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 第62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近代现代

黑马速度极快,渐渐奔近了,宝相龙树的面孔也可以看得越来越清楚,那张原本就不是非常英俊的脸上再也不复从前的骄傲之色,充满了经历远程奔波的艰辛与憔悴焦虑之色,明显是没有充足的时间休息,青年一身风尘,眉头紧蹙,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燃起了越来越亮的火焰,瞳中只剩下了前方那个青色的身影,当黑马终于冲到近前,距离那少年只有三四丈的时候,青年猛然从马背上飞身而来,转瞬间就已来到对方面前,然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心上人的身体,紧紧抱住。

“……映川,终于找到你了。”

第95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

“……映川,终于找到你了。”青年的臂膀是如此的有力,紧紧拥住了师映川,几乎令少年喘不过气来,师映川一个闪神,下意识地抬手回抱住了对方,脑子还没有从一开始的惊愕当中转过弯来,这时不远处那匹黑色的骏马四蹄微微颤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但看起来也是已经到了极限了,即使这是一匹万里挑一的良驹,但是在载着一个人长时间不停的奔波下,在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状况下,马儿再怎么优良强壮,此刻也已经十分虚弱疲惫了。

宝相龙树的怀抱极其有力,似乎是在担心如果没有用上足够的力气,没有抱紧,那么怀里的师映川就会忽然消失,再也找不到了,因此即使这样紧紧的拥抱可能会让对方觉得难受不舒服,宝相龙树也是顾不得了,他害怕自己一旦稍微松了手,师映川就不在眼前了,所以宝相龙树用决不温柔的力道和姿势桎梏住了少年,低头用脸颊紧贴着少年的脸颊,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种久违的气息,就像是抱住了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被青年抱得这样紧,那结实的手臂几乎要把腰也勒断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这令师映川本能地想要挣扎一二,摆脱这样的桎梏,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师映川却只觉得周身力气不知去了哪里,竟是半点也使不出来,眼下两人之间的姿势让他看不到宝相龙树的脸,他的目光只能看到几缕散乱的头发,那发丝应该已经有几日没有打理了,有些乱糟糟的,完全没有柔顺的感觉,师映川的鼻子里甚至还闻到了一股微酸的汗味儿,他闻到这种味道,心中突然就很不好受,看起来宝相龙树一定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洗过澡了,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只要是不缺水的地方,人人都恨不得一日洗上几次澡的,更何况宝相龙树这样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的贵公子?宝相龙树一向十分讲究仪表整洁,但如今却竟然连身上都散发出了汗臭,只要不是傻子,就可以想象到宝相龙树究竟是一路奔波到了什么程度,才让他连洗个澡换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思及至此,师映川的呼吸情不自禁地微微加重了起来,一种并不陌生但之前却从未因为宝相龙树而产生过的感情忽然就汩汩涌出心底,那是一丝令师映川心慌意乱的柔情,不再是可以试图掩饰的东西,也不能够再自欺欺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师映川的心更加乱了,他不知道那究竟仅仅是歉疚不安还是另有天地,他只知道自己的行为代替思想做出了抉择,他下意识地反手将宝相龙树正散发着汗馊气的身体抱紧,而这种反应传递给了宝相龙树,顿时就令青年僵立住,此刻无比真实地感觉到怀中的充盈以及搂住自己腰身的纤细胳膊,宝相龙树只觉得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发软、发酸,几乎就要连人都抱不紧了,然而比起手臂的酸麻颤抖,宝相龙树更觉得两腿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生出僵硬的感觉,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人也许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可以爆发出超强的耐力,但是等到一旦松弛下去,长时间积累的各种负面情绪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爆发出来,令人再也撑持不住,甚至使人生出昏昏欲睡的感觉。

