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在烧
“没有暖气的南方人,你不要在冬天逞英雄。”裴煦说,“而且你这样对我视力不好。你赤条条的,我眼睛容易只往某个地方看,造成斜视。”
说话间仲居瑞已经火速穿上睡衣。
裴煦很遗憾地说:“我们居瑞哥哥就是太体贴,怕我斜视,都不敢散发男人的魅力了。”
仲居瑞笑着把毛巾裹成球打他。
“我们今天能睡到地上吗?”裴煦问。
“有床不睡爱睡地上,这是什么毛病?”仲居瑞坐过来,“之前天气热也就算了,现在都冬天了,睡地上容易着凉。”
这小单间唯一能顺利躺下两个的地下,就是床与墙面之间两人宽的走道。裴煦非常迷恋那个地方,狭窄的空间里,他们没法躺平,不得不侧着睡,全身都紧紧贴在一起。这样在夜间紧紧相拥的时刻很能给人安全感。
他把被子对半折扔到毯子上,睡在被子夹层中间,说服仲居瑞这一点都不凉。
“我给你暖床。”他说。
仲居瑞把灯关掉,摸着黑爬到裴煦身旁,折腾半天,换成一个背后抱的姿势,脚碰到裴煦的脚,发现这人脚很凉。
“刚刚洗完澡赤脚,冻的。”裴煦很自觉地把脚贴到仲居瑞小腿上取暖。
仲居瑞笑着说:“究竟是谁刚刚信誓旦旦要给我暖床啊?”
他笑出来的时候,嘴里的热气喷到裴煦的后颈,裴煦受不了这个痒,不安分地扭动。两个人像麻花似的在狭缝里“打架”。
扭动着扭动着,扭出了别的感觉。裴煦闭着眼睛,仲居瑞一只手臂横在他胸前,他捉住仲居瑞的手,轻柔地舔在虎口上。
他们像是沉迷一种双人游戏,不需要争个输赢,只需要乐在其中。
这样温和的爱意并不会让人想大叫,而且老公房隔音一般,他们一直挺注意的。裴煦吸着凉气,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再压抑声音。仲居瑞眸色深沉,吻住裴煦的眼睛。
因为前一晚太累,裴煦又赖床,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屋子里没别人。仲居瑞早就回家——他答应了外婆在家吃中饭。
裴煦慢吞吞地洗漱,穿上外套,走下两级楼梯,他停住了,转身走回来,“咚咚”敲仲居瑞对面的门。
中年男人打开门,警惕地只探出半个身子。
裴煦面无表情地说:“我男朋友有素质,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但我不是这种人。大家相安无事,当彼此是透明人就算了,你们再说什么难听的,我话也不会很好听。”
——仲居瑞这几个月遇到的事情他当然心里有数。
“你们几次把垃圾袋堆在我们门边,不管你们是不是故意的,再有一次,我就把楼下垃圾堆里的东西全都铲到你们家。”
裴煦露出一个堪称友好的微笑:“你可以试试。”
他戴上耳机,冷漠地转过身下楼,给仲居瑞发微信:“居瑞瑞瑞,到家了吗?婆婆做了什么好吃的?(>^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改了一遍,希望这次不被锁
☆、第 41 章
桌上几样荤菜和汤,冒着不易察觉的热气。婆婆一直给仲居瑞碗里添菜,自己没吃几口。前两天她跟着陈小菊去一个露天大卖场买反季夏装,吹了些风,回来就恹恹的,好几天了,都没胃口。
仲居瑞想到就生气,真不知道这些老太太们怎么消息那么灵通,哪里打折,哪里免费领鸡蛋,门清,还死活劝不住。嘴上答应着不去瞎凑热闹,背地里跟赶场子似的。
“他们是给你出场费了吗?每个场子你都赶着去。”仲居瑞皱着眉说,“人挤人的地方多危险,再摔个跟头你就高兴了。看见人家排队你也排,我真怕你排到厕所门口。”
婆婆笑眯眯的。前几年仲居瑞说话还有点孩子气,婆婆长婆婆短的,这两年,越发“不客气”了,有点一家之主的意思。
“50块两件,我摸了,料子冰冰凉,夏天穿应该蛮舒服。”
“我们家缺这50块吗?”仲居瑞叹气,“你省钱干嘛呢?”
