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 第273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近代现代

季玄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现今定居于摇光城,住在皇宫当中。”温渌婵听了这话,顿时微微一震,一瞬间全身就涌出寒意,几乎刺骨地冷,喃喃道:“……你投靠了大周朝廷?怎么会?”

“……我与晏勾辰合作,当初也是他救我脱离牢笼,我既然不容于青元教,自然也只会与大周结为联盟。”季玄婴如此说着,平静得仿佛是在讲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只有那一对眸子微阖成一道细线,从中可以看到精芒流溢,令人难以直视,但转眼间这些就被消除下去,那张脸上的神情依旧漠然如水,眼眸里的光泽算不上冰冷,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似乎其中也没有任何格外的情绪,如此一来,这个瘦削俊美的男人看起来,简直就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一般。

季玄婴的目光在温渌婵脸上微微一扫,没有丝毫铺垫,没有任何委婉,甚至没有用上半点语言交流上的技巧,直接就开了口,直言不讳地道:“……我此次来见你,是要问你肯不肯帮我做事。”他只说了这一句,甚至没有作出任何许诺,就连虚情安抚都没有一句,一时间温渌婵望着男子,似悲似喜,季玄婴此刻分明是在看着她,但温渌婵作为女人,却只本能地觉得对方的一双眼睛迷离若失,又或者说,根本没有真正在看她,而是心神正关注在别的什么地方,这个发现让她微微沮馁,但又偏偏越发激起了她想要更加靠近这个男人的强烈念头,无比渴望着,于是就在这一刻,温渌婵明白自己原来真的愿意为这个自己爱慕了几十年的男人去做任何事,是的,心甘情愿。

“……既然你这样问了,那么我的答案是我愿意。”原本还泪盈于睫的温渌婵忽然微微一笑,之前还凄苦难过的神情顿时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就此说出干脆的回答,季玄婴闻言,神色终于略有意外,就道:“你还不曾问我,究竟是什么事。”温渌婵轻轻摇头,含笑说道:“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只要是你要做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是会帮你的,不管是什么……这一点,我很确定,季哥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一直都是这样。”

说这番话的时候,温渌婵发现自己就完全轻松了下来,一切的不安,一切的担心,都已经消褪得干干净净,自幼生活的宗门,严厉而不失慈爱的师长,关系或近或远的师姐妹们,还有数十年的人生当中那所有一切好的甚至坏的记忆,一切的一切,这些都在心底仿佛走马灯似地转过,最后都消失在面前男子清冷如霜的眼中,温渌婵是极聪慧的女子,在最开始见面时的激动过后,只要稍作思考,她又岂能猜不到对方找上自己的真实目的?然而,面对在自己年少时代就深深恋慕、直到几十年后的现在也还魂牵梦萦的男子,温渌婵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只因在这个令她有着最刻骨铭心记忆的人面前,她永远都是当初那个爱慕着他的女孩。

季玄婴直视着温渌婵,他知道自己激发了这个女人骨子里最深沉的情感,他没有感动于对方的做法,也没有嘲笑乃至鄙视这样似乎极其愚蠢的行为,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深陷于类似的情绪湍流之中,但与此不同的是,温渌婵是以卑微姿态去乞求爱情,渴望爱情,甚至到了可以不计回报的地步,而他,则是将自我意志凌驾于任何人与事之上,若是得不到的话,就索性亲手毁灭,此刻看着这个女人,季玄婴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师尊沈太沧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时的沈太沧说,玄婴,你是天生的武者,你的人生决不该被琐事所消磨,也不该消耗在没有真正帮助意义的感情上面,你只需要不断地向前,再向前,去看最巅峰那里的风景,所以你可以爱上某个人,但永远不要过于执着,苦苦执着于情爱必将是痛苦的根源,只有放下,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自在与轻松。

一时间季玄婴不知道为什么,思绪忽然就悠悠飘远,回溯到很久很久之前,他想起当初自己知道宁天谕必死无疑时的心情,那种心情到底应该怎么形容呢?似乎是突然间就彻底轻松了,可是却又那样地痛,就好象胸膛被人用刀子慢慢地剖开,露出里面那颗鲜活跳动着的心脏,然后用钢针缓慢而毫不留情地刺着其中最嫩最脆弱的部位,那样的滋味……真是陌生啊。

