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程世腾很淡的笑了一下:“给我自己修的,和你没关系。”
小鹿稍稍的来了一点斗嘴的兴趣:“这是我的地盘。”
程世腾低头又跺了跺脚,想要跺掉满脚的泥巴:“地盘是你的地盘,可走路的人是我。”
小鹿对着他轻轻一眨眼睛:“你可以不走。”
程世腾抬头对着台阶上的小鹿一笑,然而很清楚的答出了三个字:“不可以。”
小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了良久,末了把两只手又插回了裤兜里:“你来的时机很好,你老子正在抗日,我不但不能扣下你做人质,从道义上讲,我还得负责你的人身安全。”
程世腾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半干了的泥水痕迹,然后抬眼望着小鹿说道:“安全问题你不必管,你只要负责我的人身卫生就可以。”
小鹿不看人,直接对着前方院子下了命令:“小张,把这二位带到后头去,给他们找间带浴室的屋子。”
张春生答应一声,然后黑着一张脸,真把程世腾和来宝领到后方的花园子里去了。
程世腾自去洗漱更衣不提,小鹿站在台阶上,见彩虹渐渐消散了,便回屋穿了军装上衣,出门去了师部。今天他倒是清闲的,到了师部之后他没遇着丛山,却是见到了武魁。武魁正和炮兵营的营长斗纸牌,一边玩,一边对着营长骂骂咧咧,营长一直有点怕他,所以也不敢还口。忽见小鹿来了,武魁与营长一起放下纸牌起了立:“师座好!”
小鹿看看营长,营长平头正脸的,看着很顺眼,没毛病;再看看武魁,武魁大概是胖了的缘故,最近看着又高大了一圈,成了真正的虎背熊腰,模样倒是没变,油光与横肉都在。眼珠在单眼皮下一转,他溜了小鹿一眼,然后“嘿”的一笑。
小鹿看了他这个德行,当即想要找碴收拾他一顿,然而开动脑筋找了又找,那碴却是遍寻不得。于是像被武魁反收拾了似的,他咽了口唾沫,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
今天他实在是没什么军务,但是又不肯早回家,于是这一走就又走到了丛山家里。丛山把妻儿从老家全接过来了,小鹿进门之时,丛太太正在痛骂丛山,而丛山的忠诚兄弟高大直站在一旁,一边听,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猪蹄子。
小鹿一来,丛太太不骂了,丛山算是得了大赦。而小鹿此行本是打算和丛山谈谈心,但见了丛山此刻灰头土脸的模样,显然是无心可谈,只好再次撤退。
小鹿这一下午东奔西走,虽然始终是没着落,但是偶然抬头一看天色,他发现自己忙忙碌碌的,也已混到了傍晚时分。
傍晚时分,就应该回家吃晚饭了,张春生也一定已经为他把晚饭预备好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在铺天盖地的晚霞光芒之中,小鹿独自穿过大门进了前院,然后很意外的看到了程世腾。
程世腾已经换了一身单薄的白衣,周身上下洁净到了一尘不染的程度。站在院角一丛野玫瑰旁,他背过一只手,俯了身正扶着一朵红花轻轻嗅。忽见小鹿回来了,他微微的偏过脸,从花朵的上方露出了他的剑眉星目高鼻梁。
望着小鹿直起腰,他松开手中的花朵,平静的说道:“在等你回来吃饭。”
小鹿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只“嗯”了一声。
这时候张春生从厢房中走了出来,问小鹿道:“师座,晚饭摆在哪里?”
小鹿答道:“还像原来一样。”
说完这话,他犹豫了一下,随即又添了一句:“加一副碗筷。”
张春生答应一声,转身走向厨房。而程世腾此时选中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红花,伸手掐了它的嫩茎要摘,不料那野玫瑰的刺都藏在葱葱郁郁的叶子里,他冷不防的被扎了一下,当即疼的出了声。收回手指再一看,他从自己的手指肚上挤出了一粒鲜红的血珠子。
“这怎么办?”他问小鹿:“扎出血了。”
小鹿走到他身边,一手抓过他挨了扎的右手,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叠成四方块的旧手帕。用手帕一擦指尖血滴,他随即松了手,一边迈步走向正方堂屋,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好了。”
程世腾扭头望着他,见他把那染了血的手帕重新掖回了裤兜里。
和平时一样,晚饭摆在了堂屋桌上,饭菜也是平常的饭菜。小鹿和程世腾相对坐了,各自端了饭碗开始吃。起初双方都不说话,只有筷子与碗盘碰撞出声响。后来程世腾先开了口,他问小鹿:“有酒吗?”
小鹿没看他,直接扭头对着门口吼了一声:“小张,拿瓶洋酒!”
张春生微弱的回应了一声,不出片刻的工夫,他端着托盘进了来,盘中果然放着一瓶开了封的威士忌,以及一只玻璃酒杯。把托盘轻轻的放在了桌边,张春生低声说道:“师座酒量不好,就别喝了。”
小鹿一点头。等张春生退出去了,程世腾抄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问道:“怎么?一个副官,还敢管你喝不喝酒?”
小鹿抽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我愿意受他的管。”
程世腾笑了。放下酒瓶端起酒杯,他欠了身向前伸手,把亮晶晶的杯口一直送到了小鹿嘴边,同时小声说道:“一小口。”
小鹿张开嘴,果然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程世腾收回酒杯坐下去,自己举杯也喝了一口。一口威士忌下了肚,他的脸上透出了一点血色,又慨叹一般的说道:“高兴的时候,应该喝点儿酒。”
小鹿抬眼望向了他:“很高兴?”
程世腾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点了头:“嗯,很高兴。”
小鹿笑了一下,意态悠然的说道:“贱种,看来德国饭店那一顿打,打出你的瘾了。”
程世腾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答道:“我不是为着挨打来的,我是为你来的。我没有挨打的瘾,可是如果想见你就非挨不可的话,那我也可以忍。”
小鹿吃了最后一口饭菜,然后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喝:“既然没有挨打的瘾,看来就是有谈情说爱的瘾了?”
程世腾看着小鹿,情绪平静,语气温和:“也可以什么都不谈,只是见见面。”
小鹿从茶杯杯沿抬了眼,对着他一笑:“好,这倒是个新鲜。”
程世腾依然看着小鹿,看他笑的时候睫毛微微的一颤,颇有一点嫣然之意。他不记得小鹿上次嫣然一笑是在什么时候,他甚至都不记得小鹿是否曾经这样笑过。长大后的小鹿总像是硬而冷的,方才的嫣然,不过是他一种嘲讽的姿态。
于是程世腾换了话题:“你如今住的这房子,还算不错,我看后面的花园也不小,一会儿我们过去走走,”
小鹿不置可否的慢慢喝茶,并不相信程世腾活到二十大几,还能转性。
在天要黑不黑的时候,小鹿带着程世腾进了花园子。他这花园并非名家手笔,除去固有的道路亭台之外,花草等物全是张春生自己忖度着栽种修理的。若论格局样式,它没什么出众之处,然而值此盛夏时节,花草繁茂,倒也有几分天然的美景。在夏虫唧唧的鸣叫声中,小鹿和程世腾并肩同行,两人走得都很慢,并且一直没什么话说。
及至走出一定的距离了,小鹿开了口:“前边就到头了,往回走吧!”
程世腾停了脚步,忽然唤道:“小鹿!”
小鹿没出声,单是扭头望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