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第63章

作者:YY的劣迹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段祺瑞在天津正式宣布引退,并将手中所有的力量,转交义子段正歧继承。

  这道声明一对外宣布,瞬间引起了不小的喧哗。

  要知道,众人之前之所以不看好段正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义子的身份,他毕竟不是段正歧真正的血脉。这个曾经叱咤中华,一手几度颠覆政权的枭雄,会愿意把自己的力量交于给一个外人?在旁人眼中看来,段正歧只是段公的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抛弃,随时可以拿去牺牲的棋子。

  然而现在这枚棋子,却成了段系力量的新主人?先不说段正歧那些亲生儿子会怎么看待,就是外人,一时也是惊诧万分。

  江北营,比外界更早收到消息的,是段正歧与许宁。

  章秋桐拿着段公的回信,对他们说:“既然如此,以后开创时代,就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他看着似乎不敢置信的两个人,笑了笑,道:“或许外人认为他只是一个野心家、一代枭雄,但是段公毕竟也是一个有着忧国之心的老人。”

  他有着忧患国家的心思,却也已是一个老人。

  所以,便只能放手让有能力的下一代,去做他做不到的事了。

  许宁恭敬地接过信,低头道:“必不负所托。”

  背负在身上的责任,好似更沉重了些。然而,这一次不再需要他一个人承受。

  六月十七日,上海国共联合会议前夕。

  天未明,营地内的士兵们就早早忙碌起来,收拾好兵甲、保养好马匹,整装待发。

  江北营离浙江有一日的骑程,离湖南更是遥远,要想在约定好的日期之前感到目的地,必须现在就出发。而为了不让这次出兵动作引人耳目,他们还必须装一个幌子。

  突袭杭县,夺取孙系地盘。

  这就是段正歧这次出兵名义上的目标。

  因为可能要兵分两路,更因为此次事关重大,段正歧这一次必须亲自率军出征。许宁是第一次看到整支军队动身拔营,也是第一次看到穿着军装、准备奔赴战场的段正歧。

  许宁在远处,看着跨上战马的段正歧,看他笔挺的背脊,矫健的身姿,还有望着远处时那沉默而又有力量的目光。

  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感受到他的强大。

  然而这是战争,战争是人命收割机。你不知道何时会从何地冒出一颗冷弹,夺走看似强大的人的生命。在这个必须以肉搏肉的战争时代,死神只会公平地亲吻每一个人的额头。

  无论他是将军,还是小卒。

  正佩戴军帽的段正歧注意到了许宁的视线,他回头去往,就看到许宁站在树下,树荫挡住了他半个脸,月色却显得他格外惨白。握着缰绳的手收紧了一下,段正歧翻身下马,示意亲卫不用跟上来,走到了许宁的面前。

  “我……”许宁刚想着如何开口,却被人抓着手腕,拉到树后。

  然后便感到一个宽大温厚的怀抱,紧紧抱住了自己,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与之前那几次带着情欲的亲吻不同,段正歧的这一吻,轻的如同羽翼,却重重从许宁心头刮过。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许宁用力回抱住了哑儿。

  “……回来。”

  段正歧低头看他。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无论在哪!”

  听着许宁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段正歧笑了,他英俊的眉眼露出轻松快意的笑容,又俯身,在许宁心口亲吻了一下。

  【即便不在你身边,我也在你心里。】

  留下这句思念,段正歧抽身而走。而许宁一直站在树下目送大军离营,直到最后一个骑马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他才收回视线。而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将树皮紧扒下一块。

  “与其无所事事地担心,不如做些我们力所能及的事。”

  章秋桐不知何时走到许宁身边,也不知究竟看了多久,出声道。

  力所能及的事?

  许宁想起前晚与段正歧的商量以及得到的回复。

  要铲除这块土地上的肿瘤,拔出军阀旧党可不够。要知道,当初在这块土地上留下第一个屈辱烙印的,就是现在那些租界里高高在上的各国列强。

  不除蛮夷,何以立中国?

  许宁看向眼前这位老先生,试探着开口:

“不知章先生,对国内各地租界的情况了解多少?”

