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在烧
“可惜昨天没能拍温泉。”裴煦一脸遗憾地说,“本来想把初吻地点也永远珍藏。”
仲居瑞默默坐远一点。
周欣看到他们俩各坐在长沙发两端,笑着说:“就你们两个最早到,怎么还像隔着银河?”
“是居瑞学长不跟我讲话。”裴煦有点撒娇的说。
好看的男孩子声音放软是很致命的,周欣立刻与他站在同一站线,吐槽仲居瑞这个人就是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别理他就是了。
仲居瑞懒得搭腔,舒心的是,有了外人在场,裴煦会收敛很多,不再满嘴骚话,做事都规规矩矩的,而他平时就是寡言,不爱与人来往,于是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舒心之余,仲居瑞有点不爽地想,一来外人就收敛,他妈果然都是套路。但这不爽并没有持续太久,返校后仲居瑞收到辅导员的微信,说要跟他聊一聊。
他们学校的辅导员都是本专业的研究生,为了方便,都住在带的本科生宿舍楼里。仲居瑞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水盆里,就下楼了。
他不是很热爱集体生活的人,同样是为了奖学金的要求,才当了一个挂名的心理委员,平时只要转一转学生心理素质中心的活动宣传邮件,存在感很低。
辅导员上来先问了问班上同学的心理健康问题,情绪都还好吧,压力大不大,班级关系融不融洽。仲居瑞一边回答,一边寻思辅导员究竟喊他来干嘛。
“是这样的。”辅导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资料,“贫困补助这个,今年名额很有限,往年都是申请了一般都能落实,咱们学校同学素质都很高,几乎没有故意占名额的。”
A大作为全国top的高校,学生的确不屑于做这种事,申请补助的都是家有难言之隐的。
“所以你今年可能拿不到这个名额了。”辅导员也叹口气,“我也知道申请了的肯定都是真需要的,但是迫切程度还是有深浅的。你看这个,是山区来的,考上我们这真的不容易,家里还有五个姐妹,是真的困难。这个,他爸爸瘫痪在家,全靠妈妈在砖窑厂干活,今年妈妈还生了场大病。大家都不容易。”
潜台词当然是仲居瑞既不来自于山区,又不是父母都丧失了劳动力,应该理解一点让一让。
“而且你还拿到了国奖嘛。”言下之意是已经优待了。
“国奖是根据我的成绩来的,贫困补助是根据我的需要来的,这是两个维度的事。”
“对对对,不该冲突。”辅导员也很为难,“但是今年真的名额少了,我们也很为难,才一个个谈话。”
仲居瑞白净高瘦,把自己打理地井井有条,虽然就那么几件衣服换着穿,架不住天生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有模有样,看着怎么都不像家里困难。在辅导员的刻板印象里,黑黑瘦瘦,说话带点口音,性格有些畏缩的才是他脑海里贫困生的样子。仲居瑞唯一符合他印象的大概是学生档案里他没填父母。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是争辩就能让辅导员改变决定的。仲居瑞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回到宿舍继续洗衣服,听见身后有人聊天。大概是在聊他们中谁的女朋友,父母管的特别严,晚上吃个夜宵都约不出来。
“保护欲太强了吧,我妹子说她高中三年都没坐过公交车打过的,全是父母接送,我服了。我第一次听说有人门禁是晚上八点。”
“怕你图谋不轨呗!”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的。
在同一个班里,既存在爹不管娘不教,全家5姐妹辍学打工供他一个弟弟的,也存在寒暑假跟着爸妈出境游,妈妈专门做家庭妇女照顾她,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
所谓人间真实。
仲居瑞把衣服拧干,手在凉水里泡的发红,他利落挂了衣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一趟。一周没回去,外婆一个人不放心。
因为没打招呼就回去,外婆显得有点措手不及。
“你又不早跟我说!我只煮了粥,一个菜都没有。”
“我不在家你也吃点好的啊。”
“吃好的反而吃出病来,陈小菊就是太胖了,高血压高血糖的,反而遭罪。”说的是他们隔壁邻居。
外婆又拿了个鸭蛋来,祖孙俩坐在小板凳上喝粥。
仲居瑞看见屋里缝纫机里头堆着许多婴儿围嘴半成品,忍不住说:“光线不好就别弄这个了。”
“陈小菊他们也在做嘛!我坐在家里也是坐,这个一条一毛五,很划算了,上次那个女装门襟就不划算。”外婆搁下碗,“这种老式缝纫机踩起来太慢了太吃力了,陈小菊家是个插电的,飞快的!”
