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学生把头一扬,郑重其事的说道:“先生这些天来表情忧郁,声音低沉,是失恋了吗?”
此言一出,满室学生立刻哄堂大笑。顾雄飞没有笑,单是盯着学生看,看了片刻,他抬手向窗口一指。
淘气学生乖乖走向窗口,一边走一边得意洋洋的一伸舌头。
顾雄飞懒得管,自顾自的继续读书,权当是自娱自乐。
吴碧城很喜欢打篮球,可是又怕会在学校里遇到顾雄飞。所以一旦运动结束,他不管同伴怎样,自己肯定是绝不逗留,说走就走。
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场,他一身轻松的先回了公寓。进门时发现门没有锁,他还以为是自己疏忽,忘记锁门。自己拧了把毛巾擦去头上大汗,他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茶,喝完之后起了疑心,暗想自己走了许久,怎么茶还是热的?难道伙计进来了?
他一边犯疑,一边往卧室里走,想要换身衣服休息片刻。哪知一进卧室,迎面就见床上被褥凌乱起伏。上前低头一瞧,他登时像见了宝贝一样,惊喜至极的大叫一声:“哇!”
第55章 缱绻
吴碧城一嗓子喊出来,惊得叶雪山一哆嗦。半睁眼睛看清来人,他放了心,昏昏沉沉的把眼睛又闭上了,只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吴碧城没看出他的病容,就见他脸上红扑扑的挺好看。掀开被子向内一瞧,他发现叶雪山衣衫凌乱,下身只穿了裤衩,两条腿光溜溜的蜷缩起来,皮肤白皙透亮。若是往日见了此景,他大概也不做多想;可是经过上次一番狂欢,他长了见识,心思便是有了不同。他知道叶雪山只要愿意,就能给他制造出一个活色生香的极乐世界——是天堂,也是地狱,因为他在里面撒着欢拼着命,站着进去爬着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渴望,因为就算死在其中了,也是快活死的。
他打了许久篮球,手还是凉的,所以不敢去摸叶雪山。心有不甘的放下棉被,他先是脱了外面衣裳,然后在地上抓耳挠腮的踱了两圈——他想上床和叶雪山一起睡,可是又不大好意思,因为叶雪山睡得正酣,仿佛并不想理会他。
犹犹豫豫的坐到床边,他把两只手缩到大腿上,小心翼翼的俯下身,想要在叶雪山的脸上亲一下。然而腰都弯下去了,他才发现自己坐的位置不对,距离叶雪山太远;用力伸长了脖子,还是够不着,再把嘴也撅起来,依然是差了一点。
像个啄食吃的小鸟一样,他很认真的尽力探身,正是急切之时,他忽然反应过来,不禁立刻直起了腰,起身向前挪了挪,心里没敢细想方才的行为,因为实在是傻的骇人。
这回再低下头,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在叶雪山的脸上亲了一口,他的嘴唇有了火热感觉。做贼似的挺胸转向前方,他的一颗心怦怦直跳,裤裆也随之支起了帐篷。垂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打过篮球之后,手掌总是红彤彤的,青筋也暴了起来,就显得手很粗很大,不像个书生的样子。把手悄悄伸进被窝里,他握住了叶雪山的手。叶雪山的手又软又薄,让人联想起半大的孩子。吴碧城和他手拉着手,心里很安然,就是欲火不住的作怪,让他隔三差五的便要骚动一场。
吴碧城在床边坐了许久,叶雪山总是不醒。他见叶雪山睡的很香,就舍不得去打扰。自己脱鞋在床边挤着躺下了,他一手握着叶雪山的手,一手拿着本英文小说,很舒适的读了一下午。
到了傍晚时分,他吃点心喝热茶填饱肚子,照例出门前去报馆。如今那一套工作,他早做熟了。自自在在的翻检着外国报纸,他也学会了和同事聊聊闲话。轻轻松松的译出几篇世界新闻,他又从头到尾的阅读润色了一遍,感觉语言足够优美了,便把稿子一交,算是完活。
他交了稿子,旁边一位同事摇头晃脑的正在苦吟,想要诌出两首小诗填充版面。吴碧城知道此人水平有限,生怕被他捉住谈论诗词,便也不整理桌面,收起钢笔就往外走。哪知推着自行车刚出报馆大门,他迎面就瞧见了叶雪山。
叶雪山是西装打扮,衣裳十分摩登漂亮,相应的也就不是很能御寒。双手插兜站在胡同里,他冻得拱肩缩背,可是精神很好,对着吴碧城嘿嘿一笑:“走,吃夜宵去!”