第354章 我心如刀

温渌婵与季玄婴私下会面之后,便匆匆赶回了瑶池仙地,他二人相见的山谷距离瑶池仙地并不遥远,而温渌婵又是修为高深,因此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温渌婵就已经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住处,从前甘幼情与她乃是瑶池仙地当中的并列双姝,无论资质手腕等等,都是其他同门所不及的,后来甘幼情因为宝相龙树之死而心如死会,最后选择了自绝经脉身亡,决然徇情,在这之后,温渌婵便成为了门内这一代最被寄予希望的弟子,如今成为宗师强者,身处高位,除了宗主师赤星以及少数几个人之外,在瑶池仙地里,温渌婵已是最顶尖的人物,基本上已被视为继师赤星之后的下一任瑶池仙地之主。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室内静静如水,没有其他人在,温渌婵拿出火折子,点上灯,将黑暗的屋子照亮,她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双眼微微出神地看着跳动着的烛焰,心情十分复杂,一时又忽然微抿起了嘴角,似乎在笑,半晌,温渌婵又突然叹了口气,脸色暗淡下去,神情微异,片刻之后才终于结束了这样的呆怔,回过神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贴身小衣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与皮肉粘在一起,黏乎乎地很不舒服,不由得一愣,虽然刚才她是赶路回来,但以她的修为之高,况且又不是拼命赶路,根本不至于出了这么多的汗,眼下却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温渌婵就有些疑惑,然而再一转念,却是整个人猛地一滞,既而微微垂下眼睑,幽幽叹息起来,想来这分明是冷汗,自己尽管答应帮助季玄婴,但毕竟自己终究还是宗门以及青元教之人,又岂能对此没有自责惶恐之心?这一路上虽然头脑昏乱,甚至已经忘记了当时都在想些什么,但身体的本能却是无法控制,才使得自己已然冷汗透体。

一时间温渌婵以手抚胸,按在心房上,体味着心跳,只是叹息无言,这世上情爱之事,最是莫测,也最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认真说起来的话,就连温渌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上了季玄婴、又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季玄婴的,也许是在某个瞬间因为某件事情所以被吸引,甚至只是因为一个表情,一句话,然后从这开始就越发关注,慢慢地越来越喜欢对方,直到越陷越深,到最后无法自拔,甚至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会如此,但就是难以控制自己,这是不可代替也几乎无法改变的一种情感,温渌婵其实很理解当年甘幼情为什么自尽,那样一个出色的女子,明明有着鲜花着锦的大好人生,却为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而选择了死亡,很多人都为其惋惜,而温渌婵则是非常理解对方的心情,她扪心自问,如果换作自己,见到心爱之人身死,应该也会这样选择,因为如果没有了对方,这个世间也就失去了让人留恋的价值。

正心神纷乱间,忽听有人道:“……师姐回来了?”温渌婵猛地一惊,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窗外一个女子正站着,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葱绿袄子,容貌娇俏,此女乃是与温渌婵同出一支的师妹,虽然比温渌婵年纪小了不少,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向不错,温渌婵见是她来,心中一松,又有些懊恼,这师妹年纪尚轻,修为颇不及自己,眼下却是来到了这么近的地方都居然没有被发现,还是主动开口出声,才令自己猛然发觉,可见自己方才心里到底乱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出现这样本不该发生的情况,一时间温渌婵连忙打起精神,不露声色地泛出微笑,道:“你这丫头,怎么有大门不走,却从窗户外面突然出声,吓人一跳。”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窗子,但窗户是开着一道缝的,透一透气,因此倒不影响交流,那绿衣女子笑道:“刚才过来,远远瞧见师姐好象正在发呆,就来瞧瞧。”温渌婵目光不禁微微闪动了一下,掩饰道:“方才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有些出神。”

绿衣女子不是喜欢刨根究底的人,因此并不问是什么事,只道:“宗主让我来召师姐过去,咱们这就走罢。”温渌婵闻言,顿时微微一怔,心脏也猛跳了两下,脱口:“宗主找我?”以她的身份,是经常能够见到师赤星的,原本根本没有必要紧张什么,但眼下自然不同,她已经与季玄婴私下见面,并答应了对方的要求,现在突然听说师赤星叫她过去,虽然明知道不会是自己与季玄婴的事情被发觉到,但第一个反应也还是心虚,这也是人之常情,好在绿衣女子不是什么敏感多思的性格,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温渌婵便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发,就出了房间,与对方一起匆匆赶路。

