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焦适之笑道:“你等的确太过散漫,回去一人责罚五棍便是。莫想其他,把你们刚才讨论的那人现状同我说说便是。”
虽然五棍打在身上也很疼痛,可相比较其他的惩罚,这种算是他们比较能承受的。两人当即大喜,立刻说道:“其实那林秀本与我们是幼年玩伴,后来先是入了宫,又去了五军营,这才渐渐失去联系。”说到此处,这人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也是在那时入宫的,约莫与林秀一起共处过,怪不得要询问他的情况。
明了这个情况后,两人说话更加小心起来,“他在五军营待得挺滋润的,我等也是因为他才找门路入了锦衣卫。后来他被派遣到外地去,不知怎地,前两日听卑职父亲说道,他被押解回京了,犯得是贪污与奸杀的罪名,留待问审。据说已经证据确凿,只消提审后便秋后问斩了。”
焦适之听得差点踉跄一步,心中悲凉,难道记忆中那个开朗洒脱的少年郎,竟也在这世俗官场的大染缸中失去当初纯净的想法?
他倦怠地挥手让人退下,带着人在宫内巡逻了一遍,然后才回到乾清宫内。
彼时殿内已经点燃各处的烛光,看起来温馨淡雅,令焦适之心中沉甸甸的大石块稍微松动,却仍紧紧地压在心上,难以纾解。
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情,焦适之不想影响到皇上的情绪,回去后也没有提起这事,按着往常陪着皇上进完晚膳,然后便守在皇上身边看着他批改奏章。
原本以朱厚照的习惯,下午本来该用来开午朝与文华殿议政的时间他向来是用来批改奏折,少有拖到晚上的时候。仿佛知道焦适之心中的疑惑,朱厚照一边看着手里头的折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下午太后找我过去同她谈话,说的时间有点长,所以便耽搁了。”
焦适之蹙眉,然并没有说话。
他想起之前张太后与皇上争吵时的话语,他记得,那个时候太后唤的是皇上,而如今皇上称呼张太后为太后,这其中不过是微小的称呼问题,却足以证明这母子二人再不复之前亲密无间了。
焦适之有所察觉,却不能开口。他之前所劝已是极致,剩下的他也干预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自己不打开这个结,旁人做得再多也是无用。
等朱厚照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后,他身侧的茶水已经换过三次,焦适之抱剑站在身后,正凝神看着他的背影。措不及皇上忽而转身,一下子望进他漆黑的眼眸。
“皇上?”见朱厚照一直盯着他看,焦适之下意识唤了一声。
朱厚照狡黠一笑,抿唇不语。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折子递给焦适之,“你或许想看看这个。”焦适之怔愣,随后伸手接过皇上亲自递过来的奏章。
把剑挂在腰上,焦适之两手摊开奏章仔细阅读起来,越看眉头皱得更紧,最后艰涩说道:“皇上可相信这是他的所作所为?”
但凡需要秋后问斩的犯人,这消息都需要写成折子递到圣上面前的,林秀自然也不例外。
朱厚冷笑了声,点了点焦适之的心口,“你认为呢?”
焦适之不认为皇上在他身边安插了人,不过对皇上如今的态度感到心安。没错,焦适之并不认为这件事情是林秀所做的,或许是出于幼年的印象,他对那个身负豪情壮志的少年带着天然的好感,并不希望他落到如今的局面。
朱厚照背着手慢慢在殿内踱着步,一边走一边对焦适之说道:“这奏章上虽然写得明明白白,说是人证物证俱在,然而颇有疑点。一来到现在林秀都没有认罪,还未签字画押,大理寺是从人证物证着手,认为罪大恶极,即便不认罪也如此判定。二来是这个被奸杀的女子,那可是巡按御史的女儿,他哪里来的机会与她接触?”奏章上所言,说是林秀在街上望见此女,惊为天人,这才犯下如此大错。可林秀作为一个从京营轮换出去的士兵,本身军令在身,自是不能随意出入才是。哪里来的时间地点人脉去去策划这场事件?
“此事若是奏章所言为虚,那么内里值得深究。若是为真,那各地的军队便得好好整治一番了。”朱厚照淡淡地说道。
焦适之心中欣喜,知道如此一来,若是林秀是被诬陷的,这也有了翻本的机会。而受到了皇上的重视,大理寺自然不敢跟之前那样随意放肆。
朱厚照看着焦适之放松的眉眼,随即也轻笑着道:“现在你不必那么担忧了吧,从下午回来到现在,你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过,若不是我刚才看到这奏章,或许还猜不到原因。”
焦适之愕然看着皇上,他的确是为林秀担忧,可是皇上是从哪里知道他偏偏是为这事担忧?
