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隐
屁大点儿的小孩子,哭得脸颊通红,泪眼朦胧,都快喘不上气儿了,见有外人帮着拦住老妈,就逃命一样地冲出了家门。
窦天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知道再呆在家里都快要被老妈给打死了。
外公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叶晞也想跟着,被外公给挡了回去。
屋外天色已暗,小东西一晃就没了人影,老爷子在乡下的田埂边一遍一遍地喊着外孙的名字,走得后背冒出了一层薄汗。
窦天骁其实早就听见了外公的声音,但他害怕妈妈也跟出来了要揍他,于是趴在白菜地里没敢吱声。
寒冬腊月的白菜地里都结满了白霜,窦天骁趴在地里不到一分钟,手脚就都冻得失去了知觉,他的喉咙还在不停地抽噎,眼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咸咸的,还有点苦涩。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倒霉了,为什么会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没有一个可以在危难之中挺身而出的爸爸不说,却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妈,整天都想要打断他的腿。
他讨厌死妈妈了,恨不得跟她划清界限,一辈子都不要看到她。
他再一次不争气地想:要是能跟江燃换个妈妈就好了。
小崽子在菜地里趴了不知道多久,脸上的鼻涕眼泪都被寒风给风干了,嘴唇也干燥得脱了皮。
老北风呼啸而过,刮在人脸上就像刀片划过似的,老爷子急得要命,在田埂上来来回回地喊着外孙的小名。
他的眼睛本来就不怎么好,一个不注意就崴了脚,扑通一下摔在了隔壁人家的菜地里,腿上的关节都发出了脆响。
“爷爷!”窦天骁寻声而去,边跑边抹眼泪。
老爷子一听外孙的声音,一颗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回去,他就这么坐在田埂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揉了揉窦天骁的小脑袋,轻声地安慰,询问原因。
因为他很了解自己的外孙子,小兔崽子虽然平常皮了点,但是心地善良又有些害羞,不可能平白无故地乱打人。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听自己解释,窦天骁委屈的泪水又释放了出来,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跟外公哭诉了一遍。
外公听后,将窦天骁圈进怀里拍了拍,“好好好,不哭啊,我们小豆子是委屈了,以后别人说什么你都别听,外公改天带你去看爸爸好不好?”
“真的吗?”窦天骁的哭声顿时刹住了车,就是声音有些哽咽。
“真的,”外公像撸小狗毛似的,替他顺了顺后背,“以后大晚上的不能这么乱跑了知道么?最近镇上有人贩子,会把小孩子给抓走。”
“啊?”窦天骁有些害怕地往外公怀里一缩。
老爷子倒不是故意吓唬他。
这阵子镇上的确在传,有人家的孩子被一外地人给抱走了,据说被抱走孩子的还是一位姓汪的老师,她的儿子今年才三岁,平常都是奶奶在带,没想到在便利店买个东西的时间,孩子就不见了。
现在街上的很多电线杆子上都贴满了寻人启事,但找了都快一个星期了也没找到,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
窦天骁泪眼婆娑地问:“什么是人贩子?”
“就是专门骗小孩儿的坏人,以后有陌生人跟你说话你就别搭理知道不?”外公嘱咐道。
窦天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一听要回家,就又一万个不乐意,“我不回家,我讨厌妈妈,我不想要这个妈妈了!”
“傻孩子啊,”外公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要这个妈妈你要哪个妈妈?”
窦天骁把眼泪擦在了外公的衣服上,倔强地瞪着家中那团黄色的灯火,“反正就是不要这个妈妈了!”
窦天骁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语成谶的一天。
许多年之后,每当他回想起自己站在田埂边说过的这句话,都会痛恨自己的愚蠢不懂事。
窦天骁和妈妈以前住的房子是窦广茂租的,窦广茂入狱之后,窦天骁的妈妈就和一帮打工的年轻人一样,住在厂长安排的宿舍里。
窦天骁拽着外公不肯回家,宁可站在风中凌乱,外公干燥龟裂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把另一双稚嫩的小手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一直等到老妈踩着自行车从田埂上驶过去之后,窦天骁才拉着外公战战兢兢地往回走,一步三回头,生怕老妈再缩回来教训他。
家里,舅舅已经做好了晚饭,最简单的水炖蛋和炒白菜。
叶晞习惯了和弟弟他们一起吃饭,说什么都不乐意一个人先吃,于是搬了个板凳子坐在大门口,就像一条看家护院的小狗子。
忽然,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便伸长了脖子,紧接着另一道瘦小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叶晞拔腿飞奔,扑进了外公的怀抱中。
“豆子,你没事吧。”叶晞抓着窦天骁的手。
窦天骁摇了摇头,抬头闻见了一阵饭菜香,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从下午打了一架到现在,他还没吃过一口东西喝过一口水,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两个小孩儿回到屋里,见了光亮,这才发现外公的裤腿上破了个洞,膝盖还在流血,心疼得无以复加。
两人又忙活着给外公上药包扎——当然,窦天骁的主要作用是碍事。
“外公腿上有好多毛哦。”窦天骁捏着手指试图给外公拔毛。
“哎!你个兔崽子!”外公笑着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晚餐过后,舅舅要回街上,临走前勒令两个孩子回屋写作业睡觉。
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总算是告一段落。
窦天骁抱着课本走到小表哥的房间,准备一起写作业,当他翻出那本被撕了一大半纸张的练习本时才猛地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江燃的生日会!
