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可惜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同他回报的人说道:“今日凌晨,有人见到码头有一艘开走了,而其中有一位公子是被抱上船的。当时有船夫在码头做事,看到了那位公子的半张脸,与这画像有点类似。”
焦适之的丹青还算可以,陈初明的画像便是他画的。
焦适之听到下面人的汇报后,脸色不大好看,如此说来,陈初明所说的宁王之事,是真的?作为一个王爷,需要令他小心的程度……那不就只有一个可能?!
朱厚照挥手把屋内的人都赶走,拍着焦适之的肩膀说道:“你也不用自责,尽可以命令锦衣卫去查探就好。既然陈初明没有嫌疑,他所说的话可信度便高了许多,如此说来,宁王那家伙要谋反?”
朱厚照一边说着一边摸下巴。
焦适之心里着急,也知道这是急不来的。心里自己劝慰了几句后,便回答了皇上的问话,“皇上也清楚,这几年锦衣卫对几位藩王的监察力度都很高,其他几位藩王都能查出或多或少的小动作,唯独这位宁王一点反应都没有,几年的汇报都很是正常,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正德帝轻笑了一声,低声说道:“这才是最反常的地方。那几位被允许重新设立护卫的藩王都有小动作,为何就偏偏他没有?要知道这位当初可也是上谏的主力,要走了权力之后一点事情都不干?我可不相信。”
焦适之本来对宁王朱宸濠便有点怀疑,然而实在没有证据,今日偶遇陈初明,却反倒是验证了他心里的想法。
只是陈初明现在在哪儿?焦适之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全。
陈初明现在在摇晃的水面上,吐得乱七八糟的,身侧朱宸濠毫不介意地扶着他,令人清理了秽物,搂着他又重新回到榻上,轻声安抚道:“倾容,你且忍忍,水路快些,等到了岸上就好了。”
陈初明难受得不想说话,任由着宁王在旁边温柔告诫,心里却是清楚,如果不是昨天他又一次试图逃跑被抓回来,男人又何以会在明知他晕船的情况下还带着他走水路,不就是想着尽快回江西吗?
他忍住胸口恶心的感觉,听着朱宸濠在耳边倾容倾容的叫着,那是宁王给他起的字。
倾容,倾慕容颜。最开始他得知的含义时战战兢兢,生怕是心思被当时他还以为是黄宁的男人看破。
岂料男人却说他心里是喜欢他的。
当时的那刹那迸发的喜悦之感,陈初明到现在都还记着。
即便是现在,最隐晦的角落里,偶尔还是会闪动着喜悦之情。可这份微妙的情感对比起国家大义来,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即便他爱宁王,却无法接受宁王的种种手段,更别说是谋反!
谋反,只要一想起这两个字,陈初明都会觉得窒息,更何况是真切地实施呢?若不是那一次他偶尔撞破了男人与谋士的会面,直到今日他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可他着实不懂,为何宁王直至今日还会留着他一条小命,他绝不相信宁王会是因为喜欢他而舍不得。陈初明亲眼见证了他的狠戾,又如何能信他的甜言蜜语?
如今他心里只余下莫名的悲伤与又一次谋划逃离的打算,他需要逃走,逃得越远越好,最好能把消息尽早传递给京城。
想到这里,陈初明便想到昨天晚上见到焦适之时的激动愕然,如果不是怕连累焦适之,那个时候的他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走的。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第72章
李东阳最开始是不赞成正德帝南巡的想法的, 哪怕是他自己也成为南巡的一员后, 便更加这么认为了。
包括现在。
李东阳看着走到船板上去的正德帝,对着同在船舱内的焦适之说道:“皇上如此肆意, 焦大人为何不多加劝阻?”
李东阳与焦适之并不熟悉,在这些内阁阁老中,只有首辅刘健与他交流较多,对他印象颇佳。对李东阳来说, 焦适之给他最大的印象, 既是他对皇上的影响力。
几位阁老不能说是对太子从小看到大, 却也几乎见证了他从稚童到少年, 从少年到青年的变化。对这位从少年登基, 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君王,他们说不上十分满意, 却也不能算是非常不满。
至少这一位在做事上,还是可以的。
然而唯一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 就是正德帝的性格。说句难听话, 如果不是因为正德帝是皇上,总有大臣会忍不住去干他一顿。李东阳做不到动手,不过倒是可以在旁边默默围观。
这足以证明了这一位的性格是多么的“出彩”!