待见到师赤星时,与从前的从容相比,温渌婵就多了一份心思不宁,好在她掩饰得还不错,而师赤星也不会刻意去注意这个平时器重的门内弟子,因此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此次师赤星召温渌婵来,无非是像以前那样,问起近来一些宗门中温渌婵所负责的事务,以及考察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继承者的修为情况,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什么事情,温渌婵松了一口气之余,便恭恭敬敬地退下,待出得门来,背后已出了一层细汗,她神色间褪去方才的虚饰,整个人变得十分疲惫的样子,慢慢下山而去,月光拖长了她的影子,雪地里只余下一行落寞的脚印。

在这个夜晚,同样不平静的并非只有温渌婵一个人,遥遥在外的武帝城之中,一间灯光明亮的书房内,白照巫脸色凝重,看着面前桌上黄澄澄的八枚金钱,半晌,他似是有些不甘心,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希望有所改变,突然间就一伸手,便将八枚金钱全部抄进手中,既而再次进行占卜,然而这一次的结果依旧并没有任何改变,仍然还是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卦相。

“大凶之兆啊……”一时间白照巫面沉如水,起身慢慢将几枚金钱收了,不再继续占卜,只在室内踱步不语,虽然他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占卜往往都并不怎么灵验,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有些隐隐地不安,尽管已经送信去云霄城,但心中仍是说不清道不明地一直压抑着,白照巫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微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希望不会有事……其实以他如今的实力,天下间无人可敌,又怎会有性命之危?想必只是我杞人忧天了……希望如此罢。”口中虽这样说,但白照巫的神情仍是凝重,一时望着窗外,心中难以平静下来。

这一年的冬天是极冷的,三不五时地就是大雪纷纷,到处都天寒地冻,这一日官道上风雪颇大,且有越下越猛之势,随着大雪纷纷飞卷,四下茫茫一片,普通人在三四丈外便很难再看清东西,尤其是寒风呼啸如刀,刮在脸上就仿佛刀割一般,口鼻之间吐气成霜,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出门,但此时一名身裹白色裘衣的骑士却是骑着一匹毛色浑白的骏马,在路上疾驰,虽然这骑士头脸都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看身型,应该是个男子,这马极是神骏,在这般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还能够急速赶路,仿佛脚力无穷也似,未几,风雪仍不见小,一人一马终于来到一间酒铺前,男子下了马,将马匹拴在一旁,开了门进去。

一进门,顿觉温暖,与外面的冰天雪地立时成了两个世界,白衣骑士犀利的目光刹那间左右一顾,见掌柜与伙计都晕倒在帐台里,酒铺里并无客人,这才动手取下了严密包住头脸的白色蒙巾,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年长男性的面孔,蓄着短须,容貌不凡,却是大周重臣、皇帝倚为臂膀的永安公赵剀,此时赵剀匆匆瞥了一眼周围,随即目光就落到楼梯方向,快步走了过去,一上楼,就看见窗前一个黑色身影,正负手而立,赵剀的目光顿时钉在了那人身上,再也挪移不开,这时对方转过身来,露出真容,那神情纵然平淡,但任何看到这张脸的人,都难以保持直视,只觉得极度地自惭形秽,此刻这身穿黑裘之人背负着双手,身躯挺立如枪,虽看起来纤细削柔,但内部却蕴含着伟岸的力量,一双眼睛炯炯闪亮,令人不可与之对视,眼神更是宁静沉着,根本与身体样貌不符,隐隐流露出一丝久经世事的沧桑,淡淡雪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身上,如梦似幻,虽然此处的光线并不怎么明亮,但他站在这里,就仿佛一轮烈日,照亮了整个空间,纤细的身躯更似巍峨大山一般盘踞,给人一种压抑而敬畏的强烈感觉。

一时间赵剀只觉得自己无法正视这样的容光,但他更不肯避开视线,连片刻也不肯,只贪婪地睁大了眼睛紧紧看着对方,似乎是想将这身影深深刻在心头,以此聊解相思,除此之外,再无暇生出任何其他心思,以赵剀的身份地位,什么美貌男女不曾见过,但与面前之人相比,哪怕不看容貌,也决无与其相提并论的资格,那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很多人即使皮囊再美,也不过是静静散发着光芒的珍珠而已,但眼前人却是璀璨夺目的火钻,耀花人眼。赵剀如此呆了一阵,突然间就抢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扑通’一下就在对方面前重重单膝而跪,激动得太阳穴都在不断地突突鼓跳,哑声说道:“……自从两年前一别之后,赵剀这些年来日思夜想,只盼着能够再见到君上一面,今日终于得见,就算是马上便死在君上面前,也不枉了!”

