不是的!”莫沫的反驳近似吼叫,随后在蒋虎哲诧异的眼神中找回冷静,“我知道芳园的情况不如人意,其实我知道拿到投资的几率不大,但是能不能,能不能求求你,你肯定有办法……帮帮我们?”
“当初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态度?”蒋虎哲指间的笔慢下来,“现在有求于我了,又是什么态度?”
莫沫难堪地低下头,手指绞紧,不断命令自己,不能逃避,不能逃避。
“我还以为你辞职是去哪里高就了,结果你在送外卖?芳园对你就这么重要,那个叫陈超然的给了你什么好处?”
蒋虎哲一把停下手,将笔直直地朝莫沫砸去,莫沫站在原地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随着签字笔落地,蒋虎哲也冷静了一点。
“头抬起来,看着我回话。”
莫沫依言抬起头,惊惧之后还有坚毅。
“眼神很好,但是没用。”蒋虎哲实事求是,“餐饮业门槛低,收益高,都趋之若鹜。可你们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个扮家家的水平,你要我怎么说服投资人投钱?”
莫沫摇头,磕磕巴巴地说,“芳园真的凝聚了我们很多心血,从选址开店,装修营业,都是亲力亲为,还有营收,我们可以赚钱,只是现在遇到了困难,过去就好了。”
蒋虎哲说,“意气用事,异想天开,这么久你一点没变。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你怎么会来找我。”
莫沫被蒋虎哲的话直捅了个穿。
“的确,我有办法让你们拿到投资。”
莫沫的眼蓦地亮起来,“真、真的吗?”
蒋虎哲沉声道,“这钱就当扶贫了,但你怎么弥补我的损失?”
“我们会还钱的,还有些抵押……陈超然押了房子和车。”
陈超然将自己新房和车做抵押,莫沫也是听他说漏嘴才知道的。陈超然所有积蓄都投进去了,还找亲友都借了些钱,到了这地步,陈超然家里就劝他趁亏损不大,及时收手。但陈超然孤掷一注,全部家当都投进去了。
所以,即便和蒋虎哲不想再有所纠葛,莫沫还是主动找上蒋虎哲。被嘲笑、奚落,来的路上他已经料到了,如果能换来芳园的一线生机,被骂两句有什么要紧。
“房子车子给弥补公司和投资人的损失,可你想过我了吗?我力排众议,得罪人,最后落个什么名声,别人以后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是那个头铁要做赔本买卖的。”
莫沫抖动着嘴唇,“你这是假设,我们有信心可以做好,不会让你失望的。”
蒋虎哲笑:“失望?不,你应该说让我超出预期,毕竟我也不好看你们。何况,我并不是凭空想象,陈超然之前还借了一笔高利贷,也没见你们所谓的希望。”
莫沫深知蒋虎哲的脾气,再说下去也是枉然,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后说,“谢谢你,还曾给我一点希望。”
蒋虎哲拨开百叶窗,终究还是下雨了,路面上行人撑着形形色色的伞,是这个灰暗雨天的缤纷色彩,也有人不躲雨停,在雨中固执地奔跑,淋得浑身湿透。
他弯身捡起被他丢掉的签字笔,这支笔他用得最顺手,所以经常被拿来丢人,而且从不会骨碌太远,他总能捡到。
蒋虎哲重新打印了一份评估报告,并连带签上“同意”字样,临走前放在助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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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沫失魂落魄地回到芳园。
芳园的招牌也不亮了,就在昨天陈超然以处理私事为由,暂时关店,关店前结算了小妹和大师傅的工资,他们并没有多问,只说有事随时联系。
短短几个月,芳园就像莫沫的第二个家。这个家虽然小,但充满欢声笑语,充满了他对未来的期盼。
莫沫忍不住红了眼睛,咬着手背不敢哭出声,哭出来好像就宣告这一切都结束了。可他觉得一切崭新,才刚刚开始。一份他喜欢的工作,一个他中意的人。
流完了眼泪,莫沫不再哽咽。手机铃声慈悲地现在才响起,是罗殷的来电。他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如常。
“喂,莫沫。”
“嗯。”
“你现在有时间来一趟凡赛吗?”
莫沫摸了一下头发衣服,被大雨淋得没一处干的。他一张嘴,就是要哭的声音,光是听见罗殷的声音,他就忍不住鼻子发酸,本来流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莫沫急忙挂断电话,在微信上文字回复:手机掉水里了,听筒有问题听不清,有什么事吗?
罗殷很快回复:你陪我见个人。
莫沫应好,此时和罗殷约定的时间不多,没时间半路回去洗澡换衣服了。他打开散热风扇将自己囫囵吹了个半干,衣服开暖气烘得差不多,急忙拦出租车赶去。
立春后的夜,还是让莫沫狠狠打了个哆嗦。
坐在出租车里,莫沫想起了罗殷和他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