  章秋桐闻言眼神微闪,他摸着自己的短须,看着不远处开始冒出新绿的土黄山丘,笑了。

  这块干涸已久的大地,终于开始涌动新的血脉。

第64章 界

  租界,一块打在主权国家身上的屈辱烙印。

  自前清签订条约,对外开放通商口岸以来,在上海、天津、广州、汉口等沿海沿江城市建立领事馆,开辟租界的国家,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1845年,时任上海道台的前清官员宫慕九将第一块租界租给英国人。从此以后这块属于中国的土地上,就被分裂出数十块大大小小、零零星星的法外治权。

  租界的危害不仅是在华拥有法外治权、独立的行政权,更在于它是一个隐蔽的人口贩卖地,一个公开的三教九流大本营。

  以上海英租界为例,自1845年租界初成至今,数不清的华工被从租界非法运往外地,有外人曾经谈及中国华工“外销”的状况,言之其好比上个世纪的黑人奴隶贸易。而且租界内妓院、烟馆、赌场等被中国明令禁止的场所,却光明正大的营业盈利。这些毒赌嫖贩行业,给租界领事国带来的收入,甚至占据全部租界商贸收入的一半以上。洋人拿着腐蚀国人血肉的钱,过着自己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

  然而,让国人进一步厌恶租界的,还是去年发生在上海的“五卅惨案”。

  1925年5月,在一系罢工风潮下,日本在华资本与中国工人的关系达到最紧绷的时刻。5月15日,上海日本第七纱厂毫无预兆地关闭厂门,对场内工人展开血腥屠杀,伤亡者达到十数人。而后为无辜牺牲的工人们请愿、演讲的学生们被租界当局扣押,并定于5月30日会审公廨。

  会审当天,从上海各校出发的2000多名示威学生,又被公共租界的巡捕房肆意抓捕,其中英国捕头更是传令对手无寸铁的学生们实弹射击,酿成触目惊心的血案。

  6月1日,事态发酵更进一步,当日被直接当街打死的市民又增加十五人。血腥屠杀继续进行。

  6月3日,英国从香港调来军队,法、美也调来军舰,当日又有十数名学生死于刀口。

  直到6月5日,黄浦江上的外国军舰已经增加到26艘,各国水兵陆续闯入上海市内逞凶、追打学生。这些“保护自己在租界合法利益”的洋大人们,在中国的土地上,杀死一个又一个中国的百姓!

  而最令人讥讽的是,被抓捕的游行学生和工人们,却还要在会审公廨接受洋人的审判。虽然会审的主审官是华人,却不过是洋老爷的提线木偶罢了。

  且自“五卅惨案”后,武汉、广州等地又多次发生租界与当地民众的冲突,流血事件从未断绝。

  在一次次冲突和流血中,国人对洋人法外治权、对租界的厌恶早已经达到最顶峰。它们就像是一个个流脓的创口,汲取着百姓们的鲜血,侵蚀这块土地的生息。

  章秋桐叹道:“租界的存在,使得洋人们有理由将军舰堂而皇之地开入我们领土,屠杀我们百姓。然而它虽是附骨之疽,却令人难以根除啊。”

  许宁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国内各地的租界,大都是签订条约之后,与执政政府订立正式的租赁合同租下的。租界内的外国领事和商人,也是美其名曰为通商经贸而在中国发展。即便他们贩的是流毒的腐肉,卖的是中国人的性命。要想在签订合约的前提下,将租界赶出中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目前上海黄浦江外还停着数艘外国军舰,一旦租界生变,便是洋人炮火打进来的时刻。

  章秋桐道:“便是我们自己,也有不少人为租界正名,称它是合法的经商之地,是法治清明的外治领域。现今有人提到上海的‘十里洋场’,还有不少是赞叹感激的语气呵。”

  对于此种说法和此种学人,许宁只回以冷笑。

  租界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附近经济,租界也确实是与当政政府合法签订的,然而这些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租住在中国领土内的这些洋人,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租客,而是将自己视作可以肆意屠杀中国百姓的主人。而它的发展,更是建立在啃食国人的血肉之上。

  许宁道:“旧政府签订的合约,我们不予认可。洋人的会审公廨,也审判不了中国人。他们若想经商,便老老实实地按照规矩办,遵从本地的法律。若想搞任何法外治权和行政独立,便滚回自己的土地上去。”

  章秋桐惊道:“这如何办得?”