吴碧城晚上对付了一顿,如今也是饿了。抬腿骑上自行车,他回头笑道:“去哪里呢?”
叶雪山打了个喷嚏,走上前去答道:“不用往远走,就在外面那条街上找家好点的馆子。”
吴碧城用自行车带着叶雪山出了胡同,轻车熟路的找到一家小饭馆。两人进去点了一桌饭菜,热气腾腾的连吃带喝。吴碧城如今已经把先前那种大姑娘习气减了许多,一鼓作气吃了个饱。心猿意马的抬眼望向叶雪山,他见对方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吃的慢条斯理,时不时的还喝一口酒。
他有点急,又不好催促,只能嘀嘀咕咕的旁敲侧击:“你原来不是不爱喝酒吗?”
叶雪山抬头对他一笑:“今天见了你,我高兴。”
说完这话,他举起酒盅要和吴碧城干杯。吴碧城怕他喝个没完,连忙摇了摇头,想要阻一阻他的兴致:“我不爱喝,你也少喝点吧。”
叶雪山碰了个空,只好微笑着收回酒盅,自己仰头喝了个底朝天。放下酒杯紧闭嘴唇,他先是熬过了那一股子热辣酒劲,随即问道:“碧城,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想不想我?”
吴碧城立刻扭头环顾了四周,然后对着叶雪山一拧眉毛,压低声音急道:“你真是醉了,这可不是雅间,伙计们听着呢!”
叶雪山深深的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对吴碧城一摆手,耳语似的悄声道:“好,好,我不说了。”
吴碧城下意识的在桌子下面一跺脚,又向前探身恳求道:“子凌,别吃了,回家吧!”
叶雪山拿起汤匙,欠身去喝桌子中央的一大碗热汤:“你急什么?”
吴碧城当然是有所急,只是其中缘由不好出口。屁股长刺了似的在椅子上蹭了蹭,他没坐稳三分钟,又一跺脚:“子凌,你饱了吧?回去睡觉——吃的太多有碍健康。”
叶雪山用汤匙对他一指:“真拿你没办法。”
然后把汤匙丢回碗里,叶雪山抬手叫伙计过来结账。没等伙计把零钱找回,吴碧城已经亟不可待的站了起来。叶雪山含笑看着他,仿佛无所不知。
两人顶着寒风回到家中。一进家门,吴碧城便很不自然的扭捏起来,既是羞羞答答,又是虎视眈眈,仿佛随时预备羞涩的活吞了叶雪山。叶雪山知道他的心意,然而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洗漱过后就上了床。在被窝里伸展了身体,他扭头望向床外:“怎么不来睡觉?”
吴碧城在床边坐下来,自己扯了扯睡衣衣角:“我……我睡不着。”
叶雪山翻身面对了他,饶有兴味的问道:“睡不着,想干什么?”
吴碧城讪讪的盘起了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头:“我……我……我想……”
支支吾吾的又跪了起来,他掀起棉被躺到了叶雪山身边。挤挤蹭蹭的翻身压上对方,他面红耳赤的低声说道:“我……”
叶雪山双手捧了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行,但是要有分寸。再敢成夜的折腾我,我宰了你!”
吴碧城听闻此言,就感觉浑身血液瞬间全涌上来了,激动的话也来不及说,直接狠狠亲了叶雪山一口。
吴碧城有着无限的精力和热情,真能彻夜不眠。气喘吁吁的压迫着叶雪山,他倒是听话,叶雪山让他停,他就停,停了三五分钟,他又动起来了。
到了后半夜,叶雪山实在是已经饱足到要吐,便奋力把他掀了下去,又在黑暗中对他问道:“你这玩意儿是铁打的?怎么只硬不软?”
吴碧城靠边躺着,没有言语。过了片刻,他像着了魔似的,自己又爬上去了。夜色中忽听“咚”的一声,是叶雪山把他连人带被一起踹到了地上。随即叶雪山也跳下了床,蹲下去扶起了吴碧城的上半身。朦胧光线中,依稀可见吴碧城正在惶惶然的看着叶雪山,叶雪山拍了拍他的脸,开口问道:“吓没吓着?”
