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适之还是这样,看起来一点权力欲望都没有,哪一天你要是跟我说你想归隐山林,怕也是自然的事情。”正德帝调侃道,焦适之仔细想了想,摇头说道:“您是不可能归隐的,那样的话,我也不可能归隐山林。”
虽然如此,不过想起在回乡的时候,除开那些隐秘的担忧,的确是不错的体验。慵懒而悠哉,什么事情都没有,每天睁眼的时候便是轻松愉悦的情绪,仔细想来,那样也很好,也难怪会成为许多人的归宿。
不过那不会是他的归宿。
朱厚照搂住焦适之的肩膀,拥着他往回走,“适之说的没错,就算你乞老,我可不会放你走。”
焦适之叹气,“您想太长久了点,而且难道到了那个年纪,您还要压榨我吗?”正德帝哈哈大笑,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那是自然,不然适之还要去哪儿?”
今夜焦适之回来的时间本就比较晚,等他陪着皇上走了一圈之后,他便毫不留情地把正德帝推到了屋内去处理奏折,并完全无视了皇上试图让他留下来的想法,一下子回到了屋内。而此时小德子也刚好把贺礼都准备好了,焦适之只是略微看了下便认可了。
抱了许久的书籍,焦适之放下时顿觉肩膀有些酸涩,揉捏了两下后方才重新坐了下来。读书这种事情就像是习惯,一旦形成了便很难戒掉,即便现在焦适之早就没有当初那些悠闲,但每天睡前还是会挤出时间来看上一小会儿。
小德子一直等到屋内的烛光熄灭了,这心里才放下心来。焦大人有时候会看到入迷,在发生过好几次后,小德子一直会盯着时间,太晚了回去提示一二。因为焦适之不喜欢有人伺候,晚上守夜的时候也不需要人在,小德子的事情并不是很多,晚上可以回去休息。
只不过今天晚上他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在路上好几次差点被绊倒,被路上侍卫顺手救了一次后,小德子连忙收敛心绪,赶忙回到屋内去。躺在床上许久都睡不早,小德子翻了好几次身后,恼怒地坐起身来揉着脑袋,许久后泄气地又躺了下去,心里却浮现了今夜见到的场面。
焦大人与皇上并肩从前面回来,平时慵懒没个正行的皇上,在面对焦大人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着温柔碎光,而焦大人脸上也常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完全没有君臣的区别。
他在焦大人身边伺候,自然也顺理成章地知道了这两位的关系。只要焦大人高兴,小德子自然就会高兴。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便没注意他们两位都是男子的事情,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反正他是个去势之人,这种事情他也不会关注。但最近悄然而起的流言却令他觉得万分难堪。
原本乾清宫与豹房都有乐华在管着,即便他总是笑呵呵的模样,但小德子清楚那位也只是个笑面虎而已。在他的处理下,这些流言根本不可能盛行起来。结果他被调去司礼监,而皇上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又换人了,虽然能力也可,但是比起乐华来说稍有不足,刚上任的时候总是需要时间磨合的。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流言,小德子想想便觉得可恼。
在皇上与焦大人面前,那些宫人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却在私底下如此窃窃私语,小德子目睹过好几次后便厉声斥责。宫人知道他是焦大人身边的内侍,无人敢得罪他,也没再有谁在他面前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说着小话的人更多。
他无力地看着床帐,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同皇上说这件事情。
潜意识里,小德子一点都不想焦大人知道这件事情。
初六很快就来了,焦适之带着贺礼去了焦府,焦芳府上的门房早就认识了焦适之,根本不需要拜帖就有人引着他进去了。因为是焦芳之子,来往的人都很多,一路上焦适之都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最后发现下人竟是直接带着他去了焦琼的院子。
焦适之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已经被布置成婚房的地方,停在门外说道:“你是何人?”
那人面对着焦适之抬起头来,隐约认出是焦琼的书童,只听他说道:“焦大人,少爷令我在僻静的地方把这封信交给您,现在焦府上下都是客人,我也只能带您来这里了。”
焦适之望着周边偶尔传来的喧闹声,又望着眼前的宅子。的确,作为婚房,它的主场该是在几个时辰后,现在这附近只有几个看院子的人。他看着书童掏出来的书信,犹豫片刻后当场拆开了。
“焦琼既然派你过来,那你也该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吧。焦琼他竟然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书童听不清焦适之话语中到底带着几分情感,只觉得焦大人的声音异常冷静。他只是按着焦琼的指令说道:“小人不知少爷写了何事,不过少爷说道,不论您问了什么,只回答您家族二字即可。”
家族……这个词,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焦适之把书信放入怀里,转身离开这里。书童赶忙几步跟了上去,做足了引领的态度。
