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不行!”焦芳看着这个脑袋仿佛进水的旁支族弟,眼底是满满的失望,他沉声说道:“我问你,杨氏的德行,当得正妻的位置?她本来便是妾室,你可知如果出事,别说是你,就连我都得遭到弹劾!以妾为妻岂是那么易于之事?”
“这件事情我不管你怎么想,杨氏,不配当两个孩子的母亲,甚至绝对不能留在京城!”焦芳的话语不容置喙,焦君回去的时候却有些犹豫。想到焦芳所说的话,他悄悄地在杨氏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自然没有发现,可是渐渐的,焦君的人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杨氏时常把奶娘赶出来,独自一人哄孩子。便有一人换了法子,悄悄躲在暗地里观察。然后便让人发现杨氏在哄孩子的时候偶尔会说一些话,不是教孩子争宠,便是让孩子快快长成,好争夺家产。这些话语自然只有在她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杨氏才会不经意地开口。
这些话,最终焦君还是知道了。
杨氏闯下大祸,三番两次挑拨离间,让焦君与焦适之彻底隔阂,现在又在两个小的面前说这样的话,焦君顿时暴怒,假托这两小儿是先前正妻杨氏之子,杨氏是由于生子才大出血而亡,本是想交给妾室小杨氏抚养,岂料小杨氏心狠手辣,竟是要害了孩子,以此为由,把杨氏彻底送到了京外的一所尼姑庵去。
这尼姑庵便是为了某些贵人把族中家里一些犯下大祸的妾室女子送去的场所,杨氏去到那里,自然彻底失去之前养尊处优的可能。焦君发狠之时,甚至还与尼姑庵那边交好了银两,这人彻底送到那边去,焦家与她便再无任何瓜葛。
而现在焦适之所见到的焦家,已经被清洗了一遍,除了心腹之人,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已经不在了。
得知此事后,焦适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有何感想。他一生最初的苦难,便是在龚氏去世后,借由杨氏之手所品尝到的,他自是知道杨氏一直想得到的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在杨氏真的生下她所殷殷盼切的孩子之后,最终竟是这样的下场。知道原情的奴仆大部分被发卖得远远的,留下的也都是忠心焦君之人。借由焦芳的手,家谱上的一切已然更改,分别有大小杨氏的分别。杨氏再无回天之力。
他刚才还在怀疑,这府里何时换了管家,只是他也从未想到,杨氏的下场会是如此。
他作为锦衣卫的时候,三下九流的东西总是知道得多一点。像是那样存在的尼姑庵,清汤寡水自是不消说,不劳作是没有东西吃的。而更有甚者,里面还做那种半暗门子的生意,里面的女子逃脱不能,生生就被折腾死了。
杨氏之后如此,也与焦适之无关,在得知焦君如此处理后,焦适之站在门口犹豫半晌,最终踏入了正门。旁边引着他的管家喜不胜收,连忙带着他去门内看两位小主子。
两个孩子都是双胎,心意相通,若是隔得太远,必定会接连哭闹不止。因此几个奶娘都是一起守在正院那处。在看到孩子的时候,焦适之原本毫无波动的心一颤,粉嫩雪白的模样,吃着小手手,微蜷缩着小腿肚子,两个孩子的睡姿很可爱。
坐在门内守了两个孩子大半个时辰,焦适之在焦君回府前留下了礼物,然后不顾管家的阻拦离开了。他自己去了马房,带着红枣避开前门开始来往的宾客,直接从侧门离开。
骑着红枣,焦适之迎着漫天星光回了皇宫,同样的马蹄声载着他前往焦府,又带着他悠悠离开焦府。
他自始至终都很清楚,错误不是一个人造成的,也不可能只是一个人造成的。
焦君回府后,迎接他的便是满府喜庆与内院寂寥,他终究没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他沉默着坐在两个孩子的床边,看了许久后才长叹一声,正欲起身的时候,在床边的小桌案上发现了两个小荷包。
旁边守着的奶娘连忙说道:“这是刚才大公子过来时留下的。”因为气氛看着有点奇怪,又联想到了大户人家的阴暗,奶娘们根本不敢把东西给孩子挂上。
焦君解开了两个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两个小小精致的长命锁,如同普通的长命锁一般,上面也刻着对两个孩子的祝福,拿着这两个小长命锁,焦君竟有些痴了。
这模样,是他从前亲手给焦适之挂上的长命锁。
原来他还记得。
焦君紧紧地握着长命锁,原来他还记得。
第47章
满月酒的事情被朱厚照知道后, 太子吹胡子瞪眼地把焦适之堵住了, 原本他咿咿呀呀小曲儿听得十分开心, 可惜焦适之这消息被他知道后, 他非常不高兴。
焦适之笑眯眯地劝着太子,“殿下,卑职是想去看看卑职的弟弟妹妹, 这看完了也就回来了,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殿下不必紧张。”