吴碧城缓过了神,知道自己是得寸进尺了,就委委屈屈的小声答道:“没有。”
叶雪山叹了口气,然后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宝贝儿,哥哥也是肉长的,禁不住你没完没了的玩。你把我干坏了,往后可就没乐子了。”
然后他一手揽住吴碧城的后背,一手托住吴碧城的腿弯,猛一用力把人拦腰抱起扔回了床上。弯腰捡起棉被抖了抖灰,他也一并扔了上去。拖着两条腿走到外间倒了杯冷茶,他喝了一口,身上很不舒服,但是控制着情绪,没有生气。
他理解吴碧城,他像吴碧城一样发疯的时候,还只有十三四岁。小孩子,没长成,所以疯的有限,也没被人从床上踹下来过。
叶雪山回到床上,刚一躺下,吴碧城就又凑过来了。
乖乖的躺在叶雪山身边,他像只柔顺的大猫。而叶雪山忽然有了话题:“下个月,到我家里过年吧!”
吴碧城迟疑着没说话,因为不想去。叶雪山的朋友太多了,自己夹在其中算什么人呢?况且众人都知道他家里的事,他宁可再也不回天津。
“公寓里不断人的,过年也不会寂寞。”他思忖着开了口:“等到年后我们再见面,不也是一样吗?”
叶雪山说道:“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怪可怜的。”
吴碧城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有什么可怜的?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不和你客气,所以你不要勉强我,我说不去,就真的是不想去。”
叶雪山沉默片刻,最后打了个哈欠:“那我这回多陪你住几天。年后可能要出远门,未必还能来了。”
吴碧城随口问道:“要去哪里?”
叶雪山含糊答道:“不一定。”
叶雪山是时常到处走的,所以吴碧城也没有刨根问底,以为他至多是去趟热河。欢欢喜喜的和叶雪山共度了一个礼拜,他在被窝里终于能够与叶雪山和平共处了。
叶雪山惦念着天津事情,不能在北平久留。临走之时他要给吴碧城留一笔钱过年,吴碧城死活不要,并且急得快要生气。他没坚持,等到真走之前,他悄悄把钱掖到了枕头下面。
顺顺利利的回了天津,哈代先生已经找好了船长大副,水手也会在新年后到位。合作的三人聚在一起,把任务彻底分配开来。金鹤亭负责在天津码头接应;哈代先生还有英国公司的事务在身,要在下周赶去哈尔滨,走西伯利亚铁路去欧洲;叶雪山只好独自乘船出海,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他大概会在印度和哈代先生会合;若是哈代先生能够尽早完成欧洲公务,也许两人在安南或者马来亚就能见面了。
计划敲定下来,三人各自散去。而林子森听说叶雪山要孤身上船,登时急出了一头的汗:“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你带上我,我陪你去!”
叶雪山说道:“你跟我走了,家里怎么办?我带程武,你留下来。”
第56章 风浪
林子森第一次发现叶雪山竟然如此倔强。
正劝不听,反劝也不听。天气干冷,他难得的站在浴室镜子前,给自己涂了一点雪花膏滋润皮肤,一边满脸的乱抹,一边不耐烦的说道:“你说你不啰嗦,其实你比谁都啰嗦!我这一趟至多是失败,失败就失败,要不然那几十万也不够我吃一辈子。可一旦成功,就又有新的财路可走了。”
他香喷喷的转身向外走去:“过去穷了,我还能东拉西扯的自己找钱;现在要是穷了,我离不得鸦片,连悄悄饿死都不能够,我死都不是好死!”
林子森急了:“什么死不死的?临出门前说这个话?”
叶雪山站在窗前向外望:“总之你别管,我已经定了主意,你乖乖留下来照看家里。”
林子森走到他身后,忽然把他拦腰抱起来扔到了床上:“家里有什么可照看的?他妈的你走了,家里还有谁要我来照看?”
叶雪山摔成什么样是什么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货栈里不是还有一批膏子吗?你把它卖了。”
林子森拧着眉毛伸手指他:“少爷,你太不让我省心了。”
叶雪山听了这话,感觉挺温馨,仿佛林子森变成了娘,正在痛斥自己的淘气。
新年没有过好,因为林子森对叶雪山软硬兼施,一定想要跟他出海。叶雪山不想远行归来后没有家,所以执意不肯——单有房子还不算家,家里必须有人才行。
初五刚过,水手就齐了。叶雪山去见了几次船长大副,迅速建立起了友谊。及至出了正月,他开始打点行装。
林子森败下阵来,唉声叹气的帮他整理行李,又把程武等人叫了过来,一遍一遍的细细嘱咐。待到临行之前,林子森亲自烧烟喂足了叶雪山,又从头到脚的为他穿戴整齐。微微驼背站在叶雪山的对面,他用修长灵活的手指给他打出一个饱满的领带结,同时垂着眼帘说道:“少爷,出门之后玩归玩,可是得看准了对象,别跟着那帮水手到处乱跑。水手都走龌龊地方,饥不择食的,你仔细染上脏病。”
叶雪山知道这是好话,所以郑重点头:“我心里有数,别人诳不了我。”
林子森服服帖帖的理好领带,然后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抬眼看着他长叹一声:“我没别的话了。那么远的路,让我去我都犯怵。少爷别当是好玩,上船之后注意保护身体。一旦有了头疼脑热,立刻吃药。另外管着程武,程武在热河嚣张惯了,我怕他惹是生非。船在大海上,四面不靠,谁知道船上都是些什么人?”
