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在烧
仲居瑞点个头就当问候了。
仲建兴往袋子里瞄一眼,问:“买这么多帽子干嘛?”
“学校活动要用。”
“这些活动不能给你加绩点,又不能让你找实习,别老在里头跟酒肉朋友厮混。”仲建兴说话的时候,小儿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
懒得多说。
“秋招怎么样了,找不到工作我没本事给你安排。”
仲居瑞觉得心整个得沉下去,溺水一样透不过气,强压着火,一字一顿地问:“你,记不记得我大二?”
仲建兴羞愧之余有一丝被顶嘴的恼怒:“你自己记得就好。”
“我们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了。”仲居瑞转身走,“反正你也没管过。”
“这是你对你爸该有的态度吗?”
“我爸?”仲居瑞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回头道,“你死了最好指望你旁边那个给你捧骨灰盒,我哪怕去看你一眼,我都对不起我外婆。”
他也懒得等直达电梯,从扶手电梯那飞快地走了,走到仲建兴看不到的地方,腿一软,蹲了下去。愤怒冲昏头脑,放出那种狠话,透支他所有力气。
等他觉得心跳终于趋于平静,看到跟前出现一双小白鞋。抬头,是裴煦。
裴煦手上举着两支小布丁,很认真地打量他,最后露出一颗虎牙笑:“你看起来有点狼狈。”他把一支小布丁丢到仲居瑞怀里,跟着坐在旁边,撕开包装叼着冰棍。
“你再不吃就融化了。”看到仲居瑞发呆,裴煦自己动手给仲居瑞撕开包装,举到仲居瑞嘴边。
甜甜的奶香味,真诱人。
“你在这干嘛?”仲居瑞问。
“准备跟同学看电影,远远看见我意中人,见色忘义来看看。”
“你去看电影吧,我准备走了。”
裴煦一把按住仲居瑞,慢条斯理道:“吃完小布丁再走。”
他们俩看着来去匆匆的路人,一时无话。
一家鲜榨果汁店门口的确站着一个小女孩,手腕上绑着小马宝莉的气球,因为妈妈不给买东西,正在闹脾气。
一个年轻女人在珠宝店门口,弯下腰看橱窗里的标价,有些恋恋不舍地走了。
一个中年男人在打电话跟人吵架。
“你看这些人,好贪心啊,有了这个要那个,没有的话还要不高兴。他们的幸福阈值很高,幸福指标又很廉价。好像生活充满了不如意。”裴煦说话慢吞吞的,“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我们这种人,小布丁才能给生活一点甜。”
裴煦把下巴磕在弯起的膝盖上,眼神直勾勾:“仲居瑞,我们是同一种人。”
“我不管你是哪个地方来的中二病。”仲居瑞起身拍拍屁股,“别想对我洗脑。”
“我要是能洗脑早就对你洗脑了。”裴煦虎牙尖尖,“让你知道世界是个巨大的化粪池,我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两坨屎,应该彼此依靠。”
仲居瑞被气得笑了。
裴煦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一把勾住仲居瑞肩膀:“今日份的小布丁我没有满足,你再去请我吃一只。”
“十一月了,你不怕冻得牙疼。”
裴煦嘴上搭茬,心里忍不住想:“仲居瑞忘了把我推开。”
到晚上,裴寒来电话了,说有个老朋友从杂志社转行去做新媒体,在招助理编辑,问裴煦想不想去实习。原话是,传统纸媒不行了,大家都在转新媒体,去见识见识也挺好的,他在电视台认识的人有限,也许他老朋友以后能帮忙内推。
裴煦把一颗石子踢来踢去,告诉他哥,他想做调查记者。
“一个迄今为止《新闻法》都没有的国家,你想当调查记者?”裴寒忽然激动起来,“你是不是因为我?你说要去新院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看看我的腿!你看不到前车之鉴吗?”