仲居瑞默默记在心里,准备挑个周末给外婆也看一个机器缝纫机。
“脚踩的也有好处,当锻炼身体了!”外婆苦中作乐。
喝完粥仲居瑞又走了。
“就回来吃个晚饭,来回折腾三小时。”很心疼。
“我不放心你,回来看看。”
外婆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拍拍仲居瑞的背,“下次回来提前说一声,我好买点菜。”
喝粥不顶饿。坐到学校的功夫,仲居瑞又觉得胃里发虚。他在学校侧门边上买了一个烤红薯,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旁边又是轮滑社的常规活动。地上摆了个小音箱,队员们在挨个过彩色小桩。仲居瑞吃了两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裴煦仿佛也加入了轮滑社,他立刻站起来准备走,迟了。
又是一个漂亮的脚刹。
同样漂亮的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滑出来的,稳稳站在他跟前。
“我说呢,今天本来不想出来的,冷的要死,不知道什么力量指引着我,最后换上鞋来了。”裴煦笑嘻嘻的,“你来看我表演的吗?”
“你会表演什么啊?”仲居瑞看到有个灵活的小胖子在倒退着过桩。
裴煦摸着下巴想一想:“你又不是来看我的,我为什么要表演给你看?”
仲居瑞无语了。
裴煦又笑嘻嘻地凑上来,拖着尾音解释:“我早上撞伤腰了嘛,扭不起来。”
语调太可怜了,仲居瑞有点内疚,
裴煦立刻说:“你是不是得赔偿我啊?”
要是敢说以身相许就立刻打死他,仲居瑞盯着裴煦的眼睛。
裴煦露出小虎牙,又往前一步,在仲居瑞拳头捏起来的时候,低头咬了一口红薯。
——触目惊心好大一口。
仲居瑞不大高兴地说:“你吃我的干嘛?”
“小气鬼,你护食怎么也这么可爱?”裴煦随口调戏,今日撩人份额已满,他往后滑两步,心满意足回到了轮滑社。
仲居瑞扭头走了,夜色中,耳根红彤彤的。
☆、第 7 章
如果的确有一种病叫慢性感情综合症,症状表现为难以喜欢上别人,即使喜欢,第一反应也是逃避,因为害怕自己会搞砸,仲居瑞一定是确诊的晚期患者,他早早意识到唯一可靠的只有自己,相比同龄的男孩子更为早熟稳重,但在情感领域,实在稚嫩地可怕。
他高中的时候,团支书是个很明朗爱笑的妹子,有时候班级活动,班委们要一起开会,妹子看他话少会经常开他玩笑,让他融入大家。久而久之,就有一点朦胧的好感。
爱笑的小姑娘天生就是来治愈人的。
仲居瑞最闷骚的时候,曾经专门誊写了一遍自己的课堂笔记,只等那个妹子偶尔借过去看一看,再赞一句,仲居瑞的字是男生中最好看的。
有一年寒假,妹子过生日,邀请了很多同学去她家开派对,仲居瑞也在被邀之列。他有点局促地坐在角落里吃蛋糕,默默看同学们打闹。女孩的妈妈气质非常好,也很温柔,坐在他旁边,问他:“你是仲居瑞吗?常听妍妍提起你,说你成绩很好,妍妍有点偏科,平时要互相学习啊。”
仲居瑞有点不安地点头。
阿姨打量他,发现明明是寒假,他身上还穿着学校冬季校服的外套,很关切地问:“穿这个不冷吗?”
