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隐
窦天骁又是家里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
他一个多星期没有在家见到老爸,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安,于是就在饭桌上提了一下那天在暗巷里看到老爸和爆炸头的事情。
舅舅舅妈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急转话锋,又开始聊买房子的事情,窦天骁只得作罢。
一直到老爸回来之后和外公大吵一架,他才知道,老爸是因为嫖.娼,又去派出所“溜达”了一圈。
窦天骁虽然还不懂男女之事,但嫖.娼是什么行为,他到底还是知道的。于是窦广茂在儿子心中本来就不怎么美好的形象一夜之间,彻底崩塌。
窦天骁有时候看到他出门,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猜想他到底是去哪里?是不是又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那个女的在哪里?他们还有联络吗?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后来当他再次路过那条旧巷的时候,发现很多闪着亮光的牌子都被拆除了。
窦广茂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外边,有天趁着儿子上学没在家,草草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搬离了外公家。
临走前在窦天骁的书桌抽屉里放了一千块钱。
这注定是一场沉默的别离。
没有告别,没有挽留。
窦广茂就拎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走出了这个住了一年多的,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当天晚上外公推门进房,委婉地向他说明了这件事情,“你爸跟我说,他搬走了,以后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我们。”
“哦。”窦天骁点了点头。
“你还有别的想问问的吗?”外公抚着他的肩膀。
窦天骁摇了摇头,摊开了一本练习册,没再多说什么。
说实话,老爸的离开与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在外公收拾掉客厅沙发上那床铺盖时,他也没觉得悲伤或不舍,甚至还有点庆幸。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好像有超乎于常人的冷漠。
不知道是遗传了谁。
至于那笔钱,窦天骁是在开学后才发现的,底下压了一张纸条,是老爸丑陋的字迹。
“骁:老爸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也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甚至还有些讨厌我。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夏天少吃点冰棍——爸爸。”
窦天骁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心脏因为最后的一句关心猛烈跳动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所有的情感都是需要陪伴和理解去加深巩固的,而他们父子俩之间,就恰恰缺少了这两样东西。
对于窦天骁来说,这样的父爱很廉价,他不需要。他把纸条撕毁后扔进了垃圾桶,又用那笔钱,给小土买了不少零食。
一直到他念初一的那个寒假,“窦广茂”这三个字才又以一个猝不及防的方式冲撞进他的世界里。
那天刚好是大年初一,一家人聚在一起大扫除收拾屋子。
快中午的时候,老妈和那位李叔叔也来到了家里,他们两中间牵着的是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
刚一进门,叶晓月就抱起孩子,指了指窦天骁说:“婉儿,叫哥哥。”
小孩儿刚学会说话没多久,音还不标准,先是“啊啊”了两下,在李庆宁的反复纠正下才又喊出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哥哥”。
窦天骁第一次见到这个同母异父的亲妹妹,只觉得她胖嘟嘟的还有点笨,还不如小土可爱,但看着老妈和李叔叔对她又亲又抱恨不得捧在掌心里的样子,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滋味。
为什么自己小的时候,老妈就总是教训他呢?
他都找不到什么关于妈妈的,温情的回忆。
外公虽然不支持女儿的这桩婚事,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面上还是挺热络地招呼着叶晓月和李庆宁留下来吃午饭。
完了以后又抱着小孩儿上楼看电视。
窦天骁则一直闷声不响地躲在房间里写作业。
他不想看到老妈轻声细语哄孩子的样子,也不想看到外公从屋里各个角落翻找玩具给小孩儿玩的场景。
他很难忍受那些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都分给这个叫李婉的小屁孩,后来干脆跑去江燃家里呆了一个下午。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才得知,那天下午老爸也回来过一次。
窦广茂没有进屋,只是站在田埂上远远地望着家里,看到一个女人在家门口追着一个小孩儿,还以为是外公家来的什么亲戚,没好意思打扰。
他驻足观望良久,终于等到了要去街上买鞭炮的舅舅,于是把东西转交给了舅舅。
晚上吃饭的时候,舅舅从房间里把东西拿了出来,“你爸今天来过,说要去外地打工了,这是他给你买的一些东西。”
窦天骁接过东西,愣了好几秒才开口,“去哪里打工啊?”
“这我倒真不知道了,我问他去哪儿他也没说,只说去打工。”舅舅说。
窦天骁用力捏了一下一个黑色的袋子,猜想里头应该是件衣服。
“他还说什么了吗?”