雪姐也抢过电话,着急地要掉眼泪:“你不是说以后想去电视台的吗?怎么又变成记者了?这一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如果不是报道了不该报道的利益集团,裴寒不会半夜被一辆面包车活活碾过去。然而第二天司机就去自首,他酒驾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中间能卖惨的事迹可太多了,但裴煦决定一个都不同别人讲。
他等他哥和雪姐骂完,才说:“我小时候学的第一首诗,是哥教我的。”
那时候他们父母还在世,上班很忙,顾不上他们。两兄弟年龄差得很大,裴寒刚上高中时,裴煦说话才利索,所以裴煦几乎都是他哥带的。唐诗三百首更是裴寒一首一首教着念的的,第一首诗就是《正气歌》,只摘了四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父母哭笑不得问为什么不先教点简单的,《静夜思》《春晓》都不会,倒先学这玩意儿。
没想到一语成谶。
——裴煦是真心实意觉得世界是个巨大的化粪池,也真心实意反对热爱生活的真相是一种英雄主义,对他来说,唯一的英雄主义就是你看见粪,看见蛆,你没有高呼这是美,没有屈服那些恶,而是毫不妥协,一一铲除。
裴煦最后一个上车,伸头一看,仲居瑞坐在最后排假寐。
他走过去问,故意问:“帅哥,旁边有人吗?没有的话我坐了。”
仲居瑞一脸“你无不无聊”。
裴煦坐到他旁边,不怀好意地问:“帅哥,男朋友的位置上有人吗?没有的话我坐了。”
仲居瑞叹了口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就算要追人,你能不能好好追?一直打嘴炮真的惹人烦。”
裴煦立刻打蛇随棍上,摇着狐狸尾巴:“哦?我没有恋爱经验,要不你以身作则手把手教教我?我一定虚心好学?”
仲居瑞冷笑着说:“首先,得矜持。离得近容易丧失朦胧美感,我建议你坐得离我越远越好。”
裴煦也不气恼,认真道:“但是我本人长相360度无死角,我觉得近距离更能欣赏我希腊雕塑般完美的侧颜。”
仲居瑞把额头靠到前座后背,有点想笑。
☆、第 5 章
报社一行人到了度假村才发现之前好多设想根本不成立。天冷了,风又大,垂钓台坐一会都两手冰凉,游船项目更是因为船工不在不得不取消。放眼看去,只剩烧烤和户外温泉还能一试。
女生们拿了门卡上楼,叽叽喳喳地聊天,几个男生等下一班电梯,决定先分房卡。仲居瑞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不参加例会最大的弊端就是跟社员们关系不热络,相熟的同部门社员们很爽快地决定了分组,剩下不爱去例会的他和入社三个月的唯一新生裴煦。
裴煦露出一个有点小得意的表情,用唇语说:“喏,天意。”
好在他们并没有来得及体会在房间独处的尴尬,周欣已经来挨个敲门,让大家去BBQ。
草坪上搭了一个巨大的烧烤棚挡风,度假村员工直接在烧烤炉子里倒上新燃的碳,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烧烤棚里除了报社这帮人,还有不少其他游客,坐了个满满当当。六七个人合用一个烧烤炉,热气烘着脸,也不觉得冷,几个活跃分子满嘴段子根本停不下来,气氛也很热烈。
仲居瑞和裴煦并不坐在一个桌上,准确的说,裴煦刚要坐到仲居瑞旁边,就被周欣拉到了另一桌,美名曰,帅哥资源要平等分配,雨露均沾。
这次烧烤吃的时间特别长,吃吃停停,打会牌,不知道怎么的又集体吃上了。一直到下午三点多,度假村的人来说,为了弥补一些项目缺失,他们请来一个乐队做小型表演,四点钟开始,就在烧烤棚。本来吃得圆滚滚想起身的干脆一屁股又坐下,仲居瑞也觉得胃有点痛了。
