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第9章

作者:YY的劣迹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可当家里派来的人把他抓走时,那位先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元谧,百善孝为先,做人做事,都得先孝敬父母啊。等你以后自立门户了,再去求学问也不迟。”

  这一次,许宁被他老子打断了一条腿。

  而他父亲的一句话,则是更狠狠打击了他。

  “小子,你嫌弃家里,可知道你先生拿着你的消息来问我换取银两时的嘴脸?”

  “我们卖货卖人卖钱,他们,哼,卖得可是满嘴的仁义道德!”

  槐叔来看他时,抱着他痛哭道:“少爷,我们就忍一忍,忍到你能自立门户,不行吗?”

  忍?

  许宁浑噩地想,耳边又传来那一声。

  【还好我不曾活在那个时代。】

  可他就偏偏活在这个时代,连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啊。

  这次之后,许宁就被他父亲打发到乡下一个小村,抄写经书。然而经书还没抄到一半,他人就被喊了回来,回来后也不见父亲召见,就把他晾在偏房。

  许宁有些奇怪,又惦记被忘在乡下的小哑儿。第二日一早,便去找父亲询问缘由。

  “我经书还没抄好,不敢在家里久待。”

  他父亲,许家二老爷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你?你有那心思抄书?”

  许宁又道:“我有些事物忘在乡下,想回去取。”

  二老爷不耐烦地挥手,“随便你什么玩意,有什么值得取的,过了这几天再——”他突然笑了一下,“过几天也不必取了。”

  许宁一惊,抬头看向他的父亲。然而许二老爷一惊不耐烦理睬这个不孝子,背着手走了。

  那天晚上,许宁试着第三次从家里逃跑,然而还没逃出大门,就被人抓住了。

  他父亲知道后,讥嘲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把他关回房里去。”

  许宁被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以绝食来抗议。

  而第四天,许二老爷亲自来给他开门。

  “你想回去?”

  “回去吧。”许老二爷冷笑道,“回去看看你那宝贝东西,还有没有保得住!”

  许宁一个寒颤,浑身发抖地往乡里赶。

  在一路上,他听到许多消息。

  “听说万乡前天被土匪劫了?”

  “哎呦,听说死了好些人呢!”

  “还好曹军长去的快,把土匪给清了,不然匪患就要祸害到我们这了吧。”

  “曹军长这次可是大功一件啊!”

  许宁不信,一句话都不敢信!然而他当闻到刺鼻的血腥味,看到焦黑的土地,走过一幢幢倒塌的屋舍——却不由得不信。

  最后他颤抖着手推开关押哑儿的柴房,看见里面一片凌乱,只留一地鲜血时,心底最后一根支柱也倒了。

  万乡死了二百零三人,许宁亲眼看到村长家的儿子,被割下头颅挂在房门上。

  曹军长剿匪有功,连升三级。那阵子,许宁看到很多人穿着华服来往许家,其中就有这位曹军长。

  他们杯盏交换,谈笑风生。许宁却仿佛看到,他们喝的不是美酒,是亡者的鲜血;吃的不是佳肴,是亡骸的尸骨。

  土匪袭击万乡?

  曹军长恰好赶到?

  一个穷乡僻壤,哪个窝土匪愿意去劫——除非有人走漏风声,县上首富的儿子住在乡里。

  县里长期没有外患,曹军长怎么就恰恰准备万全,将匪徒们一举剿灭——除非他事前就得知了消息。

  那一晚,许宁吐了,像是要把心里骨里魂里的血肉全都吐出来。头一次,他恨自己为什么姓许,为什么活在这个世道。

  然而,或许真是老天有眼。

  三个月后,许家被报复,满门尽灭。

  许宁当时被他爹关在别庄,阴差阳错逃过一劫。等他回去时,只看到满地的灰烬。那些光鲜亮丽,那些吃人的场景,都被这一场火焚尽了。

  他带着槐叔,离开了县城。

  从此再没有回去半步。

  因而他也不知道,在许家灭门两年后,有人循着线索前来找他——得到的却是他已身死的消息。

  ……

  “许先生,许先生,您没事吧?”

