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张太后皱着眉头看着脸色不大对劲的正德帝,“皇上这是怎么了,不过是让他说两句话,怎么,这都要让你来审核审核?”
正德帝感受到背上又被生生戳了两下,不情不愿地让开来,让焦适之与张太后正面对上。
焦适之温和地说道:“太后娘娘,您想知道的不过是臣有哪里值得皇上如此对待。不过这个问题,臣也不知道。而皇上的行径如何,刚才皇上也已经说了,说得难听一点,我们尚不是您所说的关系。”
“不过有一件事,臣自认还是做得到的。”
“哪怕赌上臣的性命,臣也绝对不会让皇上有一点损伤,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张太后神色冷凝,她想大声呵斥这并不是她想知道的事情,然而却说不出话来。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掐入了手掌中,却疼痛犹不自知。那青年直白的话语撕破了那一层遮羞布,把张太后潜藏的心思揭露出来。
焦适之宛如不知道气氛陷入了奇怪的停顿中,继续说道:“臣知道太后娘娘其实最关心的不是什么朝政,而是天下对皇上的评价,而是朝臣对皇上的非议。可您为何不能直白地告诉皇上呢?皇上向来迟钝,若是不能有什么说什么,他总是不懂的。太后娘娘是他的母后,应该比臣更加清楚才是。”
“……大胆。”
张太后靠在身后的桌子,气虚地说道,然而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威慑。焦适之感觉到身边的皇上下意识往前踏出了一步,复又认真说道:“臣知道这番言论过于大胆,想必会令太后娘娘厌恶,不过皇上也希望在出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身边能够有人与他商量,而不是寂寞的一个人独自斟酌,您本该是最适合的人选,不是吗?”最后那几句话,焦适之几乎是大不敬地目视着张太后的眼眸。
皇上拉着他离开的那一瞬,焦适之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那时太后注视着他们的目光,与当初龚氏注视着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张太后眼里满是伤痛,龚氏却满是痛惜。
可最终还是一样的,若不是拥有着对子女浓浓的爱惜,又怎么会有那样相似的眼神?
焦适之向来不是冲动的人,可在这一刻他却冲动地说出了那些话语,不仅是为了张太后,更是为了此刻站在他身后的朱厚照。皇上他曾经是那么的,那么的渴望张太后的关切。即便是相隔几年的如今,那遗憾已成为过往的记忆,却依旧是难以触碰的旧伤疤。
正德帝伸手握住焦适之的手肘,低声说道:“适之,别说了。”
“不!让他说!”张太后昂着脑袋站在台阶上,那般高傲的模样如同刚才宣示着爱人的朱厚照,那几乎是一模一样。
焦适之掀开下摆,单膝跪下,“太后娘娘,臣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还请太后娘娘责罚。”他低垂着头,视线静静地落在了地面上,柔软的地毯丝毫没有伤及他的伤腿,软绵绵得犹如跪在棉花上。
“……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张太后的眼神落在焦适之旁边长身而立的黑袍青年身上,带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轻颤。
后路都被适之给无意识铲断了,正德帝只得轻叹了一声,“母后,我的确很不喜欢您一直同我说话的方式。即便您是在关心我,却还是用对待孩童的方式。孩儿如今已经多少岁了,您是否从未认真去看过我的变化,记忆依旧还停留在我顽皮捣蛋的模样?”
“我敬爱您,依恋您,却做不到事事都顺从您的心意来做。父皇的性格温顺,然而我却是异常霸道的人,他能容忍张家的肆意妄为,但是我不行。若是张家可以约束自己,我根本不会去管他们。可您看着,从我登基到现在,您为张家处理了多少次无谓的事故?我已经受够了您每一次都因为张家同我争吵。”
“他们毕竟是……”张太后纤长的手指抓住桌边,看着他的模样似乎在看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
“是,没错。他们是我的舅舅。可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他们同我之间,有哪怕一点所谓的亲情在吗?那一丝血缘关系,都化作了他们那侯爷的头衔,他们还想要什么?”正德帝毫不犹豫地说道,不带半点私人情感,“想要什么,就凭自己能力去争取;做不到,就别怪别人淘汰!”
“连你的焦适之也是如此?”
张太后望了眼仍半跪着的焦适之,最终看着正德帝落在焦适之肩膀上的手不动了。
朱厚照轻笑,“母后,这是不一样的。难道您会拿着父皇与张家相比较吗?”