窗外飞雪漫卷,狂风呼啸,师映川眯起眼,柔顺修长如远山一般的眉毛微勾起来,长长的睫毛不时忽闪一下,使得眼中一弘秋水被荫蔽出淡淡波澜,他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对方习武的资质谈不上有多好,因此修为也不算高,不过比起一般武者,还是要强上一些的,再加上保养得宜,生活优渥,因此虽然已经是祖父一辈的人,但看起来也不过像是三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亦不见皱纹,师映川眉峰微微上挑,宛若利剑出鞘一般,他并没有刻意居高临下,更没有必要在毕恭毕敬的赵剀面前作出盛气凌人之势,但却自有一份贵不可言的气魄,他并未开口让赵剀起来,但是却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缓缓地伸到赵剀面前,眼中古井不波。

见到师映川如此动作,赵剀顿时心中狂喜,只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长久不得见面的那一点不甘郁郁,刹那间就已经烟消云散,他下意识地就抬手欲抓师映川那只雪白纤秀的手,但在即将抓住的时候却又猛地停住,顿了顿,既而就改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顺势借力站起身来,然后便再也忍耐不住地将这只令人神魂颠倒的手掌用力握住,对此,师映川的眼神中没有半点不快,只平静如水,一双浑然不似这具少年身体该有的眼睛里闪动着成熟睿智的光芒,不过赵剀终究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害怕惹得师映川不快,因此很快就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师映川并没有理会对方的忐忑心思,只微闭上双眼,散开神识仔细地感应了一下周围情况,片刻,双眼徐徐睁开,就说道:“从前本座都是亲自去你府上见你,这一次却让你冒着风险来城外见本座,也是不得已,因为本座眼下不比往日,不可轻涉摇光城……唔,的确是无人跟踪。”

师映川自从当年离开摇光城,将大本营搬到云霄城之后,这么多年来,两人除了秘密通信之外,在有重要事情的时候,师映川也曾与赵剀这枚重要棋子陆续见过几次面,只不过从前他若注意些的话,私下进入摇光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不动手,从而造成气息外泄,那么就不会被城中坐镇的诸多宗师强者发现,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如今师映川身怀有孕,不免受到影响,一旦有点纰漏,进而被人发现,那就不是师映川所愿意看到的,因此才会在信里让赵剀出城,确保自己的行踪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赵剀闻言,忙道:“君上放心,赵剀已经安排好,今日出城之事再隐秘不过,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师映川听到这句话,纤白的手指微抬,拂开额前一缕碎发,目光静止在赵剀脸上,这人是他的一枚重要棋子,不能长时间也不见一次,总得定期当面谈一些重要之事,一时间师映川就淡淡道:“你办事,本座一向放心。”

赵剀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师映川,许多话想要说出来,但又踟躇着,就默然不语,师映川知道他想法,就道:“这些年来,倒是辛苦你,若是没有你暗中提供情报,不少事情也难得如此顺利,你做得很好。”赵剀贪婪地望着面前这张朝思暮想的容颜,抑制着心中冲动,说道:“能为君上分忧,剀情愿肝脑涂地。”

略说了几句之后,赵剀顿一顿,脸色就变得郑重起来,沉声说道:“这次提出与君上见面,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君上说。”师映川点一点头:“本座知道,你不是那等卤莽之人,既然要见本座,当面详谈,自然有你的道理。”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寒风刺骨,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一个黑色身影走出了酒铺,向四下看了看,既而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几乎与此同时,一个裹着白裘,用蒙巾严严实实包住头脸的人也出了酒铺,解开拴在一旁的马,翻身上鞍,一人一马便顶着风雪狂奔而去,向着摇光城方向疾驰。

……

云霄城,圣武帝宫。

早上还是阳光薄薄洒下,转眼便已是大雪飞扬,一切都被笼罩在风雪之中,偌大的一片建筑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漫天飞雪纷纷而下,放眼望去,一些不畏寒的树木仍然郁郁葱葱地挺立在冰天雪地里,不时有树枝被沉重的积雪压断,檐下结着一排晶莹的冰棱,长长垂下来,只要风雪略停歇一会儿,就会有手持木棍的下人出来,将这些冰棱一一敲落,全部清理干净。