叶雪山继续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林子森把他抱进怀里,狠狠的搂了一下。他是个苗条颀长的身坯,软软的毫不结实。林子森恐慌的闭上眼睛,恨他不是自己的。
在这个清冷的早晨,叶雪山带着程武和八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揣着手枪上了轮船。两千吨的轮船拉着汽笛驶离码头,叶雪山站在早春凛冽的寒风中,还对着岸上的林子森等人挥了挥手帕;姿态和笑容都很像个留洋学生,看起来稚嫩而又兴奋。
林子森站在岸边,也不甚自然的招了招手。他做不惯这种西洋派的举动,所以很快就把手放了下来。轮船越开越远,最后缩成了海面上隐隐约约的一个点。在寒风中打了一个冷战,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跳到海里追上叶雪山。
与此同时,叶雪山的信也被邮差送去了吴碧城的公寓。
叶雪山也知道旅途未测,好容易坚定了信心,只怕身边几个亲近的人一味劝阻,会使自己动摇,所以干脆隐瞒到底。等到自己真要出发了,才在信上告诉了吴碧城。吴碧城上午起床拆了信封,先还以为叶雪山添了新兴趣,要和自己鸿雁传情;及至展开信笺一读,他脑子里轰鸣一声,这才知道叶雪山竟然是往波斯去了。
他也算是出过远门的,当初家中鼎盛之时,他欧洲美洲全走过。可即便如此,波斯二字还是让他感到了遥远与陌生。茫茫然的坐在椅子上,他到底是比林子森更乐观一些,并没有想到生死问题,只是不知道叶雪山何时才能归来了。
当天中午,他照例是和公寓里的学生们去大学校打篮球,进大门时,却是迎面正遇上了顾雄飞。
顾雄飞在前面走,身后跟着两名年轻随从,一人抱着一摞厚书,一人拎着个公文皮包。吴碧城一直怕他,可是双方打了照面,又不能躲藏,只好垂手向他微微一躬,口中喃喃的招呼道:“顾先生。”
顾雄飞停了脚步,在看他之前,先把他身后的学生们扫视了一遍,然后居高临下的望向了他:“来玩?”
吴碧城“嗯”了一声。
顾雄飞没再多问,继续前行。在门口坐上汽车,他扬长而去。
时光易逝,转眼间过了将近一个月,林子森和吴碧城分别收到了叶雪山的来信。信是从安南发过来的,没有什么内容,只是报平安而已。吴碧城很快乐,以为叶雪山可以在异域好好的玩上一趟了;林子森则是继续提着一颗心,开始等待下一封信。
下一封信隔了很久才到,地址却是马来亚。叶雪山在信上依旧是报平安,同时又说“船开的很慢”。林子森摊开地图,顺着航线慢慢辨认国家,末了发现的确是慢。
他继续等待,可是又等了一个月,什么都没有等到。他急了,去找金鹤亭探消息。金鹤亭也悬着心,然而此刻既找不到哈代,也联系不到叶雪山。林子森相信他的焦虑——就算不念他和叶雪山的友情,投进去的几十万资本也够他惦记的了。
叶雪山是早春出行,归来之时却是已到盛夏。
林子森在一天清晨忽然接到了上海电报,叶雪山详详细细的说清了自己到达天津的时间。捏着电报愣了半天,他像被针刺了一样,猛的来了精神。
他忘记了上午那一份不可缺少的鸦片烟,忙忙碌碌的洗漱更衣,然后却又发现自己无所事事。失魂落魄的又等了好几天,他终于把叶雪山等回来了。
在一个雨后的明媚下午,轮船停靠在了日租界三井码头。作为“家里人”,林子森随着金鹤亭一起前去码头迎接归人。金鹤亭事先得到确实的消息,知道叶雪山这一趟是满载而归,所以心情大好,一路上谈笑风生。林子森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的恪守着大伙计的本分,一边附和,一边望眼欲穿的盼着船来。
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看到叶雪山扶着程武走下轮船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