张太后心头一拧,脸色却渐渐复杂起来,朱厚照说得没错,即便她再如何看重张家,可张家与弘治帝……终究是不同的。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张太后浑身乏力地坐在椅子上,无力蜷缩着手指,“你这是在逼着我做选择。”
正德帝握着焦适之的力道一紧,随即松开往前走,直到在张太后面前屈膝蹲下,如幼年那般枕在张太后的膝盖上,轻声说道:“您从来都不需要做选择,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只是别逼着孩儿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行吗?”
这是这么多年来,朱厚照与张太后之间最亲昵的动作,那么的突如其来,却令张太后猝不及防落泪,颤抖着轻抚正德帝的头发,泣声说道:“你怎么,怎么偏偏就喜欢上男人了呢?即便是皇帝,这条路有多么难走,难道你不知道吗?”那破碎的温柔女声,令朱厚照蓦然想起曾经母后便是如此抱着他,低柔着劝慰着每一次闹脾气的他。
可这一次,他不是在闹脾气呀。
“母后,我天生如此,即便没有适之也是这般。孩儿不求您认可,只求您别逼我,成吗?”
朱厚照第一次这么轻柔地请求着张太后的许可,摒除了所有的别扭外,这句话比想象中更加容易出口。
“寿儿啊……”
等到焦适之随着朱厚照从坤宁宫走出来的时候,身前的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我之前还说,若是有一日你被母后传来,我还得来救你。可如今看来,即便没有我,你也能很好的应对。”
焦适之笑道:“皇上过奖了,坤宁宫又不是狼虎之地,哪里要如此。”
正德帝颔首,“从今日起自然不是,之前可就不好说了……适之,若今日发展不按照你的想法,你会如何?”
焦适之淡定地说道:“皇上,我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发展,您真的是多虑了。”
正德帝慢条斯理地说道:“从刚才适之与母后的对话,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你是临时想出来的,其实你一直想缓和我同母后的关系吧?”
“皇上,您若是想跟我讨论这样的事情,我随时奉陪。但是请您不要站在坤宁宫门口可以吗?”焦适之彬彬有礼地说道,身后莫姑姑的视线令他有点承受不来。
正德帝挑眉笑起来,对着身后的莫姑姑说道:“母后的情绪有点波动,不过现在已经平复了,还请莫姑姑上心些。”
莫姑姑原本以为这一次一定是狂风暴雨,结果却是清风无痕。她诧异地看着甚至还哼着小曲儿离开的皇上,再默默地看着皇上身后的青年,心里着实看不懂这一次的发展套路。想起太后娘娘,连忙转身入殿,却没有在正殿看到人。
莫姑姑心里一突,几番寻找下才在寝宫内看到张太后。张太后侧身坐在床榻上,膝盖上正放着一个木匣子。莫姑姑认得出那个是张太后装着些小物件的木匣子,只是她很久都没拿出来了。
张太后看着焦急的莫姑姑,浅笑着说道:“怎么如此着急,我这么个大活人,怎么都不可能消失了。”莫姑姑看着太后娘娘轻松的语气,心下松了口气,几步走到她身边,“太后娘娘没事就好。”
张太后的笑意收敛了些许,望着手头拿着的小木人转了转,低低叹息道:“哪里会不伤心,只是那孩子都那么恳求我了,难道我还真的能逼着他去做什么?”
莫姑姑惊喜道:“太后娘娘,您想通了?!”
张太后瞥了她一眼,无奈道:“我这几年是得多固执,才会令你也说出这样的话语?”
莫姑姑讪笑着说,“太后娘娘多虑了,只是这几年您对皇上的态度的确是有些许改变。”应该说,以前的张太后是那种无条件宠溺皇上的性格,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位每次相遇就只会争吵。如今竟是让她看到了不同的场面,着实是令莫姑姑心中讶异。
张太后摇头,手指不住摩挲着那个丑丑的小木人,似乎凭此就能够回想起当初那个傲娇的小孩抱着它跑到他面前的场景。如今想来,竟是许久前的画面了。
“你说得没错,我这几年,真的是留了不少遗憾啊。”
……
皇上的感情在张太后面前过了明路之后,对焦适之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除了督促着宫内的防守更加严密外,便是跟掌控着东厂的刘瑾沟通,尽力把宫内防范得无死角。上次那个内侍的事情,刘瑾被正德帝臭骂了一顿,又罚了大半年的俸禄才算过去,刘瑾自然是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在两大情报机构的发力下,他们很快就锁定了人选——蜀成王朱让栩。
朱厚照在接到回报后嗤笑了一声,把奏章丢到桌面上,背着走在殿内走来走去,“朕还以为是谁,原来居然是他。他膝下最大的儿子不过才三岁,在这里面胡闹什么?”站在身侧的刘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