  副官看见许宁突然捂着胸口蹲下去,吓了一跳。

  “我去喊医生来。”他起身就要走,却被许宁拽住了袖子。

  “……没事。”许宁抬起头,眼睛里有些红血丝,“只是旧疾犯了,休息一会就好。”然而,他拽着副官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有一事相求。”

  “您说。”

  “我想去北平。”许宁闭了闭眼,再开口道,“我有一个学生在那,我担心他的安危。”

  他害怕重蹈覆辙。他害怕这世道,再次夺走他一个学生!

  许宁做好了准备,在对方拒绝后该怎么再次开口才好,谁知道副官想也不想道:“可以,我去问问将军。他正好也要回北平,可以带您一块去。”

  “你们将军……”许宁这时候才注意到不对。

  老将军几次三番催将军北上。

  他说去北平,说的是“回”。

  许宁顿时注意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

  “你们将军,姓什么?”

  “将军姓段。”副官回答,显然觉得这不是什么不可以说的。

  段,锥物之段,不折手段之段,也是现今的北平政府临时执政——段祺瑞之段。

第10章 北

  “他……姓段?”

  许宁说出这句话时,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然而他也不知道,就在此刻,姓段的段正歧正隔着一扇窗户,悄悄看着他。

  北平的消息,段正歧昨晚就已知道。而许宁有一个学生北上,生死不明。段正歧之前不知,在知道许宁是许宁后,也很快查到了。

  和许宁一样,很难说清他此时的心情。

  【你为这个学生如此心痛,当年可有心痛过我?】

  他很想这么问,然而在看到许宁惊痛表情的一瞬间,段正歧却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人也可以这么脆弱,原来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不再是一座大山,时时刻刻横在自己心头,而是化作了块块碎末,碎泥填满沟壑,碎屑漫天飞舞,却是触手可及。

  段正歧转身,遁入黑暗中。

  在由副官向将军申请后,许宁被允许和段将军一块北上,即日启程,而槐叔却被留了下来。

  对于自己要被单独留下来的这件事,对于少爷要远离他去另一个城市这件事,槐叔无可奈何,只有不安。

  “这次出门少说得十天半个月,槐叔,帮我去学校请个假吧。”

  许宁这么一说,槐叔倒安静下来。少爷这样说就是还要回来的,他还是要回金陵的。他就没有想更多,好像许宁一个保证就能安下他的心神。槐叔念念不舍地和许宁告了别,看着许宁坐上车,车驶离视线。

  段正歧这次来金陵,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然而他既然决定离开,就不打算再掩饰。所以许宁这一次,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非常手段。

  段正歧调来一辆专列,直通北平,中间不停站。而这列车上,除了他的属下和亲兵,就只有许宁这么一个外人。

  许宁被分配到一个单独的车厢,第一天下午的时候,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就静静准备自己的事。然而这份平静,却在第二日一早就被打破了。

  “你没和将军说什么吧?”

  孟陆伸进一只胳膊,先是挡住许宁要关门的动作,然后整个人往里面一挤,跟泥鳅一样挤了进来。

  许宁看着他不说话。

  而孟陆,他是真的有点后怕。

  他们上列车的第一日就被段正歧叫了过去,吩咐不准向许宁泄漏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无论是名字,哑疾,还是其他什么。至于姓氏,反正到了北平也是藏不住的,就不去管它。

  这次小会结束后,孟陆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左等右等,才找到这么一个机会来和许宁摊牌。

  许宁心情正不好,看见他送上门来,笑了。

  “我还没和将军见面,能和他说什么?”

  孟陆松了一口气。

  “不过改日若有机会,定要和将军好好聊一聊,尤其是治下这一块——”

  孟陆恨不得上去堵住他的嘴。

  “你敢?”

  “我当然不敢。”

  许宁不再逗他,挥了挥手,示意孟陆坐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许宁再次开口:“倒是你们将军,是什么时候哑的?”

  “你可别问我,我也不能说。”孟陆看了他一眼,“有些事你要真想知道,就直接去问将军,反正我们是不能说的。”

  “明白了,他不让你们告诉我。”许宁了然。

  孟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