焦适之是难得的一位在正德帝陷入暴走之时,还能够稳稳把他拉回来的人。这一点, 即便是曾备受皇上宠爱的刘瑾也是做不到的。
没错,正如同朱厚照所预料的,因为他一直拘着适之在身边的行径, 导致了之前众人都以为皇上只是对焦适之颇为倚重,至于论到宠爱,却是比不上刘瑾的。
毕竟刘瑾当时身家万贯,焦适之清贫到连自己的宅子都没有。当然之后在正德帝吸取教训后,除开那一次正月封赏外,之后但凡他能够想起来的东西,无不都趁兴赏赐下去,出手极为大方。可偏偏他每一次都会夹带上几位重臣,导致他们面对焦适之那不同寻常的赏赐,也只能吹胡子瞪眼,无话可说。
扯远了,李东阳的意思便是,焦适之既然能劝,为何不去阻止皇上这么一场看似荒唐的举止?即便他现在承认到处走访民情的重要,却也不认为需要皇帝亲身历险,亲力亲为。要知道,距离之前的动荡,也不过只过去短短半年罢了。
焦适之初听到李东阳的问话时,他正坐在窗边斟茶。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被过滤一遍的碎光洒落在桌面上,又落入碧绿的茶液中,映照出好看的光芒。他端起刚刚沏好的茶水,一杯放置到李东阳面前,一盏自己端起来。
清幽的茶香在室内飘散开来,让午后的浮躁气息悠悠散去,焦适之含了一口甘茶,感受着那微苦后的醇香,似乎如同他此时的心境。
“李阁老,您觉得,皇上是一个怎样的人?”焦适之看着对面的李东阳也在慢慢地品茗,轻笑着问道。
李东阳微微蹙眉,知道焦适之不是个随意之人,便认真说道:“皇上逐渐脱离稚嫩,虽手段剑走偏锋,却往往取得出奇的效果。论魄力,先帝不如他。”
他竟是如此直白,把先帝与正德帝比较。
焦适之抿唇而笑,李东阳是个很奇怪的人。焦适之与他接触不多,大多数的了解是从旁人的口中以及他在预见中所看到的为准。从中他仅能知道一件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李东阳算得上是一个清廉的好官,即便他曾在预见中看到不大好的评价,焦适之也还是这么认为。
能让朱厚照喜欢的官员,可实在是不多。
“但是……”李东阳轻啜了口茶水,看起来意犹未止,“皇上的性格多变,散漫自由,做事大多只凭借自己的心思。若不能多加制止,总有一天皇上所做的事情,会令人震惊又难以制止。为了不发生这个可能,我等只能小心谨慎。”
李东阳的话语,低垂眉目的焦适之听得不能再赞同,然而只有一处,是焦适之与李东阳的不同之处,即便他心里是如何的不愿意皇上出宫涉险,终究还是会妥协。
“大人,皇上所作所为如何,端看他对朝廷社稷的影响。皇上身份尊贵,出外南巡的确是有危险,可有些事情并不因为危险,便能够不做的。士兵能在战场上厮杀,皇上又为何不能出宫呢?”焦适之温和地说道。
李东阳摇头,清俊面容带着轻愁,“南巡与战场又如何能够相比?士兵上阵杀敌,那是他本身的职责,无可厚非罢了。皇上龙体尊贵,稍有差池,便是国家之祸。”
焦适之颔首应道:“大人所言有理。”更别说正德帝身边连一个兄弟都没有,更是未曾娶妻,若是真的……那可真的是天下祸患了。
“你都清楚,那为何又如此行事?”李东阳不解,在他看来,这些事情不需要解释,焦适之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
焦适之偏头望着窗外,从他们离开郑州后,一路走水路,他们都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度过。很多人最开始对从未接触过的大江大河十分感兴趣,但时间久了,便也淡然了。然而无论几次,只要看到阳光下闪着碎光的水面,焦适之总觉得那画面美丽异常。
如此江河壮丽的景色正是皇上的治下,每每思及此处,焦适之心里都会涌起莫大的豪情。
这般壮阔的景象,若是一世都难得一见,岂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