但少年这样的拥抱却似乎重新为疲惫的身体注入了生机,宝相龙树觉得四肢百骸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觉得这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安心,他忍不住双臂再次收紧,似乎想要确认这股温暖,不知过了多久,充斥全身的沸腾情绪才终于渐渐趋向于平静,宝相龙树极为勉强地控制住自己想要一直拥抱着师映川的冲动,缓缓松开了对方,低头注视着心上人,此时他们的面孔之间相距不过数寸,甚至能够清晰地观察到彼此的睫毛数量,宝相龙树的目光深深落在师映川清秀的面容上,布满道道血丝的眼睛紧紧攫视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思念与担忧,狠狠地、毫不温柔地吻向了师映川的额头,狂乱的吻好象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宝相龙树在师映川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以及脸颊上胡乱而粗鲁地烙出一个一个仿佛在证明着什么的吻,最终来到了少年那柔软的嘴唇上,宝相龙树只觉得这些时日里所积攒下来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再也压抑不住,全部都爆发了出来,他贪婪地掠夺着对方的嘴唇舌头甚至牙齿,把上面的每一丝味道都夺来,直到彼此都被这凶暴的行为逼得快喘不过气来,这才不得不停下,宝相龙树微微喘着粗气,鼻子紧顶着师映川的鼻子,他抬手捧住少年的脸颊,手指用力地在那光滑的肌肤上缓缓摩娑,此时想起这一路上的种种担心,不知不觉间,宝相龙树的眼睛已经微微酸热起来,良久,他才沙哑着声音道:“……混小子,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说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终于重重咬了一口师映川的下巴,师映川怔怔望着对方,虽然被宝相龙树咬得很疼,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他与宝相龙树从认识到现在,宝相龙树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都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咬虽然颇为疼痛,但师映川心里却生不出半点恼怒之意,这时日光已是极炽热的时候,光线映进宝相龙树眼里,把那里面的血丝都照得格外清楚,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突然就让人多出一丝难过,而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无边喜悦更是仿佛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师映川的心上。

这时宝相龙树痴痴地看着师映川,他好象有些消瘦了,不仅仅是憔悴,原本就算不上太英俊的面孔更是因此减色了几分,也许是从师映川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宝相龙树忽然间自嘲地一笑,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青年的语气依然像平日里那样温和,师映川摇了摇头,道:“不,不丑。”他抬起手,掌心缓缓抚上对方的脸颊,这是很熟悉的一张脸,没有季玄婴那样出众,眼下狼狈憔悴的样子更是谈不上什么风采,但是师映川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人的,没错,自己就是如此花心贪婪的家伙,而且极为虚伪,想到这里,师映川忽然就自我讥讽地笑了笑,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定下心来,问道:“现在是不是很累?”

宝相龙树原本激动的情绪也已经渐渐平复下去,他感受着少年柔腻的掌心在自己脸上轻轻抚摩,心中慢慢升起一股不敢相信也不肯不信的感情,师映川这样的举动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那眼神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是不是说明,是不是……宝相龙树不敢深想,他怕这只是一场空,但师映川接下来的动作却令他心脏一颤,师映川抬头望着他,手掌抚摩着他瘦削的脸庞,又到眉眼,鼻子,唇,宝相龙树的双肩微微一颤,似乎想要抓住师映川的手,却到底还是忍住了不动。

师映川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本以为并不曾放在心上的那些事情,那些宝相龙树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原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心里留下了痕迹,只不过一直刻意否认惯了,因此可以当作不在意,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然而如果真的是麻木不仁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能够把很多事情都记得很清楚?梳碧啊梳碧,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无耻贪婪的人,下三滥的多情种子,这样的我,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你呢?

想到这里,心中滋味难言,师映川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都暂且抛到一旁,他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宝相龙树的嗓子有些沙哑,说道:“当初你被剑圣劫走之后,我立刻就赶回蓬莱群岛,我回到山海大狱求了我父亲,后来他终于答应发下阎罗令,派出大量人手搜寻你们的踪迹,楚江堂七十二追魂使也让我带出了三十六人,这些日子我们到处寻找,最终在前时发现踪迹,这才确定了你们的位置,所以接下来我就不需要其他人跟着了,自己来找你就可以,毕竟面对着一位武道宗师,人多人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师映川听到这里,顿时念头一动,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在一间酒铺那里?澹台前辈在那里随手杀了一群晋陵神殿的人,那么多的尸体根本不可能不引起事端,估计你们就是因为这个苗头……”宝相龙树打断了他的话,道:“不错,就是因为此事。”说到这里,他神色忽然有些复杂,深深看着师映川:“……玄婴也在,是吗?”

