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 第24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近代现代

  燕啸拍拍他的肩膀:“老田人挺好的。”

  真的挺好。老国公爷在路边遇见他时,俗名田悬的田师爷已被道观赶了出来,支着个破破烂烂的小卦摊,身无分文,足足四天没吃饭,眼看就要饿死。国公爷见之不忍,差人送了他一个馒头,他便说国公爷于他有救命之恩,当终此一生倾力相报,硬是死乞白赖一路跟着回了府。

  府内幕僚人才济济,他那点看相摆风水的伎俩上不了台面,也没人指着他能办成什么事,权当养个闲人。他也不见外,继续顶着张道貌岸然的真人面孔成天往人家后宅里钻。但凡有好吃好喝,总能见他蹿在头一个。

  燕啸时常在前院祖父的书房外见到他。幕僚们羽扇纶巾高谈阔论,一句话里头能掺三四个典故。小老道彼时就已练就一副尖嘴猴腮的猥琐尊荣,支着尖瘦的下巴,半天也插不进他们的话题里。无奈地摇摇头,抓抓身上松松垮垮的旧道袍,一手大烟杆子,一手兜着个巴掌大的紫砂壶,沿着墙根溜溜达达地闲逛。抬头望见燕啸,便举着烟杆招呼:“哟,小少爷刚下学?厨房新做的桂花糕,来尝尝?”笑容灿烂。

  不等他迈开步,膀大腰圆的奶娘早早挡在了身前,迫不及待拽着燕啸的胳膊往前走:“甭理他!什么人呐,东游西晃没个正经。咱们好好的哥儿可千万不能学他!”

  声调不大也不小,刚好叫那边的落魄道士听个正着。瞧见正回过头看他的燕啸,却又忙不迭扬起脸来,依旧一张和煦温暖的笑脸,殷勤冲他挥手。

  这么个没脸没皮没本事的人,危难关头挺身而出,把他从禁军的刀尖下抢了出来。一路护他周全,一手将他带大,如师如友,亦兄亦父。

  一饭之恩,终此一生,倾力相报。

  燕啸垂头往他汩汩冒血的伤口处又倒了些药粉:“老田说大话骗人骗了大半辈子,只这一回,扎扎实实,说到做到。”

  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洛云放眉尖蹙起,好一阵不再说话。

  他便担忧他又要睡着,面孔凑近了看去,却见他两眼瞧着地上的烛火,怔怔出神:“呵,心疼我了?这就心疼了?那我再跟你说说燕斐他亲大哥……年岁身量都和我相仿,那年搬出府的护国公小公子尸身其实是他……”

  他巴不得他心疼才好。心疼就亲一口呗,咱要求不高,腮帮子上就行。你若还想再有别的地儿,咱也不含糊。

  “闭嘴。”滔滔不绝的话语连同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转瞬就被冷冷截断,洛云放双目如炬,看向庙门外,“有人。”

  风声萧索,隐隐约约,窸窣之声。

  燕啸立时变了脸色。

洛云放抓起长刀作势起身。身形未动,却被牢牢按住。

  “我来。”唇角边的笑意杳然无踪,燕啸迅速起身,一脚踩灭地上的烛火,一手提刀,另一手却把洛云放拦在身后,“你有伤。”

  重伤未愈,若再勉力拼杀,洛云放的右手就别想要了。

  洛云放犹自不肯,刚才还笑吟吟的男人此刻却异常固执,左臂舒展,直直拦在他跟前。光影蒙昧,依稀斑驳,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燕啸抿着嘴,下颌收紧,周身杀气缭绕,方才的慵懒神态再不见一丝一毫。洛云放紧了紧手中的刀。心间陡然跳出一个念头——

  他……果然是生气的。

  即使大声笑着、说着、骂着,又杂七杂八讲了那么多无聊又狗血的恶俗事,言语举止仿佛丝毫不曾透出半分异样,这位西北道上谁都奈何他不得的燕大当家,心里分明是憋着气的。

  出身草莽,武艺不精,搏杀中非但不能提供助力,更要连累深陷杀阵的同伴不得不出手相护,以至周身受创。如同一手将他带大的田师爷一样,说话要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的燕啸,心底里实则是最重脸面的。亲眼目睹过合族灭顶的血腥惨象,护国公一脉硕果仅存的独苗宁愿自己倒下,也不想再眼睁睁看旁人因自己受累而无能为力。