“给你买了个好东西。”老太太神秘兮兮地说:“吃完饭给你。”
仲居瑞心里很忐忑。他一直害怕外婆老去那保健品课被洗脑,买一堆没什么卵用的仪器。万一老太太真的买了,他还不能怪她,不然老太太自责起来又伤身体。这顿饭真是食不知味,等婆婆拉着他到里屋,拧开抽屉上的小锁,从角落里抽出一个苹果手机盒,仲居瑞反而愣住了。
“我问过了,这个牌子的最好。你那个手机一会灵一会不灵的,还不如家里的座机。”婆婆把手机盒递过去,很欢喜地说,“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已经是iPhone X的天下,婆婆舍不得钱,买的是前两年出的iPhone7。
“我看他们长得是差不多的,不晓得新的怎么贵一倍多。”婆婆怂恿他开机,“看看好用不啦,不好用还有发票,我好去退。”
仲居瑞觉得鼻子有点酸。50块钱买两件清仓夏装,四千多的手机不知道要下多少决心。他不想可以煽情,当着婆婆的面示范了几下,徉作惊喜地说:“果然贵有贵的道理,手感都不一样。”
“是吧?”婆婆凑过来看,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芒,“赶紧买个壳,不要磕磕碰碰的。那个破手机就不要用啦!好寒酸!”
仲居瑞抱住婆婆,发现这小老太太又瘦了些,人年纪大了就像一节树桩,逐渐失去所有水分,慢慢萎缩,身上的肥皂味里也混着一股老人味——说不上来,专属于老人家的味道。他难得撒娇说:“婆婆,我以后孝顺你。”
老太太拍他后背,笑着说:“你一直孝顺的嘛,还要怎么孝顺。”
——还不够。仲居瑞想,恨不得把金山银山搬来,让她不受一点生活的苦,恨不得把大病小灾挡去,让她不遭一点身体的罪。
婆婆忽然“诶”一声,问怎么不把煦煦喊来,今天正好周末。
仲居瑞说平时他不在宿舍就是在租房那,今年回家太少了,难得团圆,不带裴煦那个电灯泡。
“煦煦哪算电灯泡。”婆婆说,“他有女朋友了伐?有女朋友不要你了?怎么不给你介绍?”
仲居瑞哭笑不得,找借口去洗碗,不听外婆唠叨。
然而被惦记的煦煦正在忍受他嫂子的唠叨。
雪姐备孕时间不短了,一直没动静。但是她妈就很着急,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土方子,把这对小夫妻当作即将配种的猪,一个劲实验。
“我看见我妈给我发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就开始绝望。”雪姐说,“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这种对叉生活毫无期待的情绪?”
裴煦趴在沙发上看国家地理杂志,很愉快地交替翘腿,说:“不能体会,毕竟我常常跟瑞瑞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在小床上大汗淋漓,我的黑色小短裤还挂在这个狂徒的腰带上。”
雪姐:“…”
正在写作的裴寒一脸忍无可忍的回头:“…”
裴煦慢悠悠给杂志翻页,撑着下巴补充:“呐,你们现在的心情就是我听你们俩怎么努力给我生大侄子的心情。都是一个屋檐下的亲戚,互相体恤体恤,少讲私人生活好吧?”
裴寒几度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忍住,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默默回卧室了。
“不讲就不讲。”雪姐有意无意地说:“我们是很开明的家长,下次也可以带瑞瑞回来吃饭嘛,我们也见一见。”
“你做的饭很好吃吗?”裴煦疑惑道,“很值得我带男朋友来吗?”
雪姐说:“我们可以下馆子。”
“既然下馆子,我们为什么不二人世界,还带你们俩灯泡?”裴煦说,“我哥万一急了,想到我们苟且之事,把假肢脱下来砸我宝贝男朋友的脑袋怎么办?”
雪姐拿抱枕砸裴煦:“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气人?你对你男朋友也这个德性吗?你男朋友怎么受得了你!”
裴煦跳起来,还嘴道:“你能不能不要拿抱枕砸人!你对你老公也这个德性吗!你这个德性都有老公,我伶牙俐齿一点怎么了?伶牙俐齿就不招人疼吗?”
雪姐简直气死,插着腰喊裴寒帮腔。
裴寒的嗓音隔着门传来:“裴煦你给我注意点!对嫂子什么态度!”
雪姐立刻对着裴煦做鬼脸。
裴煦翻了个白银,拿杂志盖脸,又缓缓躺下了。
晚上裴煦跟仲居瑞视频。
裴煦说:“我渐渐觉得回家住很好。”
“怎么说?”仲居瑞一边做事,一边分心聊天。
“可能家里的饭比较好吃吧。”
——显然不是,是因为我们俩都在家的时候,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视频。
镜头里仲居瑞低头翻书,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像打了滤镜似的。他说:“我觉得一起待在租的房子那很好。明年拿到正式offer,确认在哪工作,我重租个宽敞点的房子。”想想又说,“等你也毕业找了工作,我再搬到能方便我们俩的地方。”
“你想了这么多啊?”