师映川并没有觉得意外,宝相龙树既然能够找到这里,那么他肯定能够查出自己与澹台道齐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况且季玄婴生得令人一见之下就印象深刻,外貌特征十分明显,只需听那些见过的人大致描述一下,就猜得出来,师映川点了点头:“是的,他来找我了,已经跟我们走了一路。”宝相龙树听了,半晌,他忽然微微苦笑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道:“映川,你……是对他有意了,是么?我能够感觉得出来。”

师映川轻轻吐出一口气:“是,你说的没错。”他顿一顿,终于叹息道:“我也喜欢你……宝相,我是不是一个相当滥情无耻的人?很贪心,见一个爱一个。”

宝相龙树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几乎刺痛人眼,这句话他等了太久,以至于现在真的听到了之后反而难以相信,他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师映川目不转睛地看,师映川又是苦笑又是无奈,捏了一把宝相龙树的脸,道:“别这么看着我,我长的又不好看。”宝相龙树呐呐道:“我是欢喜得傻了,除了看你,我不知道还应该做点什么……”这种话听起来呆傻傻的,完全不符合宝相龙树一向的性情,师映川闻言,低头笑了起来,然后又摇头:“别傻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只怕你以后会后悔的。”

他不等宝相龙树开口,又道:“刚才那头鹿被你吓跑了,我得再找找还有别的什么可吃的,一会儿还要回去准备午饭。”师映川没有忽略宝相龙树眼中的疑惑之色,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便解释道:“没办法,澹台前辈在我身上打入了一道剑气,每三日就必须由他亲自输入真气化解一次,否则一旦爆发,我这全身经脉就统统断了,这辈子都要当一个废人,否则他又怎会完全不限制我,任凭我自由行动?”

宝相龙树的脸色变了变,太阳穴猛地青筋凸现,然后缓缓站直了身体,平静地道:“没关系,我现在既然来了,自然就会护你周全。”听了这语气斩钉截铁的话,虽然明知道宝相龙树的修为虽然不错,可在澹台道齐这位大宗师面前也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师映川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愿意相信这个许诺,也许还有一点小小的动容,他低头拉住宝相龙树的手捏了捏,说道:“你现在需要洗个澡,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吃的,等一会儿你就跟我一起回去罢,因为我知道就算是我叫你离开,你也一定不会走的。”宝相龙树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的,我不会离开你。”

大约小半柱香之后,正坐在一块干净草地上休息的季玄婴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睁开眼,就看到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师映川手里提着两只野鸡,而身旁那个黑袍金冠的憔悴青年则拎着一只肥大的野兔,另一只手托起一片大树叶,里面包着的应该是一些果子,身后跟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季玄婴的眼中隐隐闪过什么,他没有站起来,只是神情平和地看着两人走近,师映川没有解释什么,也无法说什么,他一言不发地垒灶生火,宝相龙树蹲在他旁边,帮他剔剥着兔子和鸡,不远处澹台道齐看着着一幕,淡淡冷笑一声,似乎洞察了一切,并不在意。

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午饭,在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就再次上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季玄婴与宝相龙树兄弟两人都骑马落在后面,宝相龙树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那腹部虽然还束着腰带,但也已经能够看出来异常了,腰身显得粗浑,宝相龙树心中泛起一丝微酸之感,低声道:“玄婴,从小到大你有意无意之中都会喜欢跟我争,跟我比,不过这些我不在乎,毕竟我是你兄长,可以让着你,这些都无所谓,但映川除外,我不会把他完全让给你,即使他不能全部属于我,但我也至少要得到最大的那一份。”季玄婴面色平和,道:“……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大哥。”

数日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一处绵延近千里的山脉,澹台道齐望着这个地方,眼中浮现出复杂之色,下一刻,他忽然弃了自己座下那匹珍贵的呼雷兽,大步迈出,飘然向前而行,其余三人见状,互相看了一眼,便也纷纷下了马,紧随其后。

四人弃了座骑,反而速度快了许多,澹台道齐当先走在前面,大袖飘飘,虽然他看样子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但每一步却似乎都跨越了极长的一段距离,好在澹台道齐很有分寸,并没有全力施展身法,不然其他三人根本就追不上他的脚步,不过季玄婴怀孕已有数月,刚刚提气掠出一段路程,就觉得隐隐有些不舒服,这时身旁师映川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便伸出一只手挽住了季玄婴的胳膊,几乎与此同时,另一条手臂也被人握住,季玄婴侧目看去,只见宝相龙树面色平和,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将他稳稳搀住。

