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瓜黄
护工去的时间有点长,邵司把注意力放在小黄莺身上,想跟人孩子好好交流,始终不得其法。
“开心吗?”
“最近过得怎么样?”
邵司刚跟她说了没两句,小丫头便将眼神默默转投在顾延舟身上。
“……”
顾延舟开口跟她说说话,她反应稍微热情一点,还会点头,偶尔被哄得高兴了甚至弯起嘴角笑笑,问什么也都会回答。
顾延舟:“我们小黄莺今天真漂亮,长得比花花还好看……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中午都吃了些什么?”俨然一副奶爸的语气。
小黄莺乖乖地答:“吃的是……小米粥和鸡蛋。”
邵司在旁边看了几个来回,皱着眉,不太能理解:“跟我说话有这么不乐意吗?我又不会吃了她。”
“知道笙笙怎么评价你的吗,”顾延舟毫不留情道,“说你有时候像个冷漠的怪叔叔。”
邵司对‘有时候’这三个字还比较满意,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嗯,其他时候呢?”
顾延舟:“其他时候就不只是‘像’了。”
邵司:“……”
他们说的话小黄莺听不懂,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转过头去,似乎是在找护工阿姨。
“阿姨一会儿就回来。”
小孩子的表情太好猜了,心里想着什么全都挂在脸上,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
顾延舟说完,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另一处:“小黄莺还记得徐叔叔吗?”
小黄莺眨眨眼睛:“徐叔叔?”
顾延舟聚拢右手,抵在嘴边,装作麦克风,柔声提示道:“唱歌的那个徐叔叔。”
小黄莺不怎么记人名,非得要那人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能把名字和脸联系在一起,所以顾延舟嘴上这么一说,她自然不知道谁是徐叔叔。
邵司看看她,随手打开手机,找了一段徐桓扬近期接受采访的录音,手指在播放界面上停留了两秒,最后还是按了下去。
录音一分一秒地播放着,那副很有辨识度的嗓音让人听过便不会忘记。
他一边放,一边试探地看着小黄莺,拇指指尖搁在“暂停”键上随时准备停止。
“最近在着手准备新专辑的事情,歌已经都选好了,大部分都是这两年自己写的……编曲方面可能会想尝试做些突破,比如说跟王强老师他们合作,因为他们的风格和我完全不一样,所以有想法要做一种‘混合’音乐,给大家听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半小时后。
病房门口陷入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医生,医生她没事吧?”
“我说说你,你是怎么看孩子的?”黄莺妈在医生那边得不到回应,扭头指着护工鼻子骂,“能不能行啊,做不了就滚蛋,我今天已经够忙的了,尽给我添乱。”
护工低着头,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疏忽,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你不知道?你跟我说不知道?”
“别吵了,让不让病人休息?”医生摘下口罩,在纸上记了两笔,再抬眼的时候问,“她精神状况看起来不太稳定,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没有,刚才还好好的。”护工阿姨急着为自己正身,“什么也没干,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周围路人,花园里人很多的。”
当时放完那段录音,小黄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直到护工过来,她整个人才轻微颤抖起来——幅度很小,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护工抱歉道,“路上耽搁了几分钟。”
她说完,伸手揉了揉小黄莺的后脑勺:“刚才乖不乖啊,有没有给叔叔们添麻烦?”
邵司正在关手机,顾延舟突然将手搭在他手腕上,轻轻地捏了捏:“你看。”
等邵司抬头,小黄莺已经抬手捂着胸口不住喘气,眼神慌乱,继而从嘴里喊出两声:“啊……啊——”
虽然嗓音暗哑,但仍是童音。尤其这种稚嫩的嚼字方式,让这两声“啊”听上去更令人心慌。发出声的一刹那,抓得人心里一紧,也随着她喘不上来气。
“我都干了些什么事。”
走廊拐角处的吵闹声隐约传过来,邵司在房间都能听到几个咬字狠重的侮辱性词汇。
黄莺妈脾气冲,这回的事情她真是忍不了,也不顾这是在医院,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你收了我钱——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啊?!”黄莺妈声音又尖又细,直直地将墙刺穿,不管距离多远都能刺进人耳朵里。
他抓抓头发,自责道:“我当时其实设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我……”
没什么好讲的。他当时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冒着可能会伤害到小黄莺的风险,坚持放了那段录音。
想看看她是不是只有对徐桓杨才会有那么大反应。
又或者说是……
——对徐桓杨的声音。
“两次了。之前去探病,也是这样的情况。她对他这个人并不敏感,不然也不会在大家进门的时候没什么反应。这样说来,她敏感的应该是声音。”顾延舟道,“一次还可以是巧合,但两次,不太可能。”
顾延舟刚说完,邵司突然开门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我惹的事,我去处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黄莺妈“啪”一巴掌甩在邵司脸上的时候,走廊内寂静了很久。
除了护士从另一面过来, 推车时车轮轱辘轱辘在光滑地面上轻轻滚动的声音, 其他都听不太清了,黄莺妈深吸两口气, 由于刚才太过用力,导致手还轻微有些颤抖, 她哽了哽又道:“你说是你刺激她的?”
邵司连躲都没躲,头向右偏过去两分, 站在她对面, 看着她道:“是我,对不起。”
“怎么回事?”