“嗯。”仲居瑞没好意思说他甚至想过以后裴煦上班时间应该比他早,直接租在裴煦公司附近也行。他可以每天早上挤地铁,裴煦走路上班不用那么累。
仲居瑞心里想过很多话,但他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很矫情,所以他都放在心里。懂事太早的孩子就是有这样的通病,他们像只蚌,可怜巴巴地把最心爱的宝贝放在最不设防的软肉上,为此接受磨砺的痛苦且甘之如饴。他们并没有野心,什么都不要,最最心爱的也只是那么一两个人而已。
他抱着自己的小毯子,临睡前看手机。这一年的生日,他爸照例没什么表示。大多数时候他想不起仲建兴这个人,但是,偶尔这样的生日,他也会想一想,他爸记不记得这是个多少有点特别的日子。如果不被人记得,生日跟其他日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想,也许明年,他连等一等仲建兴短信的想法都不会有了。
仲居瑞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他披上一件外套走出去。婆婆正兜着一个塑料袋干呕。
“哪儿不舒服?”仲居瑞连忙走上前。
“可能是着凉,有点反胃。”婆婆呕了半天,没呕出什么,很难受地说。
又缓了一会,婆婆才直起腰,把袋子扎起来,放到了脚边。
仲居瑞抚她后背,让她务必记得去医院。
“我知道。”婆婆摸他手,“我再缓一天,吃点肠胃药,不行就去。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小毛病不断。有句老话说了,小病不断才大病不死,是好事。”
仲居瑞很心疼地倒了杯热水来。祖孙俩静静坐着。
婆婆忽然说:“平如生你很吃力的。今年这时候还不到最冷,你出生那时候才是要冻死人。平如半夜说肚子疼,恐怕要提前生,把我吓得不轻。”
仲居瑞说:“你想我妈了啊?”
“那能不想吗?年纪越大越想。”婆婆看仲居瑞的脸,那张英俊的脸多少有点平如的影子,她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你想她吗?”
仲居瑞不知道怎么说。平如这个符号已经逐渐淡去,像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他麻木到无法感知这样的酸痛,更不可追溯思念几何。他有点理解仲建兴了。感情这种东西,即便是亲情,也隔着两副皮囊一把时间,绝不存在天生不可分割的联系。
但是他爱外婆,他知道外婆丧女之痛,不忍让外婆伤心。所以他说:“我也想。”
外婆沉默了一会,打起精神拍拍他肩膀:“你给我倒点水,我泡脚睡觉。”
这一年春节,裴煦来拜年。婆婆亲自折了短短的桃枝,塞到他们俩上衣口袋,说是辟邪保平安的,不许他们丢掉。他们三个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玩扑克牌跑得快,拿花生当筹码。仲居瑞脑子转得快,把把都赢,裴煦趁他不注意,把他的筹码偷偷剥了吃掉。婆婆同流合污,假装没看见。
仲居瑞很无奈地说:“你们这么作弊怎么玩啊?”
“没作弊啊。你那是货币自然损耗。”裴煦死皮赖脸。
“什么损啊耗的,我不懂。”婆婆说:“但是家里有笋,你们吃吗?吃的话晚上做。”
裴煦很积极:“吃!”
仲居瑞苦笑着用手扶额,腕骨露出缠了几圈的手串。
趁婆婆起身回厨房,不再看他们,他们在小桌板下勾住手指,抬头饶有兴趣地看围墙上两只麻雀打架。
人间充满了祝福。桃枝去邪祟,手串祈平安。春联上写满动听的话,见面打招呼都只挑吉利话。
——然而祝福存在是因为有不幸。如果没有不幸,祝福就毫无意义。
也是这一年春节后,婆婆胃部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仲居瑞一开始被蒙在鼓里,以为她着凉早好了。事实上,婆婆从入秋开始断断续续食欲不佳,她没当回事,到冬天反胃呕吐,只是去药房凭自己判断开了点胃炎的药。老人家不喜欢去医院,觉得那是个花大钱的地方,能忍就忍过来,对着仲居瑞也是报喜不报忧。
等胃药吃了一瓶,身体毫无好转,仲居瑞实在担心,说什么也要带她医院检查,才发现事态比他们想象的都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