室内暖香弥漫,如烟似雾,连江楼在写字,一笔一划都遒劲有力,写完一篇之后,就放在一旁晾着,不多时,门口的锦帘突然被人掀开,有人走进来,看见连江楼正坐在书案后写字,就笑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很悠闲啊。”

连江楼循声看去,就见师映川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色,一身黑色裘衣衬得那张脸蛋就好象外面的雪花一样白得近乎透明,连江楼起身走过去,替对方脱去身上并没有沾上半片雪花的暖裘:“……你回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晚。”

“你本以为我应该是昨天就回来,是罢?原本的确是这样,不过我没有太快赶路,所以就迟了一日,毕竟现在肚里有这个小冤家,让我不敢御剑太快,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师映川说着,顺势握住了连江楼的手,望着男人那双透着清明但又显现出柔和光泽的黑眸,不禁莞尔一笑,道:“这种鬼天气,实在让人心情好不起来,不过,现在回来看到了你,我就觉得心情变得好多了。”

说话间,师映川心里已转过许多念头,与此同时,他伸出胳膊搂住了连江楼的脖子,以他的身高,即使踮起脚也无法与连江楼面对面地平视,不过连江楼在他搂住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弯下了身子,让爱侣可以不必踮脚也能平视自己,这是长年生活在一起所培养出来的体贴与默契,对此,师映川微微一笑,更凑近了些,几乎是脸颊贴着脸颊,在连江楼耳边道:“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我?尤其是晚上孤枕难眠之际……很难熬罢?”

师映川说的这句话似乎并不怎么露骨,虽然带些挑逗,但也谈不上多么暧昧香艳,然而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给人一种深入骨髓的诱惑之感,但是连江楼显然不是能够被本能冲昏了头脑的人,他皱了皱眉,抬手拨正了师映川的脸蛋,让师映川正视自己的目光,道:“你怀有身孕,却擅自离开云霄城,我虽不知你前往摇光城到底是要做什么,然而你如今身体不比以往,即使我很清楚你既然决定如此,必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赞同你这般行事,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干涉你而已。”

连江楼的神情很认真,他语气里没有太多责备不满的意味,但略显担忧的眉宇间有着纠结的情绪,若是他态度强硬或者表示不快的话,师映川倒还无所谓,但眼下连江楼这样的表现,师映川就难以招架了,便举手示意自己投降,微带歉意道:“好罢,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担心我……”

他说着,小心地觑了对方一眼,确定连江楼不是很生气,片刻,忽然就笑眯眯地开口道:“喂,我说,我们去床上罢,做点大家都喜欢做的事情,怎么样?也算是我给你赔罪了,好罢?”不等连江楼反应归来,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师映川就已经出人意料地突然出手,精确地点住了连江楼后心的几处穴道,然后就在对方微愕的眼神中解开衣带,施施然挑眉道:“呵呵,不要白费力气冲穴,我用的是特殊的封穴之法,你就算再怎么努力冲击穴道,少说也要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所以啊,你就不要徒劳挣扎了,也不要试图用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来说服我,我要做点让你再没有功夫唠叨的事情,至于你想反对?抱歉,反对无效。”

师映川笑吟吟地说着,其实很多男人都是这样,虽然在大多数的时候都会处心积虑地去讨自己喜欢的人开心,但是在有的时候,却又总是忍不住戏弄一下对方,故意去惹一惹,以便看到对方被闹得不理自己乃至发脾气恼怒的样子,哪怕事后还要认错,求得原谅,然而不管怎么样,终究还是会有下一次,甚至会对做这种事情乐此不疲,师映川显然就属于这样的人。