  脚步声渐密,由远及近,落脚轻微,听来虽只是一小队人马,却整齐利落,足见训练有素。

  “小心。”再度看一眼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洛云放后退半步,低声提醒。

  燕啸点头,双目平视,仍紧紧盯着眼前合拢的庙门。

  距离庙门外三步远,脚步声音戛然而止。

  破庙久疏香火,更无人打理,木制的庙门早在风吹雨打中腐坏开裂,相对合拢的两扇门板间漏出约莫半指的缝隙。外头应是黎明将近的时刻,自昏暗的室内向外望去,只见得缝隙间绰约流泻一片银白光芒,却叫人分辨不清是天光抑或来人手中冰冷的刀刃。

  敌不动我不动,门槛内外寂然无声。静可闻落针之声的沉抑气氛里,洛云放放缓气息,轻易不敢挪动分毫。

  “沙沙”的脚步声再起,一步步踏到门前,不再刻意掩饰,对方已然肆无忌惮。

  “笃、笃、笃”三声响,叩在单薄的门板上,一如敲击在彼此心头。

  长刀缓缓出鞘,洛云放收拢五指,把刀柄握了再握。

  恰在此刻,燕啸猝然回头:“咱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活着回去。”

  似有意若无意,许是恰好,许是无心,他温软的双唇浅浅擦过他的面颊,炙烫的呼吸全数喷落在敏感的耳尖。

  两人靠得太近,仓促之间,他尚来不及红脸,高悬的心脏便因他托孤般的悲怆话语而猛然一沉。长刀斜斜向下,极细微的一颤过后,洛云放默默吐气:“别想把事情都推给我一人。”

  屏州尚要人主持大局,灵州阵地还需巩固,青州未复,武王关未收,他和他,仍有漫漫长路需得上下求索。所以,绝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晦暗混沌的夜色里响起低低的一声笑。燕啸明明再未回头,短短的话语落在洛云放耳中,却似乎比方才更紧密:“你也是。”

  一声咳嗽打破沉寂,紧接着一声又一声,隔着腐朽的门板,咳嗽声仿佛无休无止,听得让人不住揪心。好一会儿,一道沙哑的声音才透过门板缝隙艰难传来:“洛督军、燕当家,十三冒昧打扰,可否入内一叙?”

  寥寥数语,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京城里身染沉疴的有不少,既是药罐子又兄弟排行十三的,洛云放能想起只有一个,刚好,那一个同身边的某人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牵扯。

  真是,无巧,不成书。

  视线不由自主转向燕啸,挑眉等着他的回答。

  燕啸眼中亦透出几分思索,脸上风云变幻,随即落下手,扭头冲他眨眼:“我就说,姚家的十三是个聪明的。”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燕啸眼中亦透出几分思索,脸上风云变幻,随即落下手,扭头冲他眨眼:“我就说,姚家的十三是个聪明的。”

  姚家十三公子聪明与否世人早有论断,这位十三公子的体弱多病更人尽皆知。辛涩的药草味裹挟在夜风中一并吹入门内,罩着玄色大氅的青年身形枯瘦,面容焦黄,只一双眼亮得灼人。他抬手掩面低咳:“长话短说,十三来此是因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不知二位想先听哪一件?”

  

  天启十一年春末,桓徽帝的日子过得一如往日般美得冒泡。宫里又添了好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美人们又相继替他添了不少皇子公主。朝臣们数年如一日地同他叙述着,皇帝看不到的宫城外是如何的江清海晏八方太平。

  桓徽帝满意地点点头,搓搓手指尖,转转眼珠子,再把龙袍上绣着的金线抠了抠,冷不丁问一句:“据说前些天京城里不太平?”

  “荒谬!”丹陛之下的洛阁老举步出列,端的义正言辞,“市井传说,捕风捉影,无中生有。陛下万不可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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