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隐
他的烟瘾并不大,有时候一包烟半个月都未必抽得完,摆在身上装装逼,在学校就没人敢挑衅他了。
但就在爷爷昏倒到现在,兜里的一包烟已经快见底了。
其实相比老爸,他感觉爷爷才更像是这个家里的脊梁骨。
小时候是爷爷一手把他和弟弟带大的,烧饭洗衣服,接送他们上下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爷爷应该是这个家里最有毅力的一个人,他活着的唯一目标似乎就是挣钱,养家,就算是被厂里炒鱿鱼了,还能重新创业,推了个摊车风雨无阻地卖红薯,挣得也不比单位少。
他从来不懂得享受生活,认为那是年轻人的事情。
早些年家里还没买房,手头还攒了点钱,他也没舍得为自己买件衣裳。
有次放寒假回家,他看到爷爷脱了鞋子准备泡脚,那袜子上面还打了补丁,脚趾都生冻疮了。
后来他和弟弟都学会了挣钱,给爷爷买了新衣服和新袜子,而那些新衣服都只有在逢年过节走亲戚的场合才会拿出来穿几天,然后洗干净了当个宝贝似的放回衣橱。
爷爷从不偷懒上饭店吃饭,也从来没什么要花钱的业余爱好,他认为那都是有钱人才会干的事情。
就是这么一个省到极致的人,每年过年都会给他和弟弟准备一个大红包,每逢开学的时候,又会固执地给他们备上一大堆面包零食和水果,带他们去市里的饭店搓一顿。
老爸老妈有时候还会骂骂咧咧,但是爷爷从来不会。
他好脾气地忍受着他和弟弟的叛逆不懂事,忍受着这个世界的很多不公平。
快七十了,还在田里搭暖棚,准备种点草莓给弟弟吃。
那是弟弟的最爱。
看似自得其乐的活着,却比所有人都活得辛苦,活得遭罪。
他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爷爷一病不起了,他要怎么办,这个家要怎么办。
一些他以前不愿意去想也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如今一股脑儿全都涌现在了面前。
从小到大,身边有许多亲戚离世,但他总觉得死亡离他很远,特别远,还轮不到自己家呢。
可如今老爸身患癌症,爷爷摔倒,昏迷不醒,让他忽然意识到,灾难才不管你做没做好心理准备,想来就来。
上天就好像在强迫他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爷爷年纪真的大了,老了,免不了会离开,只是迟早的事情。
江燃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声很轻,以至于不小心看到了叶晞在偷偷抹眼泪。
“你怎么也出来了。”叶晞一扭头,说话时透着浓重的鼻音,“穿那么少当心冻感冒了。”
“骁骁睡着了,我就出来随便转转。”江燃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月亮已经快要落山,如果天气预报准确的话,明天会是大晴天。
“以后咱们就真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江燃忽然说。
叶晞原本的情绪欠佳,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不准欺负我弟,要哪天看到他哭着回娘家我跟你没完。”
江燃也跟着笑了,“哪儿敢啊。”
在全家人念念不忘地祈祷期盼下,外公终于在隔天中午醒了过来。
重症监护室只在下午开放半小时允许家属探望,窦天骁进去时,看到外公冲他点头一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去了一点。
外公脸上罩着氧气面罩,也没力气说话,整个人病恹恹的,像是一下苍老了好多岁。
探望结束,医生又把家属拉到了办公室去,“说实话啊,他现在这个情况其实不算太乐观,脑中风伴随了一定的后遗症,他现在半边身子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什,什么意思啊?”舅妈的舌头都打结了,“你是说他可能就这么瘫痪吗?”
医生点点头,“我们这边建议先做些康复治疗,几个月后再看看效果吧,如果效果理想的话,说不定还能重新站起来,但是要恢复到像正常人那样能跑能跳,是不太现实的,你们家属要先有个心理准备。”
医生的一番话就像是晴天霹雳,劈在了所有人的脑门上。
窦天骁的脑袋空了好一会,才把这些话给消化下去。
外公的腿不能走路了?
那外公接下来的日子该活得多难受啊……
他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向里探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掉眼泪了。
外公辛辛苦苦了一辈子,都还没开始享福呢,怎么就这样了呢。
江燃下楼买了瓶水,上来找半天都没找着人,打电话也没人接,最后好不容易在厕所隔间里听见了声音。
很低的抽噎。
江燃敲了敲门,听见抽噎声停顿了一下。
“有人。”窦天骁抹了把眼泪。
“是我。”江燃说,“你把门开开。”
“你等会。”窦天骁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江燃把纸巾从门下面塞进去,过了两秒,隔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短短几分钟,窦天骁的眼睛都已经肿了。
简直跟小时候走丢那会一模一样。
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
江燃不停地把袖子递给他擦眼泪,袖子湿了就只能用手抹。
窦天骁的眼泪一开闸就停不下来,江燃的胸口就跟堵着团棉花似的,难受得要命。
“怎么会这样啊!……”窦天骁转身抱住江燃,声音因为抽泣变得断断续续。
江燃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好在这个医院的厕所环境还算可以,不用憋着气。
“你别太着急,医生不是也说了,要做几个月康复治疗看看,说不定还能站起来的,你要学会往好的方面去想。”
窦天骁不停地抽噎,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会吗?”