朱厚照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两手一撑,一下子从跃到假山上,两脚丫在下面晃来晃去,十分引人注意。太子这个动作有点危险,焦适之连忙纵身一跃,也勉强站到了太子身侧。不过焦适之能这么上去, 余下的人可没法子,急声在下面哄着太子。
假山上的确比在下面视野宽阔许多, 看着那蔓延开去的宫殿群,眺眼望去, 满宫城墙上时不时有羞怯的花树枝丫越过, 在另一处肆意地展示自己的美丽。
“适之, 你之敬畏感从何而来?”朱厚照显然意有所指。
“从初始而来。不论是何姓氏族类, 如同焦家绵延至今, 未曾断绝, 不管是由于祖宗保佑也好,族人聪明也罢,都值得敬畏。”这也便是,为何世人重视宗祠之事。
朱厚照轻哼了声,没有说话。
焦适之蹲下身来,在太子身边坐下,轻声说道:“殿下,卑职家中的祠堂实际上并不算得真正的祠堂,一族一祠,不能分别,那里面,其实只有几个牌位。”可仅仅是如此简单牌位,都带着让人不敢亵渎的敬畏。
那意味着传承,还有希望。
太子继续坐在假山上面发呆,焦适之也与他一起坐着发呆。然后太子一不小心把鞋子晃掉后,直接甩到了刘瑾头上,直接砸得他摔了一个马大哈。朱厚照控制不住扑哧笑了一声,顿时便从眉眼处都笑开了。
焦适之的确是越来越忙,不过上手后处理起来也很快,反倒是比之前还能够早脱身,回宫的时间渐渐稳定下来。
张皇后曾经笑着问朱厚照,现在这个贴身侍卫看起来已经完全干不了贴身的活计了,需不需要再找一个人过来。
朱厚照是这么回答的,“母后不必了,阿芙死了,难道我曾再找一个阿芙吗?”虽然比喻不太恰当,却让张皇后无话可说。
阿芙是朱厚照曾经最喜欢的猫儿,喜欢到上床睡觉,吃饭洗澡都要带着她,不过她在朱厚照五岁的时候落水,没救上来。当时小小的朱厚照同样跳入水中寻摸了半天,还是弘治帝来才强拉了上来。
面对双目通红,却没有半滴泪水的小娃,张皇后急得团团转,孩子几日没进水米。弘治帝哄着他,说是再给他找一只阿芙,保证长得一模一样。
几天没说话的小太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阿芙只有一个,我以后再也不养了。”然后还发狠说道:“我喜欢的东西,只有一个,别个再好,那也不是我要的!”
回想起当初那个小孩倔强的话语,张皇后再没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是个贴身侍卫,寿儿愿意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之前不知道她与弘治帝想了多少法子想给朱厚照塞个玩伴,却都被拒绝了。相较于弘治帝这个父皇来说,朱厚照比他更倚重内侍。这个局面在焦适之来了之后略有改善,却变化不大。
只是难得有这么一个人能让太子喜欢到如此地步,就连之前的刘瑾也不及也。
这日焦适之早早收拾回去,毫不犹豫地把文书的工作都留给还未回到卫所的陈宇涵,算下来这月三十天他都帮他写了二十五天,这次轮到他帮个小忙了。
至于今日为何焦适之如此赶,是因为他从刘瑾那处得知了朱厚照的生辰,说来惭愧,在东宫里住了那么久,焦适之还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若不是那日经过殿外听到刘瑾说了一嘴,焦适之还不知道朱厚照的生辰在九月。他认识寿儿时,就已经将十月初了。
现在八月中旬了,距离九月二十四还有个把月,焦适之还有时间,就是不知道要送何物。太子生辰,来往送礼的人自然不少,焦适之的礼物或许没什么,但总归是点心意。
小半个时辰后,焦适之两眼懵懵地从街道出来,摸着红枣的鬓毛感叹,“我还从来不知道这些个东西居然有这么多门道,完全是两眼一抓瞎,”外面的店铺,有些也不知道真假,如果送了个假货就贻笑大方了。焦适之本来出身便不高,在名器古董那边寻摸了一圈发现完全不是自己的风格,便不在这上面下功夫。
拉着红枣溜了两圈,然后焦适之便回宫去了。
守宫门的侍卫即便轮班倒,面对焦适之这个天天进出皇宫的人,再怎么样也混熟了。见着人来了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低头检查了他的腰牌便放他进去了。
焦适之由此想起自己在东宫侍卫所的那一群朋友,已经很多日没怎么见过了,等寻个休沐的时间同殿下告个假,然后去找他们聚聚。
他心里正想着事情,头便一直半垂着,这路走了小半年早就熟悉了,就算闭着眼睛也不可能走错。走着走着,焦适之忽闻红枣不安地叫了两声,这是见到陌生人时的反应,他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还是个知道的。
来人是张巧娘,那位在坤宁宫住了两个月的张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