师映川与宝相龙树一人一边地拉住青年,带着对方赶路,季玄婴自己几乎再没费半点力气,全部由两人带挈着,速度极快,一路上只听风声在耳边呼啸,转眼之间就已经走过了很长一段路,等到四人在群山之中穿行了近百里之后,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陡峭无比的大山,一行人由澹台道齐带头上了山,走着走着,一段极窄峭的小路贯通脚下,一边是山壁,另一边就是不见底的绝崖,这小道极窄,仅可容一足落上,寻常人若是来此,定然没有胆子通过,即使是一般的武者,稍有不慎也会失足滚落,摔个粉身碎骨,不过这个问题对于这一行四人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很快,四人便通过了这一处险路。

转过此处,眼前豁然开阔,竟是别有洞天,师映川看着眼前在耀眼的阳光下宛若仙境的一幕,一时间不由得惊讶无比,只见满眼满目都是花的海洋,有清澈得隐隐泛蓝的小湖,绿油油的草地,参差的树木,振翅飞过的鸟儿,蹁跹在花丛中的蝴蝶与蜻蜓,甚至还有银线般倾泻而下的瀑布,身处其间只觉得花香扑鼻,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如斯美景,当真是如梦如幻。

就在师映川他们三个年轻人惊讶于这一处人间仙境之际,澹台道齐却是心中百味交杂,阳光下,男子怔怔站在原地,感受着这里熟悉又陌生的清幽味道,眼眶忽然就微微酸涩起来,多年之后,今日终于故地重游,那种无法言说的情思感怀就像是一张密密的大网,将他整个人兜头罩住,挣扎不脱,一时间澹台道齐游目四顾,只见周围人迹全无,显然在这些年里并没有外人来过,澹台道齐极力定住心神,向前走去,身后三人也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紧紧跟在后面。

四人拐过瀑布另一侧之后,只见几棵花树旁有一间木质的房屋立着,不是很大,周围花影艳艳,草丛里甚至还蹦出一只见人来了惊得立刻逃窜的野兔,澹台道齐眼见此情此景,却是停下了脚步,只沉默着不言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举步前行,来到了木屋前。

澹台道齐在房前站定,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点一点地抬起右手,掌心按到门上,紧接着缓缓施力,就听‘吱嘎’一声响,门被推开了,澹台道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目光在里面一扫,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可自抑的强烈情感,屋里的摆设都是极熟悉的,虽然简洁但却不失雅致,一桌一几都是当年他亲手所做,而如今也还是最初时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多年无人居住打扫的缘故,因此家具上都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澹台道齐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强忍着沸腾的情绪,又转身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的陈设与先前所见也是一样的风格,床前落满灰尘的素帐静静挽着,澹台道齐走到近前,看着这张曾经载满了自己与藏无真无数柔情蜜意的床榻,正要伸手去摸,却突然间双目一滞,定定地瞧着面前的木床。

床上的被衾枕褥表面都是蒙着一层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睡过了,然而褥子上却赫然有淡淡的印痕,填充着干花瓣与米糠的枕头上亦是向下微微凹陷了一处,这一切的一切,分明是有人曾经睡过的证据,而澹台道齐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当年离开这里去断法宗之前,因为还抱有一丝藏无真回心转意的奢望,所以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整理得妥妥帖帖,不希望情人跟自己回来的时候觉得家中脏乱,既然如此,原本整洁平整的床铺上,如何会有人睡过的痕迹?而这个地方,又有谁会来?