舅舅迟疑一瞬,拍了拍窦天骁的肩膀,“他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
“哦。”窦天骁点了点头。
其实这句话是舅舅现编的,窦广茂当时手里拿着一个旧皮箱,走得很着急,一句话都没留下,也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饭后,窦天骁抱着那一件崭新的羽绒服和一大袋零食,有些茫然地回忆起了窦广茂的音容笑貌,可惜最后又回想起来他搂着那个爆炸头走在大街上的样子,再接着就是他叼着香烟说话时的傲慢样。
他并不喜欢这个爸爸,因为他和舅舅,江燃的爸爸相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情还是触动到了他的神经。
那件黑色的羽绒服并不合身,因为窦天骁的个子在那段时间里窜得很快,肩膀窄了就完全没办法穿了。
窦天骁把零食拿到了叶晞的房间,然后把膨化食品的包装全部撕开,两人对着月光,静静地咀嚼着各种口味的薯片,聊了一些关于老爸的事情。
叶晞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畅快地吃着薯片喝着饮料,最后他的肚皮撑得跟个西瓜似的都没舍得停下,入睡前一秒还喝了一大口甜甜的葡萄汁。
窦广茂留下的东西不出三天就被啃得一干二净。
短暂的新年时光就在不停地走街串巷中溜走了。
礼拜一的早上,叶晞还在床上赖着不肯起,窦天骁早早地吃完了一碗肉丝面,打算牵着小土去江燃家交接。
如今的小土已经完全成年,它后背的毛又长又光滑,爪子比人的手腕还粗,个子高过成年人的膝盖,江燃一直推测它的爸妈中间肯定有一方是边牧,因为小土特别聪明,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会坐,会站,会刁东西回家,有时候是破球鞋,有时候是白菜叶。
正当他和外公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乡下的房子没有猫眼,窦天骁甩了甩手,本能地问了一句,“谁啊?”
对方没有应声,但敲门的节奏没有一点没有慢下,听得人心惶惶。
小土一直被拴在门外看家,只听它“嗷嗷嗷”地狂叫了几声之后就“呜呜呜”地压低了声音,很明显是被人揍了或是踹了。
窦天骁顿时就急了,结果刚把门锁拧开就冲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把他挡回了屋里。
“是不是窦广茂家?”
说话这人的个子比窦天骁足足高了一个头,大冷的天气就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和一件羽绒马甲,能看见他的手腕上有一道道青色的纹身,像是龙的尾巴。
他的声音洪亮颇有气势,像是诘问而不是打听,窦天骁愣在原地完全没反应过来。
外公转过头的时候,又从门外陆陆续续挤进来三个男人,其中两个叼着香烟,一脸凶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是谁啊?”外公放下了碗筷,“这里是我家。”
带头进门的那个男人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外公,又在厨房东看西看,“你是窦广茂他爹吗?”
外公一听这三个字就十分戒备地把窦天骁拉到了自己的身侧,“你们是谁啊?”
纹身的男人没有自我介绍,而是从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一张被裁了一半的a4纸,递到了外公的跟前,“窦广茂欠了我弟兄30多万,既然你是他爸,就替他还了吧。”
外公的脊背一僵,一股凉意顷刻间从脚底板直攀脊梁骨。
30多万在当时那个年代就相当于市中心的一套商品房,外公这辈子都没挣到过这么多钱,甚至怀疑自己耳背听岔了。
他盯着那人手中的那张白纸,眯缝起了眼睛。
上面有几行黑色的手写字。
外公的心跳有些急促,思绪也相当混乱,几乎已经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只看见底下有窦广茂和另外一个名叫孙文娟的签名。
窦广茂是保证人。
“这是什么意思啊?”外公问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欠条看不懂啊?”纹身男戳了戳上边的字迹,“孙文娟,窦广茂,这两人的签名总看得懂吧?这里,因家人治病,于xxxx年xx月xx日向出借人李宏借款人民币叁拾叁万元……”
纹身男大声地朗读者借据内容,外公和窦天骁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字条,胸腔里犹如岩浆滚过,就连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借款人,孙文娟,保证人,窦广茂。”纹身男弹了一下借款字据,“我今天就是来找窦广茂要钱的。”
“你让我再看看清楚。”
外公伸手时,纹身男十分戒备地向后一扬,“看什么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窦广茂他人呢?”
“借款人分明是孙文娟,为什么要找窦广茂要钱?”外公问。
“孙文娟现在找不到人,窦广茂是她的担保人,担保人就要替她偿还欠款。”纹身男解释道。
“他不在这儿,我是他前岳父,不是他爹。”外公抬手往门外挥了挥,开始下逐客令,“你们要找他的到外边找去。”
“少在这儿跟我耍无赖啊,”纹身男瞅了一眼窦天骁,“你就是窦广茂儿子吧,我看过你的照片,你爸人呢?”
窦天骁怯怯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到底是我们无赖还是你们无赖,这里是我家,窦广茂早就已经走了,你们要找他上别处找去,我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外公摆摆手说。
“早就已经走了,就说明之前是在这儿的咯?”纹身男轻哼一声,向身后几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男人就分散开来往各个房间走去。
“喂!你们这是干嘛呢!”外公拔高了嗓门指着带头的那个纹身男,又走过去拦住了其中一个叼着香烟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转头,香烟灰刚好掉在了外公的手背上,外公“嘶”地一声,疼得缩回了胳膊,“你们到底想干嘛!这里是我家!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乱来!”
那几个男人就跟没听见似的,到处探看,还有两个干脆跑到了楼上,外公顾不上手上的疼痛,拉过其中一人的胳膊怒斥道:“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赶紧给我滚出去!”
那人身强力壮,胳膊肘一顶一推,外公连连倒退好几步,差点儿摔个屁股墩。
窦天骁赶忙扶稳外公的后背,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慌了神,愣在原地好几秒才想到要报警。
他趁着纹身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了隔壁的储物间,不料他刚一拿起听筒,拨下“11”两个数字,一只大手就按下了挂断键。
窦天骁的心脏一紧,呼吸都顿住了。
纹身男斜斜地笑了起来,语气轻佻,“小朋友还挺聪明啊,是想给谁打电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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