焦芳作为新晋的大学士,自然备受瞩目。他儿子的大婚,来往的人自是不少。里面不乏达官贵族,焦适之出现的时候也引起了一番轰动。不过在几息之后寂静了片刻,直到他被引到里头去,外头才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焦适之一贯温和,在他掌管北镇抚司后,的确有一段时间令北镇抚司的恐怖名声散去不少。但在不久之后,又因为他把张家侯爷下狱而重新恐怖暴涨,令人不敢涉足。敢去拔虎须的人,又完全脱身的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小半个时辰后,新郎官终于是迎着新娘回来了,焦适之站在人群前列,看着焦琼与新娘拜天地,心中涌起了淡淡的涟漪。即便是焦琼那样的性格,如今面临自己新娘时,掩映在红烛光下,那粉红的耳根仍昭示着他的不平静。当初母亲与父亲成婚的时候,在最开始是否也带着这样的情感?不过,事到如今,这个答案倒也不重要了。
焦适之下意识蹭了蹭袖口,想起了被他放在这里的书信,登时连头都觉得有些混乱。他说为何焦芳那日在早朝的时候为何看来有些奇怪,原来是他本身也处在局内。
焦琼那封信为他解惑,然而也令他无奈。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可皇上欲重开海运,而且看来在近期便会开始进行,到时候被翻出来,便是祸事一桩了。
拜堂仪式结束后,新娘被送到后面去,而新郎则是在前面与宾客们饮酒。今夜来的人异常的多,焦琼的酒水几乎是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他是家中独子,焦家这一支又没有什么人在京城,如今能给他挡酒的兄弟几乎没有。
眼前有人横过手来接过他手中刚刚被递过来的酒杯,仰头饮下后淡笑道:“今夜乃是兄长婚宴,总得清醒着回去。某不才,倒是可陪大家畅饮几杯。”焦琼看着身边顺理成章顶替了他位置替他挡酒的焦适之发懵。
想与焦适之交好的人本来就不少,发现他竟是如此好说话,原本朝着新郎官的酒杯有一半朝着焦适之那边去了,两人相互着撑着,好歹熬过了大半个时辰,然后一起躲出去催吐。
喝了醒酒汤后,焦适之眼中清明了几分,看着旁边同样狼狈的焦琼说道:“小心今夜你连洞房都走不进去。”
焦琼脸色瞬间一垮,凶巴巴地看着焦适之,“一出口就没什么好话,我刚才居然还想着谢谢你,真是我脑子进水了。”
焦适之挥手说道:“你还真的得谢谢我,无缘无故给我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焦琼烦躁地摸着脖子,一旦被焦适之提起这件事情,就算今夜是他的喜事,他也高兴不起来,“父亲的行为的确是有些过火,如果皇上重新提及的时候,还望你多美言几句。”他很少说这样的话,说得结结巴巴的,连脸色都有些尴尬。
焦适之莫名觉得好笑,道,“你不必如此,该说的你已经在信中告知我了。不过此事我最多只能做到令皇上不要随心处理,其他的就不能保证了。”焦琼点头,捂着嘴说道,“我本来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担心皇上在大怒之下会对父亲做些什么,若是秉公处理也就可以了。”
焦适之轻笑,没想到在焦芳的教养下,焦琼却是难得的正直。他整理了衣衫走到门外,背着焦琼摆手,“这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是看在所谓的家族上。家族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今夜你大喜,祝你早生贵子,人太多我便先走了,你帮我多担待点。”话说完的时候,眼前就已经没有人影了。
焦琼静坐在屋内片刻,低笑出声,这家伙还真的是令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焦适之一身酒味,红枣又是嫌弃又是不想靠近他。焦适之无法,只能远远地走在前面,红枣大声哼哼走在后面。这一人一马的造型很快吸引来巡逻的官兵注意。因为是赶着来参加婚宴,焦适之没有换衣服,那身飞鱼服令他们不敢妄为,在恭敬地询问了情况后,表示能够给焦适之提供马匹。
焦适之望着距离他几步远的红枣,轻笑着拒绝了他们的意见,远远牵着红枣的缰绳走了。若是被这小姑娘看到他有了别的马匹,那这脾气就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了。
等焦适之走到宫门时,距离他从焦府出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酒意早就散尽了。但是身上的酒味犹在,他径直往西苑走去,一路上冲着他行礼的人也不少。焦适之一边冲着他们点头,一边心里哀叹,他这般酒后模样,着实是不大得体。
只是越往西苑去,焦适之便越发觉得不对劲。原本悠闲的神色散去,焦适之拦住从身边经过的巡逻侍卫,“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虽然他在成为镇抚使后,宫内守卫大多是两个副手在处理,但这些人都是焦适之调教出来的,被焦适之这么一问,巡逻小队的队长便道:“皇上在豹房内雷霆大怒,已经打死了不少人。”他们虽然只做宫中巡逻,到底是锦衣卫出身,虽然嘴巴严密,但消息却是非常灵通。
焦适之蹙眉,眼下这里距离西苑还有好一段距离。他转身轻抚着红枣,眉眼低垂,声音很是柔和,“红枣,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要闹脾气好不好?”红枣的大眼睛望着焦适之,片刻后垂下头颅,温和地蹭蹭焦适之的脖颈。
他翻身上马,看着巡逻队伍说道:“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全部都给我闭上嘴巴。若是明日被我知道消息传出宫外,你们便都自去请罚。”
“是!”泄露宫中消息的罪责多么严重,他们当然清楚,说是自请,却也要去半条命。焦大人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会手软。
只是刚才在月光下的焦大人,的确是有着一种异常的魅力,怪不得……
焦适之一路纵马奔回豹房,甚至顾不得不能在宫内跑马的规矩了。等他到了豹房,刚踏入门口,便被小德子给拦住了,此时的他一脸惊慌,见着焦适之便跪下说道:“焦大人,皇上发怒了。”
焦适之忧虑更深,小德子在他身边多年,时常面见皇上,可他此时眼底的惊恐不是虚假,到底何事惹得皇上如此生气。还没等焦适之询问,小德子便一股脑全部倒出来了,“这些时日,因着乐华被调去司礼监的缘故,刚上来的乐明威严尚浅压不住底下,令这段时日传出不少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