思及至此,澹台道齐心中早有答案,此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只见一滴水珠‘扑嗒’落在满是灰尘的床上,洇出了一朵小小的湿痕。

第96章 三个人的夜晚

澹台道齐只觉心痛如绞,双拳紧紧握起,竟是不敢再多看那床铺一眼,此时澹台道齐正背对着师映川三人,因此他虽然情绪激荡之下落了泪,却也没有谁看见,便在这时,澹台道齐神色剧烈变幻,他垂下眼眸,双目深深闭合了一瞬,然后又霍然张开,似乎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恢复了一贯淡漠的态度,然而心中却依旧泛起涟漪,这时男子已经运功将眼眶里些许的湿润蒸发殆尽,他转过身去,颜色黝黑的双眼之中冷光闪耀,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之色,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藏无真,而师映川三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澹台道齐慢慢看了三个年轻人一眼,道:“……除了这里之外,只有另外一间卧室可以用来休息,你们三人将就着住。”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言语,宝相龙树向来性情高傲,若在从前,那是万万不屑于与人争风吃醋的,然而偏偏此生却遇到了师映川这个命里的魔星,也只能徒唤奈何了,更让人心中郁闷的是,情敌居然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即使再如何不甘,终究也抹杀不了骨肉亲情,但是无论如何,宝相龙树一想起自己此生最心爱之人要与别人分享,立刻就觉得心下浓浓地发酸,可是一时间又无计可施,毕竟连师映川自己都亲口承认同样喜欢季玄婴,他宝相龙树又有什么办法?甚至还要勉强保持风度,以免给师映川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心中略一思忖,只得且待以后慢慢打算此事。

澹台道齐很快就出了房子,不知去了哪里,师映川见这里多年没有人居住,到处都是灰尘,实在是没有办法住人,便挽起袖子,对宝相龙树与季玄婴说道:“咱们既然要住在这里,那就总得先把房子收拾干净再说。”他说着,目光先落在了季玄婴身上,见对方腹部隆起,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样子哪能干这些粗活,让你歇着还来不及呢……哥,你还是去外面散散步罢,对孩子也好,而且一会儿屋里打扫的时候肯定弄得灰尘铺天盖地的,别呛着你了。”说完,视线又随之转移到一旁的宝相龙树身上,不过师映川刚张了张嘴,就又很明智地闭上了,他自己从小在大宛镇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活儿没干过?而宝相龙树可是正儿八经的贵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向来锦衣玉食,哪里是他这苦哈哈出身能比的,只怕这辈子也没干过什么粗活,这打扫房子还是免了罢,想到这里,师映川无奈地撇了撇嘴,对宝相龙树道:“算了,也没你什么事,有活儿我自己一个人干就行了。”

宝相龙树哪里会让师映川自己忙碌,便同样挽起衣袖,道:“我帮你。”师映川笑道:“大少爷,你能会做什么啊,别给我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但宝相龙树如何会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动,坚持一定要帮忙,师映川无法,只得叫他跟自己一起打扫屋子。

这种清扫的活计可不轻松,任凭你武功再如何高明,在这方面也未必比一个普通妇人做得麻利,相对之下,宝相龙树果然不负师映川给他冠上的‘大少爷’头衔,不但没帮上什么忙,反而令师映川更加手忙脚乱,疲于应付,最后直到师映川忍无可忍,将他轰出去才算消停,而宝相龙树自己也觉得颇为懊恼,只得讪讪地出去了。

宝相龙树出了屋子,抬眼却看见远处季玄婴正在湖边散步,宝相龙树见状,先是怔了怔,方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禁眉头深锁,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并不后悔自己对师映川动了情,但他很介意自己与其他人分享心爱之人,可是偏偏又没有别的路可走,因为这已经是目前看起来最好的办法,至于因此而造成的不甘与醋意,那也是暂时无可奈何的,毕竟当事情在短时间内找不到解决的方式时,也只能按照自己所想所思的去做了。

想到这里,宝相龙树心中若有所得,正准备进一步细细思量之际,却不经意间看到季玄婴正迎着日光舒展身体,慢慢做着一些活动四肢的动作,想来应该是对腹中的胎儿有好处,从宝相龙树这个方位望去,只见如画美景之中立着一个青年,容颜如玉,身上的衣袍被淡淡清风吹得微扬,更加衬托出身姿笔挺如修竹,这时明灿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真真是透玉清辉,皮肤表面仿佛都在散发着清光,宝相龙树原本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生得极好,但他从来也不怎么注意细看,但是眼下不知道为什么,季玄婴那并不被他留意的样貌却在他心中一下子变得鲜明了起来,宝相龙树忽然有些心情复杂,他定睛看去,顿时心中一凛,只觉季玄婴不但容貌极为俊秀,而那眉目之间的脱俗风姿,更是使整个人都仿佛焕发着光彩。