仲居瑞连忙摆手说不冷。阿姨拍拍他,把他叫到房间里去,解释说妍妍有个哥哥,跟他个头差不多,有不少衣服穿过一两次不爱穿了,放在家里也是浪费,可以给他挑两件。
不是没穿过旧衣服,但绝不想在这时候接受这种好意。仲居瑞脸涨得通红,一直后退说不用不用。
阿姨很和气地说:“没关系的,阿姨给你装袋子里,你最后走,不给同学们看见就好了。阿姨也听妍妍说过你们家情况,不丢人的。衣服是很新的。”
轻而易举,戳穿自尊的外壳。
仲居瑞死死咬着嘴唇,咬到下嘴唇出血,最后找借口提前跑了。
的确是善意,但还是难受。不知道在难受什么,仿佛自己本来就没资格骄傲一样。
等到在学校里再遇上妍妍,相处的感觉怎么都不对了,朦胧的好感也扼杀在摇篮。他想到以前有一次班委们聊天,一个人吐槽自己老妈不让他玩电脑把电闸拉了,一个吐槽自己周末都被他妈从床上轰下去,懒觉也不让睡,仲居瑞鬼使神差地说,他妈妈不让他吃学校旁的小吃摊,立刻引起共鸣。那时候妍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没察觉。此刻是都明白了。
是诧异,是同情,是了然他在撒谎。
恶意的针对有时候并不伤人,启动防御,以眼还眼,心里不会难受。善意带来的伤害更甚。他默默缩回到以前不爱交朋友的状态,显然没有在妍妍那留下好印象。等到自己再成熟一点,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实在有些不识抬举。
仲居瑞无法衡量,究竟是没有父母这一点杀伤力更大,还是物质的不充裕更使他自卑。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人生乏味。外婆给了很多很多的疼爱,但是外婆不能代替父母,更多的时候,为了不让外婆担心,他选择自己默默承受。外婆有一次想到女儿,很悲伤地问他:“你还记得平如吗?平如走了好多年。”
仲居瑞说:“我记得。”他是真的认为自己记得,平如做过的某道菜,平如骑自行车把他摔了,儿童节汇演他在台上背诗,平如在台下挥手。他怕自己忘掉这些,曾经把这一桩桩的小事都写在本子上,写下来数一数才发现一共9634个字。
9634个字,就是他跟母亲全部的缘分,此生无缘扩写。
仲居瑞有时候吃外婆做的菜,会想一想平如做过的菜究竟是什么味道,但味蕾早已丢失记忆。他以为像刀刻在脑子里的往事,原来也不难忘却。
外婆是很好很好的,外婆像妈妈一样嘘寒问暖,可是外婆不是妈妈。这些仲居瑞都不曾说出口,他怕勾起外婆伤心。他是和顺的,懂事的,是角落里隐忍生长的青苔。
只有一回,他打过人。
大概是高三的时候,他路过某条昏暗的小路,遇见三四个人围殴一个少年。少年脸上都是血和泥土,早就面目全非,蜷缩在地上,小声地喊“哥”。他低着头不想惹事,离得远远的。听见那群人里有个人往地上唾一口:“没爹没娘的野种!你妈骨灰炸了!”
仲居瑞脚步没有停。
那边骂的越来越难听,不知道触动仲居瑞哪根弦,他咬着牙停下了。
不要惹是生非,不要给外婆找麻烦。他默念了三遍,把外套脱了,小心翼翼放在路边,怕待会打架弄脏,从人家墙角扒拉了一块砖,拎着砖头过去,一人给了一下。
几个人没想到挨打的还有帮手,转头来按他。仲居瑞这辈子就没打过几回架,行动的要点就是“灵活移动,避免倒地”,然而现实中打架真是狼狈,仲居瑞没有主角光环,并不是很潇洒,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最后因为附近有下夜班的工人路过,那几个痞子才一哄而散。他只想早点远离是非之地,确认有人帮着把人送医院,回头发现自己外套不知道被哪个没素质的趁乱捡走了。
晦气又倒霉,早知道不脱了。本来担心弄脏外套外婆啰嗦,现在好了,外套干脆不翼而飞。
所以,本质上来说,他真的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以至于裴煦一再得寸进尺,他还在纠结怎么处理比较合适,想一些打架前要不要脱外套这种有的没的屁事。裴煦明显吃准了这一点。
——而他实在是很讨厌被裴煦吃准了的感觉。
仲居瑞在寝室里最爱干净,收拾东西也很勤快,心情不太愉快的时候,尤其爱打扫卫生。他把寝室扫了一遍,拖了一遍,坐下来还没有两分钟,又马不停蹄洗了条抹布开始擦窗台。
奶娘早已熟悉他的脾气,跟另一个室友使个眼色,爬上床噤声。
擦完窗台,他又开始擦窗户,透过窗户忽然看见裴煦跟一个女生站在他们楼下,虽然二楼并不高,距离不算远,两个人的表情却都看不真切。他们聊了多久,仲居瑞窗户就擦了多久。
裴煦很无奈地跟他嫂子说:“什么意思?来抽查我?”
雪姐说:“你以前劣迹斑斑,你哥不放心。尤其是你还想步你哥后尘,他多怕你闹出事啊。”
“我想当记者也得毕业啊,我才大一,能闹出什么事。”
“我谢谢你,你高一都能闹出事,何况大一。现在没人看着你,不是更无法无天?”
“我成熟了嘛。”裴煦微微转过头,隐隐看到那个窗口趴着人,“成熟的人满脑子想着求偶,就没那么冲动了。”
雪姐感觉脑仁特别疼,沉默了好久才问:“你喜欢的那个男生,在哪啊?不给我看看吗?偷偷看也行。”
裴煦又小狐狸似的笑了:“有点难,一喊他肯定打草惊蛇。”他摸了摸下巴,抬头看向那个窗户,手作喇叭状,旁若无人大喊道:“喂!我好看吗!!”
他这么一吼,路上的学生都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