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六二
除此而外,白马还注意到,此地军民关系极融洽。官府搭了凉棚,供应凉茶,并为老人设了专门通道。方才,一老者因受不住暑气而晕倒,官兵很快便跑上前去,把他背到凉棚中,倒一碗解暑茶喂他喝下。
从前,他一直以为,洛京是中原最为繁华的地方,向北则荒凉野蛮,向南则萧条落后,未料这小小建邺城,看起来却丝毫不输洛京。
白马不禁对淮南王生出些许好奇。
他自从遇到过楚王以后,便留心打探了一些淮南王的消息,知道梁允是个不得势的皇子。他的母家没什么势力,他本人更是比同母兄弟楚王梁玮小四岁,又不像梁玮那般英武强健,自幼体弱,无法习武,几乎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建邺几经战火,且有江东旧族盘踞,是个难治理的地方,此前一直不甚繁华。故而,皇子们都看不上眼,最终被纳入了梁允的封地。
梁允虽体弱,但人很聪明,他把心思全都放在读书上,以自己的贤明和仁善,博得了江南大儒们的支持。再加上他被遣往封地时尚年幼,很早便独自生活,为人处世方面很是成熟,与江东旧族关系处得极好。解决了诸多历史遗留问题以后,他更大着胆子尝试了税制改革,大力招徕四方商贾,令建邺愈来愈繁华。
白马觉得梁允着实不错:“淮南王治下有方,定是个贤王。”
“你可别小看他,一肚子坏水。”岑非鱼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他本该驻守九江,却将治所迁至建邺,你可知为何?”
白马不知岑非鱼与淮南王有什么过节,只道:“建邺北邻长江,中有秦淮,四通八达,是个好地方。”
岑非鱼摇头:“他想得长远着,拼了命都要从梁炅的狗嘴保住这块风水宝地。”
周望舒无奈道:“二哥!你对四弟总有偏见。”
“谁的四弟?”岑非鱼说罢,拉着白马率先通上前接受。
官兵接过两人的户籍牌,看看岑非鱼,再看看白马,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然而岑非鱼笑着与对方说了两句,那官兵便一脸“我懂的”的神情,将两人放了进去。
到了这时候,檀青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户籍牌,如何能通过盘查?先前在洛京,青山楼还算有些势力,但一转眼来到千里以外,周望舒能瞒过守城的官兵么?檀青不确定,他紧张地望向周望舒,低声道:“先生,我没有……”
周望舒却不见半点惊慌。他从怀中取出两块户籍牌,递给官兵。官兵看看他,再看看檀青,笑了笑便把东西退了回来,并把他们请进城去。
檀青紧张得流下冷汗来,问:“先生做了假的户籍牌?”
周望舒把手中的一张户籍牌递给檀青,道:“办得匆忙,未与你商量。”
“多谢先生!”檀青激动地一看,自己被记在了周望舒的户下,而且与周望舒的关系是“表叔侄”。然而,他转念一想,总觉得一表三千里,自己与周望舒的关系不及白马与二爷,“为何是表叔侄?”
周望舒不知檀青心中的弯弯绕绕,一本正经道:“你眉高目深,是典型的胡人模样,不像有汉人血统。若把关系写得太近,怕被盘查时不好解释。”
檀青瞟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岑非鱼,道:“可二爷和白马写得是叔侄。”
“胡汉混血的人,多半长得更像汉人,就像白马那样,虽生得赤发碧眼,但眉眼口鼻都是汉人的轮廓。”周望舒见檀青似乎不信,再补了句,“二哥胡来惯了。”
南方天热,岑非鱼非要揽着白马大摇大摆地走,被白马嫌弃一身热汗。
两人步伐一致,手上却在比划拳脚,偶或相互推搡。冷不防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岑非鱼连忙把白马拉到路边,见一队武士从城外直冲进来,策马狂奔撞翻了路边的小摊,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白马帮卖货郎捡起东西,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这样横冲直撞?”