得逞的绝色丽人嘴角微翘,伸出胳膊,看起来纤细修长的身体毫不费力地就抱起了高大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暖炕,将男人放在上面,片刻之后,彼此身上的衣物就都已被灵活的双手尽数除去,师映川晶莹如玉的指尖流连在男人的腹部,爱不释手地描绘着那一块块坚实的肌肉,如此充满了阳刚之美的身体令师映川有些把持不住,就像是燎原之火,只要烧出一簇火苗,转瞬之间就蔓延成了无边无际的熊熊大火,事实上,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尤其是成为大宗师之后,对于床笫之间的事情就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热衷了,只因为到了这种地步,在长年累月修行的过程中,身体已经打磨得颇为纯粹,真气不断在体内流动运转,对血肉乃至经络进行改造,这也是修为越高生命力就越强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也正因为如此,致使单纯的肉身上的快感已经不会对其产生太大的刺激和影响,再加上师映川自幼修习的是大光明峰一脉的心法,尤其容易克制七情六欲,因此两相叠加起来,使得他其实比所谓的得道高僧还要更无视肉身欢爱这样低级的乐趣,哪怕是世间最精通男女之事的人使出全身解数,也无法让师映川主动有所反应,然而此时只是看着连江楼,就有无限欲望涌现出来。

师映川心中就泛起了浓浓的占有之意,温暖而嫩红的嘴唇散发着柔润的光泽,嘴角也随之翘起,满是邪气,他长长的睫毛微垂,轻叹道:“以区区人类之身,不过短短的几十年而已,我就站到了眼下这样的高度,在其他人眼里,是高山仰止,但是你知道吗,你却有本事让我不知不觉堕落,心甘情愿地陷入七情六欲之中,让我的意志力变得薄弱,原本我对身体交欢这样的事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了多少兴趣,但因为你,我就又变成了沉溺于皮肤滥淫这样低级趣味当中的凡人……呵呵,身在红尘之中,终不能免俗,你我也是一样,终究还是人呐。”

“……你这是在怪我?”连江楼虽然身体暂时不能活动,但如果只是说话的话,倒也无妨,他盯着师映川,一双有着最纯粹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师映川看着男子,扬了扬眉头,就低声地柔和一笑,绝色倾城,叹息道:“我怎会怪你?只有你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知道吗,江楼,有时候我掩饰了容貌走在路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心中往往就会产生一种情感,觉得这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我一个人,那些跟我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其实并不是我的同类,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心情,你应该也有所体会罢,只不过你的感触不会像我这么强烈而已,那真的是很孤独也很寂寞的心情……江楼,我追求的是大道极致,超脱于世,但如今走到此处,前面似乎已经没有路了,也没有人知道应该再如何走下去,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人开拓出这样一条路,无可借鉴,我现在就像一个走在黑暗之中的人一样,虽知前路漫长,可是却只能摸索着前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甚至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尽头。”

师映川说着,似是意兴阑珊,声音亦是若有若无,就显得有些慵懒之意,脸上的神情也透着些惘然,并不是那种对自身处境无所适从的惘然,而是有所感触的自然流露,连江楼能够感觉到那其中深深的寂寞,仿佛透入骨髓,不过这时师映川语气一转,变得温柔起来,又接着说了下去:“还好,所幸还有你,因为有了你,所以我觉得自己还在人间,还是有血有肉。”

他一面说,一面动作优雅地抚过面前这具温热强健的男体,他笑着低头,在连江楼的薄唇上挑逗性地舔了一下,又微微一吮,才说道:“江楼,你的身体真的很美,美得让我觉得冲动不已,浑身的血都快热了起来,没有任何人给过我同样的感觉……”

师映川喁喁说着,他很明白,有的时候话越是不说得太清楚,反而才是越发地暧昧勾人,但有的时候却要像这样直接露骨,才会让人情难自禁,他游刃有余地把握着节奏,从中感受到另类的乐趣,他用手拂过连江楼耳畔的发丝,回想起曾经那些缠绵的画面,漆黑的眼眸中就掠过一丝淡淡的火热,催得美丽的眸子里有湿润之气弥漫开来,神色张扬地嗤道:“等过一会儿我就会让你舒服得喊出来,浑身是汗地嘶哑着嗓音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最喜欢这样,所以,如果你真的担心我腹中的这个小东西的话,那么就叫出来,努力满足我,这样我才会早一点结束,否则的话,我若是反复折腾不休,说不定还真会伤到我们父子俩,你看,你明白的罢?”