然而唯一能带他回镇上的舅舅早已离开,窦天骁写完作业,在无限的悔恨和遗憾中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场景有些模糊,但他的意识里知道,那是在自己班的教室里,王佳楠带头骂人,他忍无可忍就动了手,还用了好几招江燃教他的攻击套路,把几个带头的同学打得落花流水,边上都是为他喝彩的声音,那叫一个解气。
结束时,他一抬头,看见江燃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望着他,目光森冷,“我教你招数就是为了让你伤害同学的?”
窦天骁浑身一僵,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过了好一会才追出去,边跑边喊着“哥哥”,可江燃头也不回,更大步地向校门外走去。
眼看着江燃的背影逐渐远去,窦天骁心里急得不行,浑身上下都铆足了劲儿向前冲,可身体偏偏像是被人按了慢动作键似的,怎么跑也跑不快。
随后,眼前的学校大门,宽阔的马路,喧闹的小卖铺都开始剧烈的晃动,扭曲,像是地震一般,脚下的土地一分为二,裂成一道手掌宽的缝隙,底下万丈深渊看不见底。
窦天骁扯着嗓子喊着哥哥,江燃非但没有回头,还加快了脚步,一转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脚下的土地分崩离析,窦天骁脚下一滑,身体失重下坠。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窦天骁的心脏跳得和新年的锣鼓一样欢腾,瞪着天花板好半天都没能从惊恐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翻身的时候发现贴身的保暖内衣都因为汗湿黏在了后背。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有印象的噩梦。
“噩梦”之所以称之为“噩梦”,是因为在梦中,失去了潜意识中最弥足珍贵的东西,可以是一个人,一件物品,或是一段深刻的情感。
而不断的失去,却又总是贯穿着每个人的人生。
第9章 窦天骁这孩子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因为这个噩梦,窦天骁周一早上都没敢在校门口守株待兔。
早自习开始前,他趴在课桌上玩橡皮,忽然听见班上有人在喊:“你不是我们班里的人,不能进来的!”
窦天骁一抬头,看见江燃站在门口。他的身上还背着书包,手上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
两人的视线刚一对上,江燃便大步流星地往他的座位上走来。
副班长怔愣在原地,最终还是没敢把人赶出去。
江燃站在窦天骁的座位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五怎么没过来?”
窦天骁的右手握着拳,指甲盖陷进了橡皮里,弱弱地说出了他想了两天的烂理由,“我妈妈不让我去。”
江燃一愣,“为什么?”
窦天骁闪烁其词,“要在家写作业,我妈妈布置了很多作业。”
江燃没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将手中的玻璃罐子递了过去,“送你的。”
窦天骁原本还有些心虚,这话一出,他的注意力迅速就被罐子里的糖果给吸引了过去。
玻璃罐子纹路精致得就像是艺术品,瓶口绑着一根天蓝色的丝带,瓶内的糖果五颜六色,形状不一,乍一看就有好几种水果的样子。
窦天骁大喜过望地接过玻璃罐晃了一下,发现还挺沉。
瓶身的标签上印着的是他看不懂的国外文字。
当时他也不懂什么进口不进口,只要是糖果就都能令他眉开眼笑。
“谢谢哥哥。”窦天骁仰起了脑袋。
“不客气,”江燃转身想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家电话号多少,以后有事儿先打个电话,我妈还疑神疑鬼地怕你被人贩子骗走了呢。”
窦天骁“哦”的一声,熟练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江燃怕记岔,就拿起窦天骁桌上的一只钢笔把号码写在了手心里。
还没等他走出班级,窦天骁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那条蓝色的丝带。
他从小到大吃过的也就散称的奶糖和棒棒糖,装在玻璃瓶里的还是头一回见到,以至于他琢磨了半天都没能打开罐子。
有几个小女生见到漂亮的糖果便也凑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糖果,还硬是摆出一副好奇地姿态问:“窦天骁,这个里面是什么啊?”
“糖果呗。”窦天骁将罐子抱在怀里用力拧了一下,没想到盖子一下就开了,糖果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窦天骁心里一急,立马弯腰去捡,谁成想班上十来个小朋友一哄而上,把地上的糖果都给捡了,然后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去。
窦天骁像条可怜巴巴的小狗,趴在地上搜寻了一大圈,确认再也没有遗漏的糖果之后才委屈地抱住了玻璃瓶,把好不容易抢到的两颗糖果擦擦干净,推进了嘴里。
刚才捡到糖果的几个小孩品尝出了糖果的味道,笑着说道:
“我的是桃子味的!”
“我的是橘子!”
窦天骁的嘴角扁了扁,他尝不出来嘴里的糖果是什么味道,心里只剩下满满的酸涩和难过。
这才一眨眼的工夫,整整一玻璃罐的糖果瞬间少了一大半,这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儿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的一件事情。
他的鼻尖一酸,眼泪水顿时溢出了眼眶,就仿佛是有人在他的胸口挖肉吃。
整整一天,他都守着那个玻璃罐子没有离开座位,生怕在课间有别的小朋友偷吃他的糖果——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有次他带了一包QQ糖,下课上了个厕所一回来就没了。
他把糖果倒在一张白纸上数了又数,想着要怎么平分给外公舅舅舅妈还有叶晞。
而在楼上的江燃完全不知道自己随手送出的糖果竟然又害得窦天骁尿了一次裤子。
傍晚下课铃响的时候,小东西扭扭捏捏地不肯起身,一直到班上同学都走光了才分开了两条腿,姿势别扭地往外走。
这周恰巧是江燃做值日,当他提着垃圾桶下楼时正好瞅见了窦天骁那个又丑又脏的大红书包,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发现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古怪。
江燃愣了愣,待他定睛一看,差点儿笑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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