“多谢小哥。”卖货郎苦着脸道,“您有所不知。那是齐王的东海军,三不五时便会道建邺来‘歇脚’,其实就是找咱王爷麻烦来的,想把王爷赶出建邺。”
白马起身继续走,问:“淮南王不笨嘛,而且我看建邺这繁华景象,他应当是很有钱的。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解决不了这几个找麻烦的?”
岑非鱼不屑道:“他没有兵权,哪能跟齐王争?不过,他巴不得梁炅多来欺负欺负他,反正吃不了亏,还能博得个好名声。不过眼下梁玮得势,估摸着他很快就要鸡犬升天了。”
白马:“周大侠叫他作四弟,但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岑非鱼大笑,迅速在白马脸颊上亲了一口,道:“我喜欢你就够了,还喜欢别人做什么?”
岑非鱼拉着白马,穿过热闹街市,抱了满怀的油纸包。
白马明知道这是岑非鱼想出的调虎离山计,但面对一兜子美味,他实在没有抵抗力,嘴里嚼个不停,心想炸鱼丸子再来两个,梁允什么的就随它去罢。
至于檀青,小动作也不少。
其实,他的智力并不低,但都用在了除智斗而外的别的地方。譬如说,几日前他听到周望舒对乔羽说的话,别的什么都没在意,只注意到周望舒喜欢吃麦芽糖。这日逛街市时,他就擦亮眼睛寻了一路,买下两支麦芽糖。
檀青知道,周望舒是个侠客,侠客大都是威风凛凛、孤傲高洁的,像岑非鱼那样的,是五百年都很难出一个的异类,白衣剑卿干不出当街吃糖这种蠢事。于是他买了糖,并不直接送给周望舒,而是假装自己十分爱吃这东西,继而极力向对方推荐,强烈要求周望舒“试一试”。
周望舒被檀青说得心痒,见有对方给了自己台阶,最终“勉为其难”地接过东西,当街吃了起来。
此情此景,看得白马啧啧称奇。他莫名其妙地想,若当初自己跟周望舒回到江南,那么多年处下来,会是个成么模样?若周望舒不幸喜欢上自己,自己说一句“你不要过来”,他定会一蹦三丈远,说不得两人一辈子都相敬如宾,盖着铺盖纯聊天。
白马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打了个寒颤,侧头瞟了岑非鱼一眼,顿时觉得这人顺眼了不少。所以说缘分造化这个东西,真是神乎其神。
城中不许骑马,一行人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午后才走到歇脚的地方。
周望舒推开大门,扬尘漂浮:“我父带母亲回江南时,周家不认她。父亲的尸骨被运回故乡,她只能在一旁偷看。她于建邺城东筑此小宅,称此为‘归居’,东南而望,即是阳羡。”
檀青不明白:“为何我们不去阳羡?”
周望舒:“如今,建邺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江湖客都在此歇脚。”
许是因为乔羽是北方人,这宅院被建成了江南罕见的四合院。
归居建在郊外,周围人迹罕至,占地宽广,但房屋的结构却并不复杂。整个宅子只有两进,进门便见一面隔墙,正中是一面四柱垂花拱门。
前院种桃柳,熟透的桃子无人采摘,已经烂了一地。
沿着垂花拱门而南,经一条抄手游廊,便能顺着东耳厢房的外廊进入后院。后院共有三间正房,四间耳厢房,房外皆设有外廊以避风雪。
院中铺两条交错为十字形的鹅卵石小路,其余土地种花草、药草及蔬菜。花木繁茂,但久无人打理,杂草已没到白马胸口。
白马一对宝刀还没捂热,便拿来当了割草的柴刀。他与檀青搂起裤腿,埋头走到院中割草,打理花园。
周望舒收拾屋子,捡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全都拿来当柴烧。
岑非鱼打扫了厨房,从秦淮河里挑来一大缸水,趁着生火烧水的空档,走到西厢房里看了一眼。他对周望舒的道士品味很是看不上,嘱咐一声“水在锅里烧着”,便跑到城里采买。
周望舒的归居经岑非鱼一番折腾,登时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