王队刚好一边低头找证件一边往这边走过来, 再抬头便撞上这一幕。
他扫了他们两眼,又看看病房里的情况,将目光锁定在邵司身上:“这怎么搞的?你干什么了你。”
黄莺妈知道面前站的这个人是谁,是荧幕巨星、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她也顾不上去深究‘为什么刺激’、‘怎么刺激的’,她无暇去思考这些。她面前站着的只是一个伤害她女儿的人,她不需要也不想去什么管前因后果。
王队看出苗头不对,急忙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 厉声道:“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 怎么回事。”
他们安排了几个警员全天24小时在病房门口交替巡逻,小黄莺一出什么事他们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只是小黄莺这条线不是王队亲自盯,他今天得空, 又正好驾车在附近办事,便过来看看。
黄莺妈收了手,斜了邵司一眼,声音又尖又细,道:“怎么回事,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
王队道:“你别急——这事总有个前因后果,你在这坐会儿,我把邵司带过去盘问盘问,回来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黄莺妈站在原地,脾气大着,眉头一拧,爱答不理地默许了:“那行,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要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今天不会放人的。”
等安抚完黄莺妈这边,王队将邵司带到走廊另一侧,正要详细询问,只见邵司却抱着头缓缓蹲下去。他手指指节绷得紧紧的,原本细长的手指曲成凌厉的弧度,指节泛白。头发从耳侧滑下去,露出一截白到近乎透明的脖颈。
王队看着他,嘴里的话绕了一圈:“……”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王队侧头,顾延舟手插在裤袋里,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眼神越过他落在前面那人身上,表情也相当沉默。
隔了两秒,顾延舟指指另一边,道:“去那边说。让他自己一个人先安静一会儿,他也不好受。”
王队跟着他过去,两人倚靠在窗边,风直直地往人脸上吹。顾延舟从兜里掏了一盒烟,抽之前示意了一下:“不介意吧?”
王队摆摆手:“没事,不介意。”
这里本来就是吸烟区。
顾延舟单手拿着打火机正要摁下去,猛地想到什么又顿住,捏着将烟将它从唇间抽出来。
王队看他一眼,顾延舟苦笑道:“不抽了,他不喜欢烟味。”
“简述一下事情的全过程,邵司给小黄莺放了一段徐桓扬接受采访的录音,导致她听了之后情绪失控。我知道您肯定有很多问题——但在那之前,我想先问问您一个问题。”
顾延舟手里还捏着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两下,道:“不知王队还记不记得,小黄莺住院期间,病情稳定下来的时候,邵司他们一道去医院探望过她。”
王队站得笔直,常年站军姿都站成了一种习惯:“我当然知道。”
“邵司找过警方负责人,说小黄莺情绪失控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我们一开始就想过这个问题,当然,很可能也只是个不切实际的臆想。但是这起案子的负责人,嗯——唐警官?我记得姓唐。他表示这孩子遭受这样的事情,身体、心灵上都受到折磨,她情绪反复无常是正常的,而且徐桓扬没有作案嫌疑,可以完全排除。我们尝试着想让他试一试,哪怕就一次,然而没有得到警方回应。”
从那回之后,小黄莺的病房就成了禁止探望的状态。
没有得到小黄莺父母、或者警方这边的许可,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顾延舟说着又把话题转回邵司身上,道:“他这段时间经历了挺多事,一直压在心上。虽然嘴里没说,但是晚上经常半夜睁着眼想事情。他枕头底下藏了几张纸,说是写的歌、还不准人看,写着写着在反面列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索。”
这起案子,拖得时间越久,受到遇害的人就越多。
所以顾延舟当时没有出面阻止。
他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由他来放。邵司撑不住这样的后果。
王队回头看了眼邵司,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他分得清轻重缓急,立马总结道:“现在事情就是,小黄莺两次听到徐桓扬的声音,两次都表现出了剧烈反应。所以徐桓扬很可能有问题,或者说他的声音有问题。”
警方虽然专门成立了小组,跟进小黄莺这条重要的线。
然而,过去了一段时日,事与愿违。这条线始终进展迟缓。
小黄莺是唯一幸存者,想要知道什么信息,只能从她嘴里获取,这无异于是再度揭开这孩子的伤疤,让她回到那个鲜血淋淋的一天。
刚开始警方的人在医生的陪同下审问小黄莺,用各种方式诱导她回忆起那天,然而小黄莺迟迟没有说出什么有利线索,黄莺妈也屡次三番阻断,情绪激烈地推门而入:“你们给我出去——出去,别再吓她了,要线索你们去其他地方找去,去犯罪现场找啊,我们小黄莺受不得这个刺激。凭什么还得让我们黄莺遭这种罪。”
黄莺爸一脸沉默地走进来,想把黄莺妈拉出去:“你别闹,配合警方办案。”
黄莺妈不依不饶:“配合什么,她还是不是你女儿了,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良心啊,啊?”
双方家属意见不统一,这边的进度也就落了下来。王队忧心忡忡,今天没忍住想监察进度,看看能不能把问题给解决了,这才出现在了这里。
“行,我们知道了……这是一个特别难得的突破口,”王队得到一个关键线索,并没有多欣喜,他想到现在正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道,“不过你们这次做法确实也不太妥当,当然,我们也有疏忽,对于你们最初提供的思路没有加以重视。关于这点,我代表唐警官向你们道歉。 ”
顾延舟:“您不必这样。我等会儿去向罗女士解释,看看能不能取得她的谅解,再商量一下赔偿的问题,这个责任我们会承担。”
王队毫不犹豫:“我跟你一起去,她……恐怕没那么好说话。”
黄莺妈岂止是不好说话。
作为一个母亲,她义无反顾地把任何有可能伤害自己女儿的人往外推。
“嘴上说的好听,我不接受这种理由,我不接受。”黄莺婶站在病房门口,一个劲地摆手,面色涨红,“明明知道可能会刺激到她,为什么还放给她听?是,你们是不确定、只是试探,这难道就可以成为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