“当然。”江燃把他拉到一边,条分缕析,“首先得先请个护工照顾你外公,你现在马上就要开学了,没空照顾他的,等过段时间可以把他转到市区的医院,这样你和叶晞平常有空还能过去帮着照顾照顾。”
“拳馆的工作要是来不及的话先推了,那点工资可以从我零花钱里扣,你的饭量也就跟小土差不多,我觉得我养着没问题。”江燃说。
窦天骁真挺佩服他的,能把浪漫的小情话说得这么朴实无华估计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怎么样?”江燃还追问了一声。
窦天骁抹了一把脸,要不是厕所隔间太小,施展不开,他真想把江燃摁在地上狂亲一顿。
江燃的冷静和深谋远虑,让他从怨天尤人逐渐过渡到了接受事实,事情已经这样子了,哭得再大声又有什么用呢?
他开始认真思考江燃的建议,觉得当前最重要的就是给外公找个看护,这个家,不能再有人累垮了。
好在前阵窦天骁打拳挣了点钱,用于医药费和请看护还是够的。
开学没几天,外公就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
舅舅要在市区的人民医院进行第二个疗程的化疗任务,为了方便照顾,他们把外公一起安排到了市中心的医院接受治疗。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日子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不过大家都变得更忙了。
舅妈为了省钱,学会了蹬自行车,每天出门刷市民卡借辆车,直接骑到医院,这样来来回回,每天能剩下十多块钱。
同样是为了节省开支,外公没多久就申请出院了。
出院那天刚好有阵雨,舅妈打算再让他在医院住几天,等天好了再回家,但是谁都没能拗得过他。
天上下着小雨,叶晞打着伞,窦天骁把外公抱上出租,又从楼下背到楼上。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背外公。
外公的体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两条腿摸上去几乎都是骨头。
他还听见外公说:“辛苦你了,小豆子。”
窦天骁喉间一哽。
怎么会辛苦。
小时候,风里雨里,您背了我无数回。
外公出院后,还是挺积极地吃药治疗,他的左半边身子还有知觉,能自己从床上撑坐起来,再扶着墙壁慢慢挪到客厅,但就是这样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他要花上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也几乎耗尽他的全部力气。
窦天骁怕他太累,想直接把饭菜端到他床上去吃,但外公不同意,“那样跟个死人还有什么差别?”
外公的倔劲似乎比没摔跤之前更厉害了,一家人谁都拗不过他,但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他这么坚持,无非就是希望能够早点站起来,让家里人省省心。
窦天骁怕他在家躺着实在太无聊,就给他买了辆轮椅,这样天气好的时候外公能上阳台晒晒太阳,逗逗小土。
舅妈每天的任务除了外公和舅舅的伙食之外,还找了份兼职——在医院做清洁工。
不过这份工作,除了舅舅以外,还没人知道。
外公洗漱擦身的事情她一个女人不方便,自然就落到了两个小的身上。
叶晞为了能有更多时间照顾爷爷,干脆退掉了学校的宿舍,每天一放学就把自行车蹬得跟风火轮一样。
没办法定时进货摆摊,但家里的情况又迫使他往钱眼里钻,叶晞只得另谋出路。
他们班上有个学生家里是开文具店的,前阵他看见她天天一下课就拿出相机对着一堆铅笔橡皮摆拍,顺嘴那么一问,就问出了一条赚钱的新路子——开网店。
“其实挺简单的,只要申请个账号,绑定银行卡,交付保证金,更新上架就行,不过你的照片要拍得好看些……”
叶晞和同学聊了一下午的生意经。
于是在某个周六的下午,他把自己的开网店计划和江燃他们说了一下。
“我已经跟我那同学详细地打听过了,她家网店开了还不到一年,现在的收入比实体店还高,每天的营业额一千五是稳的,她家没用外人,都他们家里人自己打包发货,所以刨去35%左右的成本,每天净利润将一千呢!”叶晞说这话的时候两眼都放着光。
“不会是忽悠你的吧?”窦天骁说。
“不至于,我看她白天一有空就拍照,都忙活好一阵了,再说她骗我也没好处啊。”叶晞把他同学的那一套说词又拿出来和窦天骁捋了一遍。
窦天骁对网购方面的东西还不太了解,只好把视线投向他们当中最有文化的那位。
江燃想了想说:“我觉得可以考虑考虑,网购这个行业才刚兴起,发展壮大的速度又相当快,现在加入也许是个好时机,我身边其实也有同学在开网店,月销量上千的都算少的,我去帮你讨教讨教经验,应该不难的。”
叶晞猛点头。
江燃向来说干就干,回去之后立马问朋友借了些关于电商的书看。
在他讲解分析的过程中,窦天骁也对网购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只是在他的深入了解下才发现,提交保证金,开店,进货,上新,推广,这一系列操作很繁琐,还需要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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