皇上浅笑不语,并没有为焦适之解释。
第二日奏章都发放各处回去改正时,大理寺发现其中一件原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被圣上特地圈了出来,下面历数八点疑惑之处,打回去重新审核。
大理寺甚少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担忧,不过皇上的批改十分有理,他们上下琢磨了半天不能反驳,捂着被皇上言语刺伤的心口重新回去查案了。
原本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事情就出在那两个被焦适之问话过的锦衣卫身上。俩人本也不是什么话多之人,第二天在知道林秀一案重审后,虽然觉得那时间差有点巧合,却也没敢跟其他人述说。
结果过了半月,其中一人出去喝酒,与几个狐朋狗友喝得昏天暗地,期间有一个朋友是大理寺少卿的儿子,在酒醉后郁闷地谈起家中的事情,言说便是他父亲如何施为,都难以找到相反的证据。结果那人喝多了酒,结果就说秃噜嘴。
第二天就被大理寺找上门来,这消息就这么隐约传了出来。
最开始大理寺的人虽郁闷,不过皇上点出来的地方都有问题,就算他们想视而不见都不行,焦适之那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即便皇上真的是因为焦适之才打算查案那又如何,有疑点证明案子还有未查明之处。
可传言这玩意儿就是这么神奇,一件普通的事情口口相传都能变了个样,更何况这个事情比平时有得是可以琢磨的东西,等焦适之知道这个传言时,已经完全与最开始的时候截然相反了。
焦适之知道此事是因为肖明华。
他负责的事物主要是宫内的,宫外的多是肖明华在接手。坊间传言这些事情在刚开始流传的时候肖明华便知道了,也是亲眼见着这个消息从最开始的正常变成最后的猎奇。他倒是想与焦适之诉说,奈何焦适之几日才出一次宫门,他又隐隐觉得不值当为这事而特地派人入宫,因而直到今日焦适之才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焦适之无奈又好笑地说道:“皇上会挂心此事,那是因为他认为此案有疑点,林秀又曾是他身边的人,自然慎重了些。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怎么牵扯到这上面去了。”
肖明华把手里整理出来的几页消息都递给了他,“你自己看看吧,其中或许是有人在里面推手,暂时还查不出是谁,你自己小心点,免得栽了跟头。”
焦适之点头笑道:“多谢子卫了。”
肖明华叹了口气,心道,若这上头的事情尽数是虚假的该有多好,任之想翻盘还容易点。半真半假是最麻烦的了。
此时正是午时,两人也各自坐在一起吃午饭,牟斌早上接到一桩线报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焦适之坐在旁边把那薄薄几张纸的内容都看完,自个儿沉思起来。
最开始的传言很正常,不过是稍微涉及到焦适之罢了,然而之后的便越来越难听,隐隐在指责焦适之在干涉皇上的决策,直接把他贬低到如钱宁刘瑾等那样奸臣的地步去。
焦适之把纸张收了收,然后开始吃饭,肖明华愣了半天,出声问道:“你看起来这么淡定,难道真不怕出事?”焦适之淡笑着摇头,“自然该去把背后之人找出来的,只是此事又不能急在一时。我再着急又能如何?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填饱肚子吗?”
肖明华无奈扶额,“若是别人都能如你这样淡定,早就不知道能省下多少时间了。”
焦适之朗声大笑起来,“子卫怎的知道我是淡定,而不是内心发虚,不知如何自处呢?”肖明华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
焦适之并不是真的不上心,只是知晓何为按兵不动。
下午回宫时,带着红枣经过街道时,焦适之还未走出那热闹的场所,便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叫住了,“前面可是焦大人?还请留步。”
焦适之诧异地回望,见那清隽高瘦的书生有些眼熟,片刻后笑着说道:“原来是你,可有要事?”
那位书生便是许久之前那个扑在红枣身上的娃娃的父亲,焦适之犹记得那个粉雪团子,着实可爱。
书生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愕然道:“大人还记得我?”
焦适之笑道:“你家的孩子非常可爱,如何能记不住?”
那书生目露喜意,他本来没报多大希望,奈何遍寻无法,若不是因为这样,他未必会在这里等候上两月,只是这两月来他一直久候不到焦适之的踪影,机会快要放弃了。
“焦大人,草民有要事要禀报与您,还望您能听草民一言。”书生面露哀求之色,深深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