面对爱侣这样无耻得理直气壮的要求,连江楼几乎有些哭笑不得,而他也无奈地发现自己只能选择就范,任由这人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虽然并不赞成两人在爱侣怀孕时期欢好,但既然眼下无法拒绝这一切,那么连江楼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放松身体,让心爱的伴侣可以更尽兴一些,不过好在对方虽然喜欢无理取闹,但至少还算守信,在满足了一次之后,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继续贪得无厌地索取更多,显然对方嘴上虽是强硬,但实际上还是与自己一样关心着腹中两人的孩子,就连在欢好的过程中,也没有太过激烈,顾及着腹中还很脆弱的胎儿。

师映川得偿所愿之后,当下就一脸春意地伏在连江楼的身上,懒洋洋地吻着男人的嘴唇和泛红的面孔,悠闲回味着方才的旖旎画面,并顺手解了对方被封住的穴道,此时师映川一脸餍足的表情,漆黑修长的眉毛看似柔软隽秀,但事实上却张扬无比,微微挑着,似挑逗也似挑衅,慵懒地舔着男人嘴角被拖出来的透明涎液,用极其撩拨人的腔调道:“刚才很舒服罢?你泄了那么多,淋了我一脸……”

“……横笛,你如果不说话的话,会可爱很多。”连江楼的嗓音比起平时明显要浑厚暗哑一些,眼神之中略微还有着丝丝恍惚,英俊的面孔上也还残留着些许情事过后的余韵,但他无法否认,在听到爱侣这些极富挑逗与暧昧性的言语时,心口不禁有着阵阵的灼热,腹下也同时有所反应,然而对此他并不觉得有丝毫难堪乃至羞耻,毕竟相爱的两人之间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么?一时间连江楼的黑眸似笼上一层淡淡柔情,绵软地荡漾开去,他坐起身来,抱着怀里赤着雪白身体的绝色少年,轻吻对方细腻的肌肤,道:“你总是这样淘气。”

怀中人听到这话,修眉颦颦,似笑非嗔,他的肌肤柔嫩而细致,决无半点瑕疵,白皙如玉的额心有着一道鲜红的竖痕,这是当年连江楼亲手划下的‘怯颜’,自古以来美貌被世人公认、有资格留下这样一道痕迹的怯颜美人,无数年间寥寥可计,师映川容貌之美,可想而知,连江楼纵然与他同床共枕多年,日日相对,此时也仍然赞叹老天竟会有如此杰作,连江楼原本不是一个重欲贪色之人,但此时怀中抱着爱侣柔软温暖的身躯,便有些情不自禁,师映川自然不可能具有女子那样凹凸有致的曲线,但他的美丽,乃是一种近乎妖异的诱惑力,偏偏面容仙丽出尘,清纯如水,如此矛盾交织,谁可抗拒?连江楼纵然再清心寡欲十倍,也是不能。

师映川赤着雪白的身体,贪恋地蜷缩在连江楼怀中,嘴角带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这具身躯当中所蕴藏的力量可谓无限恐怖,而此时却仿佛刚出壳的雏鸟一般,贪恋地偎依着爱人,纵然有着抗拒世间一切不平的力量,也敌不过一个深爱之人的怀抱,难怪自古以来,打败了无数英雄豪杰的往往大部分都不是刀剑,不是暴力,不是阴谋,真正能够击败这些人的,是富贵荣华,是权势美人,是亲人挚友,是能够将百炼精钢也化为绕指柔的情爱温柔,对于一个已经无敌于天下的人而言,也许只有最深情的爱人,才是世间唯一能够伤害他的武器。

眼下师映川与连江楼都是不着寸缕,彼此肌肤相贴,自然立刻就有所感应,师映川低头一看,不由得就一脸戏弄之色,故意扭动身躯,令对方越发难耐,嘴上一面嘲笑道:“啧啧,都这个样子了,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来,快向我服个软,这便让你在我身上好好取乐,刚才你让我快活过了,现在我也让你快活一下,有来有往,这也算公平合理了。”

连江楼听着对方这些不着调的话,只当清风过耳,板着脸将师映川放在炕上用袍子裹了,自己则披了外衣,这才抱师映川去浴室,好好清洗了一番,再返回屋里,用毛巾给师映川擦拭着头发,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就挽上髻,一会儿工夫就把师映川打理得整整齐齐,这时师映川见连江楼仍然不怎么搭理自己,便用穿着白袜的脚轻轻一勾对方的腰,道:“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么?好了好了,是我有些肆意妄为了,不过我是真的身体没事才会缠你做这勾当,要是身子不舒服,我又岂会干这个?不过是怀个孕而已,我以前有过经验,知道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