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丛良
客厅里没有动静,他想象着季越东在做什么,可是分开的太久了,他对于季越东的想象力已经丧失。
一直到了早上,天微亮,季舒终于是忍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睡意里挤进去了一个梦,他在梦里一直在走,前面是一条看不到头的路,他独身一人,心里彷徨无助。他想自己本来就不是个坚强的人,他喜爱安逸的生活,喜欢窝在被窝里睡懒觉,喜欢下雨天一整日不出门,也喜欢向着季越东无所顾忌的撒娇。
可这并不简单,渐渐长大后,他也开始明白季越东的顾虑。就像他以前不知道汤臣,长大后他便全都懂了。
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生不由己。
然而就算他能去理解,却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他拼了命地想去证明自己可以,自己能够担得起这份爱。他期盼着长大,期盼着去爱季越东,可季越东却在他成年后不作停顿离开了他。
季舒从梦中惊醒,他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鼻尖的酸涩全都压在了一起。
几声叩门轻轻响起,季越东的声音隔着一扇门钻进季舒心里,他说:“小舒,你醒了吗?我煮了粥,你要喝吗?”
季舒一震,像只仓鼠,“咻”地抬起头。他看向门外,掩着嘴,声音干涩,“我不想喝。”
“那我温在电饭煲里了,你要是饿了,去吃吧。”他说着朝厨房里走。
季舒听到他渐远的脚步声,愣了几秒,随即坐了起来,膝盖刮到了床边,他叫了一声。小腿抽痛,身体直勾勾往前倒,跌在了床下。
他疼得眼眶发红,躺在地上,想着季越东是不是又要走了。
门猛地被推开,季舒的身体被一双手捞起,他明明长高了不少,可重量却比高中时没有大多少,还是一只小羊羔。季舒把他捧在手心,季舒心里沥涝成灾,河水泛滥把他淹没。
“怎么摔了?”
“腿疼,没站稳。”
“我看看。”季越东捏着他的小腿,递到自己眼前,膝盖上的纱布隐约透着血丝,季越东说:“要去医院重新包扎了。”
季舒沉默,季越东的视线顺着他的膝盖往下,落在了他纤细的脚踝上,一只手便能握住的脚踝上圈了一根细小的链子。
链子边缘已经磨损泛白旧,季越东本来也有一根,却在沙漠险些丧命时弄丢了。那是他们在佛罗里达游玩时,一起买的。
他对他说对不起,季舒推开他,自己摇晃着慢慢爬起来。他低头看着季越东,对他说:“你不需要和我道歉,你没有错,你只是不爱我。”
他是真的长大了,不会再去强求这些。
季越东看到他发红的下眼睑,缓缓吸了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季舒,他把季舒从瑞士带回来,看着他长大,他施加了季舒一些快乐也剥夺了一些快乐。他从来不要求季舒能够成为什么,他也不喜欢季舒成为温室里的玫瑰。
他离开了五年,季舒的确是长大了,他考入了医学院,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医生,他足够的优秀,也会变得足够强大。这种成长是季越东所期盼的,也是他心疼的。他伸出手抚摸着季舒的手腕,在腕间疤痕上摩挲,他说:“你长大了。”
像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打开宝藏大门的谜语,他说下这句话,“咔嗒”一声,心里的锁掉了。
季舒呆呆地看着他,季越东站了起来,没有松开手,他对季舒说:“走吧,先去医院。”
去了医院重新包扎,纱布拿掉换了新的上去,膝盖上的皮肉泛着血丝,季舒疼得肩膀发抖。季越东扶住他的后背,若是以前,季舒会埋到他的怀里,像是小动物一样轻轻蹭着撒娇。
可现在他不敢了,他收紧了肩膀,让自己表现得没那么脆弱。
从医院出来,季越东说去买几件衣服。他匆匆忙忙过来,什么都没带。季舒走在他身旁,侧头看着店铺玻璃里的投影,他们的身影交错在一起,像是一个人。
下午季舒还要去学校,他请了几天假,他们学校的课业又不轻松,他到现在为止都还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当时考这个学校全凭着一股执念,但这念头在季越东离开后就全都消失了。
医科大念得很吃力,不管是要背的还是操作,都不是他所擅长。很长一段时间,他伏案在黎明醒来,几本翻开的书在手边,他伸手去摸,拿起后继续看下去。
这样的日子好像是看不到头的,特别是成年之后,与周遭的格格不入,更让他觉得吃力疲惫,和与日俱增的厌世。
打了的士,车在学校门口停下,季舒下车,拉着车门,低头说:“我下午有四节课,如果你要走,记得告诉我。”
季越东一愣,他张了张嘴,季舒已经合上了车门。
前面司机问他要去哪里,他说,“就前面停下吧。”
车子在路口停下,季越东下车,走到学校对面的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坐了一个下午。
季舒坐在窗口,外面阳光很好,树影婆娑,几只麻雀停在树梢上。季舒怔怔地盯着,思绪神游,手臂突然被碰了碰,他反应过来,侧头看去。是个女生,他看着对方的脸,没有什么印象。
对方小声说:“你眼睛不舒服吗?流眼泪了。”
季舒立刻低下头,用手擦去眼角旁的泪,他撇过头去,低声说:“是太阳太刺眼了。”
他问身边的同学借了之前课的笔记,快下课时,他收到季越东的信息,说是在门口等他。
季舒盯着那条信息,很久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季越东左手提着两个纸袋,右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才想起来烟盒在换下的衣服里。恰好这时学生从教学楼里出来,季越东眯起眼看过去,在人群里一眼便找到了季舒。
那个孩子和以前一模一样,慢吞吞地走在人群里,后面有人挤了他一下,他就往侧让了让。
季越东快步朝前走去,季舒看到他愣在原地,季越东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回家吧。”
季舒垂眸看着季越东朝自己递过来的手,他“嗯”了一声,径直走了过去。
他住的地方离学校就几站地铁的距离,季舒指着不远处的地铁口,“去坐地铁吧。”
季越东不可能说不,乖乖地跟在季舒身后。下班晚高峰,人群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季越东第一次乘坐地铁,他在站口外踌躇,季舒看了他一眼,替他用手机买了一张地铁卡。
进入站内,乌泱泱一大片人,季舒被往前挤。季越东张开手护在他身边,季舒的后背往后撞,肩膀缩紧,他听到季越东的呼吸声,吞咽着唾沫想让季越东放开自己。
这时,列车进站的提示音响起,身后的人往前挤,季越东猛地前倾又站定,他俯下季舒耳边,呼吸滚烫,他问:“碰到伤口了吗?疼不疼?”
季舒嘴唇发抖,他咬着舌头,隔了几秒,摇头细声道:“不……不疼。”
车门打开了,他们挤到了车内。季舒站到角落,季越东的手撑在他的一侧,挡住了身后不断挤过来的人。季舒撑开眼皮,看着季越东贴着一层青色胡渣的下巴。列车停站,车门再次打开,进来了更多的人,季越东又往前了几步。
他们的距离更近了,季舒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桃子味气息包裹住他。也许是因为车厢闷热,他的脑袋被晒晕,鼻翼翕动,等反应过来,额头已经磕进了季越东的肩窝里。季越东低头,季舒的发丝垂落,握在掌心是细软柔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