裴煦到饮料区倒了两杯山楂汁,路过仲居瑞的时候不动声色放在仲居瑞左手边,慢悠悠地坐回自己原位。仲居瑞本来在看手机,扭头发现面前多了杯饮料,放眼看去,只有对面的妖风有同款,他盯着妖风的侧脸看了一会,举起杯子抿了一口。
——作妖的时候固然中二地惹人讨厌,可是贴心的时候也让人不忍心拒绝。
聊着天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布景。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活体杀马特?值回票价。”隔壁桌一个男的说。
大家同时往简易舞台上看,发现来表演的乐队成员清一色鲜亮的红毛。
裴煦恰好站在仲居瑞后面,毒舌道:“远看跟假发批发市场似的。”
听见了的都哈哈笑。
乐队唱了几首英文歌,没一个人能跟着唱,气氛的确是炒high了,连几个角落里的中年阿姨都跟着节奏徐徐扭动。
等到乐队休息时间,裴煦俯身对仲居瑞耳语道:“给你展示一下我微不足道的长处。”
他走到架子鼓前面,跟鼓手聊了两句,坐了下来,鼓棒在手指间灵活地旋转,试了试手感。跟两边乐手简单沟通后,他遥遥地挥挥手,对着仲居瑞的方向吹了个口哨。
《爆裂鼓手》的主题曲《whiplash》。
在场并没有这个片的影迷,但是这节奏感莫名使人着迷,仲居瑞低着头玩手机,看到社员们也都盯着舞台,才有些别扭地也看过去。
裴煦一直咬着下嘴唇,盯着面前的鼓,头跟着鼓点微微点着,内行人大概能发现他跟键盘手配合得不算特别好,不过瑕不掩瑜,表情放松,颜值加分,整个人在简陋的烧烤棚里熠熠发光。
裴煦几乎是一路挥手致意回到报社人群里,像只开屏孔雀。
周欣眼睛里都是老母亲的光芒,一直“哇哇哇”地称赞。
“我水平真的不行,真的,糊弄外行。”裴煦笑着说,在众人的目光中终于成功落座心心念念的仲居瑞旁边。
大家七嘴八舌了一阵,四散开,裴煦一手支着下巴,挑眉问:“帅吗?”
“你自己都说你水平不行。”
“嗯。”裴煦又凑近一点点,追问,“所以帅吗?”
“凑合。”想来想去吐出两个字。
裴煦正要继续调侃,社里的刘思远走过来打断了他们,问:“厕所在哪来着,我刚刚找半天。”
仲居瑞回答说:“喷泉那个岔路口右拐。”
“一起去吗?”刘思远走两步又热烈地邀请他们。
“远哥你怎么这么仗义啊?”裴煦露出一个真挚过头的表情,“去厕所都不愿吃独食,还想着兄弟。”
仲居瑞忍不住嗤笑一声,刘思远便悻悻走了。
裴煦不放过仲居瑞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小狐狸似的笑了。
傍晚泡温泉是自由活动,大家回房间收拾好,去温泉入口登记就行。周欣带着几个女孩子率先出发,男生们陆陆续续跟着走。
仲居瑞扯了条泳裤塞衣服兜里,靠在房门口等裴煦。
裴煦还在拍阳台的风景。
“喂,你能不能快点?”磨磨蹭蹭的。
几张夕阳照发到了微信群,雪姐率先回了眼冒爱心的表情包。
不一会裴寒言简意赅地回复:“注意安全。”
裴煦这才把手机插上电源线。
与仲居瑞只带了一条泳裤不同,裴煦几乎背了半个包走。仲居瑞不想跟他坦诚相对,拐到最里面的淋浴间,飞快地冲完身子就往户外去了。皮肤被冷风激起一层小疙瘩,园里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小池子,被冠以各种名号,玫瑰池,当归池,葛根池,空气中都是淡淡的药草味。仲居瑞听到他们社社员的声音远远传来,选择了一个僻静少人的小温泉下水,缓缓坐到温暖的水流中间,屁股像被针扎似的微微发麻,但是很舒服,仿佛有细小的电流从心上过。
寂静。
仲居瑞闭着眼睛,头靠在石头上,难得脑袋空空,什么都不用想。
不一会又有人下水,坐在池子的另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