  许宁附耳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这么办。”

  章秋桐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神中也冒出异彩。

  “原来如此,使得使得!不过——”他又蹙起眉,“上海离金陵如此之近,万一事发后,那些外人军舰沿江而上,炮轰金陵可如何是好?”

  许宁回答:“惧怕洋人的军舰,我们就打造出自己的军舰。如果一直因为惧怕而不成事,我们又如何能拯救自己?”

  章秋桐看着他,目光复杂。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许宁心中自有一番沟壑?反正如他年纪,是不敢再想这些事了。

  “金陵如今虽没有正式的租界,却有一个‘小英租界’。”许宁说,“既然如此,便拿它开刀吧。”

  金陵的“小英租界”并没有缔结条约,却也是在英国领事馆和之前金陵当政的默认之下,自成一地了。若不是去年上海发生了“五卅惨案”,恐怕金陵领事也早就向上申请,要把此地正式划为英租界。

  然而正是因为它无名无分,有实无名,许宁才会第一个拿它练手。他看向章老先生,道:“先生在学界向来颇有名望,在各界更有资深脉络,此事还要依仗先生多多辛劳了。”

  章秋桐抚着短须,笑叹:“也罢,便让我这根残烛,再尽最后一份力气吧。若是段将军在前线听到你有这样的好消息,想必也更会心情愉悦,有利于战事吧。”

  听他提起段正歧,许宁神色一滞,还没回神前,章秋桐已经拍着他的肩膀离开。

  “年轻人嘛心火旺盛,不过以后还是需要注意一下场合的。”

  许宁脸上蹭的蹿起绯红,想着章秋桐果然都看到了!他再想去看那老先生,却见人已经走得没影。话说回来,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晓得自己与段正歧的关系?

  许宁原地转了几圈,最后等脸上的热度平静下来,才回了营地。

  营内大部分人都随着将军出征,然而还是有人留了下来。比如孟陆,就按照段正歧的吩咐,留守照看许宁。

  许宁将他喊了过来。

  “我想寄一封信出去,越快越好,可有办法办到?”

  孟陆表示不在话下。许宁便点了点头,回屋写信。不一会他拿了信出来,孟陆看着信封上的地址,楞了。

  “你要寄到国外,这是做什么?”

  许宁颔首道:“我要邀请一位大师,来为我们打造海上铁军。”

  既然要想不畏惧洋人的军舰,那么自然就要建造出更优秀的军舰。自华盛顿会议后,世界各国都限制外售军舰,当然,这并不能难倒想要发展自身力量的军阀们。比如张作霖,他的东北海军也是威名赫赫,在国内无往而不利。但是许宁想做的不是买国外退役的旧舰回来打自己人,他想要做的是建造最优秀的尖刀,去与外军军舰对峙!

  师兄在德留学时,曾多次提到一位攻读船舶制造和军舰设计的华裔学生。许宁听闻他的大名,便动了把人才挖回国内的心思。

  孟陆一听,兴奋道:“我这就去办!”

  “等等。”许宁又喊住他,“收拾收拾,动身回金陵吧。”

  他在金陵还要落下第一步棋子。无论是建造军舰,还是培养水师,资金都是必不可少的。他不知道段正歧之前有多少财源,但可以想见并不富裕。而段公曾经向日本人借钱的老路,是万万不能再走。

  许宁回金陵的一个目的,就是接触江苏本地的士绅,获得他们财力支持。

  不过,许宁环视一圈。

  “甄吾呢?”

  要说财力,甄吾,甄箬至的养父不就是金陵首屈一指的银行家么。这种时候,怎么能少得了他?

  孟陆摇了摇头:“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他在哪。自从甄咲……反正自那之后,他就有些不太正常。”

  许宁也有些担心,他是知道甄氏兄弟仇怨的不多数人之一。甄吾亲手弑兄后,可能难以恢复平常的心境吧。然而不久之后,许宁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