这世间总是女子爱美,将容貌看得极重,而宝相龙树身为男子,向来并不在意自己的模样,可是如今看着季玄婴,他心中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与弟弟相比,自己的容貌要逊色很多,师映川也是男子,也有男人的本性,知好色而慕少艾,在这方面,季玄婴无疑就要占很大的便宜了,而且季玄婴如今虽然怀了孕,但是也只不过是腹部有些变化,对外表却不见有什么损伤,依旧容色不改,此刻在耀眼的日光下,面部的轮廓纤毫毕现,整个人俊秀如同青青翠山一般,更兼之神定气闲,令人见之难忘,宝相龙树心神一个恍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淡淡的长叹,这容貌是上天所赐,对此,他也是毫无办法。

这时季玄婴正好向这边看来,宝相龙树的神情变化以及眸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就尽数落到了他的眼中,季玄婴心中一动,随即就微微扬眉,他转身面向宝相龙树,两人此刻的心情都十分微妙,甚至说是有某种惺惺相惜之感也不为过,只因彼此中意的都是同一个人,这两人毕竟是亲兄弟,纵然关系有些淡,却终究是血缘至亲,总有些真情实意,即使成为了情敌,也勉强可以彼此和平相处,互相秋毫无犯。

宝相龙树心中转着许多念头,一面走了过去,季玄婴伸手挽起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平淡道:“……大哥不是在帮忙打扫屋子么,如何这么快就出来了。”

宝相龙树闻言心中微动,不咸不淡地回应道:“我不擅长这些杂事,反而给映川添了不少麻烦,便被赶出来了。”他说得十分坦率,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如此一来,反倒是给人一种他与师映川关系极为亲密的感觉,季玄婴听了,抬眼看向宝相龙树,却见兄长的脸上一片平静,但其中隐隐示威的心思已经显露无疑,宝相龙树之所以如此与季玄婴暗中较量,也是希望在师映川那里更多占几分,在他心中,自己虽然独占师映川的可能性很小,然而却未必就一点希望也没有,如果真的要与其他人分享心上人,那当真是近乎于五内俱焚了,他虽然迫于现实不得不暂时接受,但却是万万不甘心的,甚至心中不止一次地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早一些遇见师映川,早早获取对方的心,令其他人再没有半点机会。

季玄婴听了宝相龙树的话,反倒是并没有什么表示,他目光游移,看着周围美丽的景致,忽然毫无预兆地道:“……大哥在想什么?”这话听着突兀,但以季玄婴素来的性情,实则已是有所缓和,他以前最开始时虽然知道宝相龙树对师映川有意,但并不认为自己这个兄长对一个少年的感情会有多深,但后来时间长了,才渐渐发现宝相龙树在师映川的这个问题上竟是如此固执,咬定青山不放松,万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放弃,也没有难以决定的犹豫之态,而到了如今,季玄婴已经彻底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宝相龙树已经不可能回心转意了,如果自己一意孤行,完全排斥他人,不肯与别人分享师映川的话,只怕自己虽然意志坚定,到头来也容易落得一个两手空空的结局,因此心中虽然十分不甘不愿,却又得存了几分忍耐,一时间敛眉沉吟,百般思绪萦绕心头,还好他及时稳住心绪,这才没有过多地沉浸其中。

却听宝相龙树道:“问我想什么?我在想,究竟你我兄弟之间,到最后谁能胜出?”他说着,忽地断去余下的话,但季玄婴闻言,也已经全然明白了其中未曾道尽之意,一时间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再看向宝相龙树之际的目光,已经较之先前有所不同,而宝相龙树也是如此,甚至更有过之,他毫不怀疑自己这个弟弟的心志之坚,也由此更加心生警惕,知道自己如果稍微掉以轻心的话,极有可能会在这一局情场博弈之中输得很惨,原因无他,只因季玄婴太过纯粹,也足够直接,这些往往就是成功所要具备的重要素质。

这时却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师映川抱着一大堆满是厚厚灰尘的被褥帐衾等物走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湖边,把东西扔到了地上,抬手擦了一把汗,道:“这些玩意儿都得洗一洗,不然没法用,还好这质地都还结实,都过了这么些年了也没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